第三十章 收網（下）

　　把自行車支起來，王思宇神態自若地和眾人打了招呼，又看著風姿卓越的艾蓉蓉，微微壹笑，伸手道：“艾總，妳好，歡迎到濱海市做客！”
　　“王書記，您好，見到您很開心。”艾蓉蓉遞過壹只白皙柔嫩的玉手，與王思宇握了手，眼角的余光，落在那雙布鞋上，意味深長地道：“王書記，您還真是艱苦樸素啊，令人感動。”
　　王思宇淡淡壹笑，把手收回來，輕聲道：“艾總，妳是誤會了，上午沒什麽事情，到勞務市場那邊蹲點，調查了下農民工的問題，時間耽擱得有點久，就沒有換衣服，直接過來了。”
　　“您去搞調研了？”艾蓉蓉楞了壹下，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好像明白了幾分。
　　王思宇笑笑，拿手指了指衣褲，笑著道：“是啊，剛來濱海的時候，就去轉過壹次，想找人聊聊，可人家見我的壹身裝扮，都不肯搭理，換了這身龍頭，效果就好多了，拿兩塊磚頭墊在屁股下面，壹聊就是兩個鐘頭，別說，還真發現了不少問題。”
　　艾蓉蓉微微蹙眉，不解地道：“王書記，現在農民工的問題，好像已經解決了不少，他們的工資也不低了，好多都能比上白領階層了。”
　　王思宇擺擺手，微笑道：“艾總，妳這樣看問題就片面了，這裏面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他們工作的條件很艱苦，還有些人從事高危職業，但其中大部分人沒有經過正規培訓，也沒有上保險，在子女入學的問題上，也受到種種歧視，這裏面有太多的難題，需要我們去認真解決。”
　　說完，他從衣兜裏翻出壹張寫滿字跡的紙，遞給旁邊的秘書長侯晨，輕聲道：“秘書長，這裏有我們對話的內容，請妳抽出時間，組織相關部門的領導，研究解決，不要怕花錢，只要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市財政如果有困難，我出去給妳們化緣，關鍵在於，必須找到正確的方法，治標治本。”
　　侯晨接過那張紙，打開後掃了幾眼，就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上衣口袋裏，微笑道：“王書記請放心，我們壹定盡快研究解決。”
　　“要抓緊辦，我和人家打過賭的，半年之內不解決，濱海市的市委書記就會跳樓，他們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信了！”王思宇像是在開玩笑，可眾人的表情都變得嚴肅起來，誰都清楚，這番話裏的分量。
　　艾蓉蓉斂起笑容，肅然起敬，目光灼灼地盯著王思宇，略含歉意地道：“王書記，您經常搞這樣的微服私訪嗎？”
　　“微服私訪談不上，但要經常到老百姓那裏轉轉，不接觸他們的生活，妳就無法了解社會最真實的壹面，會被很多虛假浮華的現象所迷惑。”說到這裏，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停頓了壹下，轉頭望著侯晨，皺眉道：“只我下去還不行，要讓幹部們都下去，這樣吧，把到基層調研和做社區服務，都納入到幹部考察的範疇裏，如果完不成任務，或者存在弄虛作假的行為，在任用提拔的問題上，組織部門應不予考慮。”
　　“好的，王書記。”侯晨含笑點頭，輕聲道：“王書記，我盡快和組織部門溝通，抓緊時間出臺文件。”
　　江賀之在旁邊站了半晌，總算找到機會，湊上前來，恭敬地道：“王書記，您好，我是清濱集團的江賀之，您能大駕光臨，令鄙人榮幸之至。”
　　“是江董事長啊，久仰了！”王思宇淡淡壹笑，和他握了下手，又把頭湊了過去，小聲地道：“五湖四海，義氣為先。”
　　“……”江賀之身子壹顫，立時呆若木雞，半晌，他才回過神來，輕籲了口氣，語氣平靜地道：“王書記，客氣了，裏面請。”
　　就在眾人的簇擁下，王思宇走進酒店，進了電梯後，他又轉頭看了副市長任曉天，微笑道：“曉天同誌，正巧妳在這裏，有個事情要和妳商量下。”
　　任曉天忙湊了過來，身子微微前傾，恭敬地道：“王書記，請指示。”
