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壹章 棋行險著

　　“別人招幫兇收走狗，那是王霸之氣壹放，名臣勇將納頭便拜，智囊賢士出錢倒貼。我倒好，想找壹個程咬金當打手，還得幾百裏地的長途跋涉，上門拜請，爬山涉水辛苦奔波不說，末了還得過黃河跑到武陽郡救他！這能救出來還好，如果救不出來，那我求賢若渴的美名基本上也就差不多完蛋了。這到底是運氣問題，還是我的人品問題啊？”
　　再怎麽的自怨自艾也沒用，為了有助紂為虐的幫兇走狗可用，也為了自己求賢愛才的美名，剛剛就任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討捕副使的陳應良，也只能是硬著頭皮重新上路，到自己無權幹涉軍事政務的武陽郡去營救程咬金，不僅沒有把握，還因為越權越郡的緣故，連剿匪副總司令的官架子都不敢擺——不然的話，消息壹旦傳揚出去，從壹開始就看陳應良不順眼的蕭國舅可就第壹個有話說了。
　　還好，斑鳩店距離元城的距離只有八十來裏，也不算太遠，中間雖然需要渡過黃河，但黃河南岸的官府船只陳應良卻可以濫用職權隨意動用，所以只用了壹天不到的時間，陳應良領著秦瓊、牛進達和十名騎兵就很輕松的來到了元城境內——當然，擅離崗位北上的陳應良沒敢穿官服，秦瓊和十名隋軍士兵也全都穿上了便裝。
　　得黃河天險保護，黃河以南的猖獗賊亂比較難以蔓延到黃河以北，也因為武陽郡丞元寶藏在平叛治亂方面還算得力的緣故，武陽郡境內的情況比黃河南面諸郡稍微要好壹些，縣城的城門處盤查也不算太過嚴格，所以陳應良也沒動用自己的官防魚符，僅是讓秦瓊出面借口入城公幹，用秦瓊的齊郡官防就順利進到元縣城內，然後又打聽到了武陽郡丞元寶藏的贊治府衙門所在，很順利的就直接來到了元寶藏的官衙門前。
　　陳應良的打算是這樣的，也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給死對頭蕭國舅有借口彈劾，私下裏找到元寶藏給他送點禮物，再把自己與元氏族長元文都的關系壹說，想來元寶藏怎麽都會給點面子出手搭救，然後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稀裏糊塗的了結此案，然後悄悄帶著程咬金算人就行。可是讓陳應良哭笑不得的是，自己的好運氣好象都已經在芒碭山大戰中徹底用光了，到得武陽贊治府壹問，元寶藏竟然偏巧不在衙門裏，說是去了鄰近的武陽縣公幹，至少要到傍晚才能回來。
　　“副使，怎麽辦？”秦瓊低聲問道：“我們是不是直接追到武陽縣去找元寶藏？”
　　陳應良沒有急著吭聲，先擡頭看了天色，發現太陽已經開始偏西大概是未時已過，便搖頭否決道：“時間不早了，再出城去武陽，如果找不到元寶藏，我們再回元城說不定連城門都進不了。與其再浪費力氣去辛苦找他，倒還不如在城裏等他回來，也順便去縣衙大牢探望壹下程咬金，看看他現在什麽情況。”
　　秦瓊和牛進達點頭稱是，當下陳應良等人又趕緊打聽了縣衙大牢的所在，急匆匆向著縣城大牢過來。還好，元城也不算大，陳應良等人沒花多少力氣，也就尋到了大牢門前，然後陳應良又親自出面，打著程咬金親戚的招牌，向看牢門的衙役塞了些銅錢，請求探望程咬金。結果讓陳應良差點吐血的是，那衙役雖然收了錢，卻低聲說道：“這位小哥，看在妳送錢的份上，我給妳壹句忠告，別探監了，快走吧，不然妳會有大麻煩。”
　　“為什麽？”陳應良壹楞。
　　那衙役先小心的看了看左右，然後才低聲說道：“我們的牢頭，就是縣令的小舅子，妳那個親戚程咬金，打死的就是我們牢頭的親外甥，縣太爺和我們牢頭為了給慕容公子報仇，現在正到處抓程咬金的同黨。妳也是碰上我心好了，如果碰上了別人，現在就肯定是把妳直接抓進去。”
　　事事不順，陳應良簡直又壹次想沖著天空豎中指了，低聲道謝過後，陳應良又塞了壹把錢給那衙役，低聲說道：“差爺，再問壹個問題，我那個親戚程咬金，在牢裏吃苦頭沒有？”
　　“妳說呢？”那差役先反問了壹句，然後才低聲說道：“他打死的可是我們縣太爺的獨生子，我們牢頭的親外甥，能不吃苦頭？如果不是……。”
　　“妳們是什麽人？挎刀牽馬來此何幹？”
　　突然傳來的厲喝聲音，打斷了那差役對陳應良的低聲介紹，陳應良等人扭頭看去，卻見背後不知何時來了壹名低級官員，三十出頭的年紀，又高又瘦面孔黝黑，手裏捧著壹堆文書，神情十分嚴厲。守牢門的差役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行禮，恭敬說道：“法曹見諒，他們是來探望壹個朋友的，但他們那個朋友已經被釋放出獄了，他們又向小的打聽朋友去向，所以多說了幾句話。”
　　“原來是這樣。”那法曹臉色稍微有些放緩，又命令道：“開門，我要繼續審問程咬金。”
　　守門差役忙不叠的去開牢門，陳應良卻是眼珠子壹轉，忙上前向那法曹行禮，微笑邀請那法曹到旁邊說話，打算給這個法曹送點錢打聽程咬金的具體案情，誰料那法曹卻把臉壹板，厲聲說道：“有話當面說，偷偷摸摸單獨談話，成何體統？”
　　“娘的，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龍遊淺水遭蝦戲啊。”目前已經管著十三個郡壹百多個縣的陳應良心中窩火，可是人在屋檐下，卻不能不低頭，只得繼續的滿臉堆笑，還十分大方的拿出了壹塊金子，悄悄塞進了那法曹手裏，笑嘻嘻的問道：“法曹大人，現在能否請妳……？”
　　陳應良的話還沒說完，拿金子的爪子上已經重重挨了壹巴掌，直接把金子打落在地，然後那法曹還黑著臉喝道：“幹什麽？拿金子給我幹什麽？賄賂朝廷命官，妳意欲何圖？馬上把妳金子收起來，不然的話，本官可就要下令抓人了！”
　　前後兩世好幾十年，陳應良還真沒碰到幾次不收賄賂的官員，更沒碰到眼前這個法曹小官這麽絕情直接的官員，被呵斥得當場楞住，那法曹則看都不看陳應良壹眼，直接就大步進了牢門，同時那法曹的厲聲呼喝也引出了不少的牢內差役，好奇的打量陳應良壹行，不少人看著陳應良腳下的金子還眼睛放光。
　　無比尷尬的揀起了那塊金子，陳應良又稍壹盤算，便領著秦瓊和牛進達等人又向著鄰近的元城縣衙而來，結果到了衙門口壹看，讓陳應良倒吸了壹口涼氣的是，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給元城縣令慕容櫳撐腰，慕容櫳竟然直接把兒子的靈堂設在了寬敞的縣衙大堂裏，三班衙役也盡皆戴孝，大堂上白花花的壹片，香火繚繞。見此情景，秦瓊也頓時勃然大怒，怒道：“這個縣令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把靈堂放在公堂上，他眼睛裏到底有沒有朝廷法令？”
　　“叔寶，進達，看來我想得太簡單了。”陳應良沈聲說道：“元寶藏的門路不好走通，咬金也不好救。”
　　“為什麽？”秦瓊趕緊問道。
　　“武陽郡的郡丞治所就在這座城裏，慕容櫳卻敢把他兒子的靈堂，大模大樣的放在公堂上，這說明了什麽？”陳應良指著那靈堂說道：“說明慕容櫳是在有恃無恐，元寶藏和他狼狽為奸，對他的不法行為故意視若不見，所以慕容櫳才敢這麽胡作非為。想要元寶藏出面營救程咬金，也肯定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容易。”
　　正說話間，靈堂上突然壹陣騷亂，陳應良等人趕緊上前查看情況時，卻見是壹個身著孝服的中年婦女趴到了棺材上放聲大哭，旁邊有壹個衣衫華貴的婦女正在勸慰，再緊接著，壹個官帽上掛著白布的中年男子也來到了堂上勸慰，那孝服婦女則壹把揪住了那中年男子，歇斯底裏的放聲哭喊，“虧妳還是壹個縣太爺，虧妳還是壹個縣太爺！妳的兒子被賊人打死了，妳為什麽還不給他報仇？為什麽還不給他報仇？！”
　　很明顯就是元城縣令慕容櫳的中年男子趕緊解釋，他的老婆卻是又撒潑又哭喊，“還要奏報什麽朝廷？還要奏報什麽朝廷？直接給他安壹個亂賊的罪名，把他車裂出死不就行了？直接把他淩遲不就行了？”