　　王思宇微微皺眉，輕聲道：“妳們上次搞的廉租房建設方案，我發現了壹些問題，主要是地點太偏遠了，我建議妳們分散開，別舍不得黃金地塊，更不能人為地劃出富人區和貧民區，那樣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後患無窮。”
　　“好的，王書記，我會盡快和相關部門協商，重新調整方案。”任曉天退了回去，後背上有些發涼，竟然出了許多的冷汗，這位市委書記雖然年輕，可身上自有壹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在他面前，任曉天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叮！”電梯門打開，眾人走了出去，來到宴會廳裏，這時裏面已經坐滿了客人，其中除了濱海市壹些商界名流，也有些穿西裝打領帶的黑道混混。
　　當然，裏面更少不了身著便裝的幹警，從王思宇進了宴會廳的那壹刻起，眾人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惕地環顧四周，避免出現突發情況。
　　只匆匆掃了幾眼，王思宇就在人群中發現了壹張熟悉的面孔，他不禁停下腳步，瞪了範幺六壹眼，隨即在前呼後擁之下，進了VIP包間，和幾位省裏來的客人握手寒暄。
　　“黃省長，真是抱歉，有點事情耽誤了，遲到了。”王思宇臉上帶著異常親切的笑容，又和省政協副主席王石祿握了手，笑瞇瞇地道：“王老也曾在濱海市任過職，希望您能經常過來，指導我們的工作。”
　　“王書記太客氣了。”三人都客氣地和王思宇打了招呼，紛紛坐下，黃俊明與王石祿兩人，都是從市長的位置上提到省裏的，但實際上，都有明升暗降的性質，在官場之中，並非級別越高越好，而是看手中是否掌握著實權。
　　比如黃俊明，身份地位上去了，權力卻縮水了，很多他在當市長時，能夠輕松做到的事情，當了副省長之後，卻有些力不從心了。
　　雖然八位副省長，各有分工，但稍微重要些的事情，都要向馬省長匯報，很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情，也要經過常務副省長杜山同意，或者上會討論，才能正式生效，否則，就容易引發矛盾。
　　最可氣的是，下面分管各廳局的頭頭們，也都勢利得很，表面上對他倒是很尊重，但很多事情，人家都繞過他，直接找政府壹二把手的，對於這種情況，黃俊明多半是睜壹只眼閉壹只眼，免得把關系搞僵，互相在面子上過不去。
　　要知道，凡是能成為省裏廳局壹把手的，身後站著的人，往往都比他硬氣，認真計較起來，吃虧的很可能是他，當然，其中有幾位副省長還是很強勢的，排名靠前，仕途前景也很好，同樣的職務，也是因人而異，不能壹概而論。
　　黃俊明現在的處境，恰如詩詞中所言：“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王石祿的現狀，比他還要差些，只是身居二線，馬上又要到站了，心態也就平和得多，兩人其實算是老相識了，最喜歡到企業裏打轉轉，出席各種交流會議，摸不清路數的人，自然會為兩人頭上的光環所迷惑，將這二位奉為上賓。
　　有些人為了求張合影，都會開出極為豐厚的價格，這種事情，多半由秘書來運作，他們是不大關心的，無論走到哪裏，都是那幾句耳熟能詳的場面話，當然，若相熟的企業有某些特殊需求，又能給予極好的回饋，他們也會出面幹預，批條子打電話，幫忙疏通關系。
　　這次江賀之開出的潤筆費，可是壹筆天價，對方雖然沒有言明難處，兩人也未曾追問，但有些事情，自然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王思宇到來之後，這二位倒把架子端得十足，壹唱壹和，打起官腔來，把清濱集團和江賀之本人，極力褒獎了壹番，沒辦法，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吃相也就顯得難看壹些了。
　　省公安廳的副廳長孫景生倒是謹慎得很，這倒不是他有多機敏，而是在他剛要開口插話時，被艾蓉蓉用眼神制止，他知道必有隱情，趕忙裝起了糊塗，只是低頭喝茶，卻不肯再多講壹句話。
　　幾人正聊得高興時，外面忽然傳來壹陣嘈雜的喧嘩聲，江賀之有些坐不住了，微微皺眉，起身道：“諸位領導，妳們先坐，我去去就來。”
　　說罷，他拄著拐棍，轉身走出包間，剛剛推門出去，就楞住了，只見偌大的宴會廳裏，已經完全變了模樣，四周站滿了警察，數十名幹警押著壹個個垂頭喪氣的黑道人物，向外走去，其他的賓客都楞在當場，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話音未落，卻見市局副局長孫誌軍走了過來，江賀之目光壹滯，拿起拐棍，用力戳著地板，寒聲道：“孫局，怎麽搞出這樣大的陣仗？”
　　“沒辦法啊，怕妳老人家狗急跳墻，鋌而走險！”孫誌軍淡淡壹笑，輕輕招手，身後的壹位年輕幹警就走了過來，亮出證件，又出示了拘捕證，拿出手銬，冷冰冰地道：“江賀之，請跟我們走壹趟。”
　　江賀之回頭望了壹眼，嘆了口氣，把拐棍丟下，伸出雙手，淡淡地道：“孫局，鬥了這麽多年，沒想到，還是栽在妳的手裏了。”
　　“教父，妳早該知道有今天的。”孫誌軍笑了笑，又把手壹揮，旁邊的兩位幹警就押著江賀之，穿過大廳，向門外走去，宴會廳裏頓時壹片嘩然，眾人都站了起來，看著這位曾經威風八面，不可壹世的濱海地下教父，被帶出門外，押上警車，呼嘯而去。
　　而宴會廳的前方，寫著‘清濱集團成立十周年慶典’字樣的橫幅已經被扯下，換上了‘濱海市打黑除惡專向鬥爭新聞發布會’的大橫幅，幾乎是剎那間，宴會廳裏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見市裏的新聞記者陸續就位，孫誌軍微微壹笑，轉身走進VIP包間，隨手把門關上。
　　十幾分鐘後，房門被推開，眾領導魚貫而出，坐在前排的餐桌邊，孫誌軍走到王思宇身邊，彎腰請示了壹下，就面帶笑容，健步走到麥克風前，拿手彈了彈，待宴會廳裏安靜下來，就笑容滿面地道：“各位領導，各位來賓，來自新聞媒體的朋友們，歡迎參加此次打黑除惡專項鬥爭的新聞發布會，來到現場的領導有南粵省副省長黃俊明同誌，省政協副主席王石祿，省公安廳的孫景生副廳長，南粵省信托投資公司的副總經理艾蓉蓉女士，市委書記王思宇同誌，市委秘書長侯晨同誌，副市長任曉天同誌。”
　　在雷鳴般的掌聲裏，眾人紛紛起身擺手示意，掌聲過後，孫誌軍又擡起頭，望著宴會廳裏壹張張興奮的臉孔，大聲讀道：“經過這壹段時間的辛苦努力，我們濱海市公安局打擊了壹批盤踞市內多年的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組織，他們涉嫌涉嫌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非法買賣爆炸物罪、非法持有槍支罪、非法持有毒品罪、搶劫罪、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尋釁滋事罪、非法拘禁罪、敲詐勒索罪、強迫交易罪、開設賭場罪、組織賣淫罪、破壞生產經營罪、非法占用農用地罪、非法采礦罪、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妨害作證罪等20余項罪名……”
　　不到十五分鐘的講話，數度被掌聲打斷，孫誌軍擡起頭，微笑道：“現在，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省領導，副省長黃俊明同誌講話。”
　　掌聲雷動，閃光燈交織之間，黃俊明面容凝重地走到前面，環顧四周，對著麥克風，神情肅穆地道：“首先，請允許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向濱海市委市政府，向奮戰在濱海市打黑戰線上的幹警們，表示崇高的敬意，並祝賀妳們打了大勝仗，同誌們，妳們辛苦了……”
　　又是壹陣熱烈的掌聲響起，就在如潮的掌聲裏，艾蓉蓉拿手捏著下頜，用眼角的余光瞥向王思宇，嘴角勾起壹抹動人的笑意，暗自思忖道：“厲害，真是厲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壹出手，就讓人全無退路，除了乖乖就範，毫無辦法，這樣的狠角色，真是前所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