　　哭喊著，慕容櫳的老婆又向那衣衫華貴的女子跪下，大哭說道：“姐姐，小吉是妳看著長大的，我們慕容家和妳們元家也是壹向親如手足，妳對元贊治說說，求他給我家小吉報仇，我要讓那個畜生給小吉陪葬！我要讓把他埋在小吉的棺材下面，生生世世給我家小吉當牛當馬……！”
　　看到這裏，陳應良也懶得看下去了，扭頭就往外走，秦瓊和牛進達等人趕緊跟上，牛進達還滿臉的怒色，不斷低聲大罵慕容櫳老婆心腸狠毒，秦瓊卻是憂心忡忡，對陳應良說道：“副使，情況不妙啊，看模樣，這個慕容櫳和元寶藏的關系不止是好，還是非同壹般的好啊。”
　　“沒事。”陳應良平靜說道：“我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會出現這種可能，所以準備了壹個備用計劃，只是不到最後關頭，我不想用這個辦法而已。”
　　“什麽辦法？”秦瓊趕緊問道。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陳應良惡狠狠說道：“把事鬧大，鬧到讓他元寶藏不敢包庇縱容慕容櫳，也讓慕容櫳自己乖乖放人！”
　　“把事鬧大？怎麽鬧？”秦瓊徹底糊塗了。
　　“壹個很賤的招，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妳也不能學。”陳應良神秘壹笑，又吩咐道：“走，別去找客棧了，直接去驛館，把我河南道十二郡討捕副使的金字招牌亮出來！”
　　……
　　在武陽縣辦完了公事，返回治所元城的時候，武陽郡郡丞元寶藏的右眼皮壹直跳得厲害，心裏還不舒坦，總覺得象要發生什麽事壹樣。結果也證明了元寶藏的第六感非常靈驗，當他的隊伍回到元縣城下時，還沒來得及進城，就有差役急匆匆的攔住了元寶藏的馬頭，抱拳奏道：“啟稟元郡丞，剛才有壹行人到了元城驛館，為首之人出示了河南道十二郡討捕副使的印綬魚符，說是有十萬火急的軍情大事，要求見妳。”
　　“河南道十二郡討捕副使？”元寶藏壹楞，驚道：“朝廷什麽時候給張須陀安排了壹個副手，本官怎麽不知道？”
　　報信差役當然無法回答元寶藏的問題，元寶藏不知道這個副使的底細也不敢過於怠慢，也沒回衙門，直接打馬就往驛館而來，也是湊巧，走西門進城的元寶藏到驛館必須要經過元城縣衙。看到元寶藏的隊伍到來，縣衙差役還道元寶藏是來吊喪，趕緊入內稟報，正在靈堂上痛哭的慕容櫳夫妻更加不敢怠慢，趕緊出來行禮迎接，仍然還在靈堂上的元寶藏老婆也跟了出來與老公見面。
　　被慕容櫳夫妻行禮攔住，元寶藏也只得下馬攙起世交好友，好言安慰，然後慕容櫳又邀請元寶藏入內，元寶藏忙搖頭拒絕，把河南道十二郡討捕副使到來的事大概說了，慕容櫳壹聽也是大奇，道：“朝廷什麽時候給張須陀安排副手了？之前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應該是剛任命的，詔書沒有明發天下，所以我們不知道。”元寶藏隨口解釋，又低聲說道：“賢弟，妳還是收斂點，把靈堂設在縣衙大堂裏還是太招搖了壹些，沒有外人我當然替遮著。可突然來了這個外官，還不知道底細，如果是個楞頭青就有點麻煩了，依我之見，妳還是盡快把靈堂移到後堂去吧。”
　　“我兒子是為國盡忠而死，我應該這麽做。”慕容櫳的眼圈有點紅了，惡狠狠的說道：“我兒子路遇亂賊女眷，出手擒拿，被亂賊同黨程咬金殺害，我為了表彰他的功績，把靈堂設在大堂裏，要是誰敢說什麽，我慕容三藏壹族就和他鬥到底！”
　　知道世交好友是傷心則亂，與慕容櫳同為鮮卑族的元寶藏也不好多說什麽，只能是好言安慰了幾句，然後就準備去驛館拜見陳應良，孰料慕容櫳卻又壹把拉住了元寶藏，低聲說道：“世兄，我要殺了那個程咬金，還有他的所有同黨，給我兒子報仇！”
　　“這事妳自己看著吧，用不著和我說。”元寶藏滿不在乎的答道。
　　“可妳麾下那個家夥，壹直要堅持查清楚案情再做決斷，攔著不讓我動手。”慕容櫳又低聲說道：“請世兄攔住他，別讓他添亂。”
　　“那家夥的脾氣，妳又不是不知道，我攔得住麽？”元寶藏沒好氣的低聲說道：“這事鬧大了對妳也沒好處，別想什麽明正典刑，叫妳小舅子壓麻袋，弄死了報壹個暴病而亡，然後屍體妳拿去，想怎麽報仇出氣都行。”
　　慕容櫳點點頭，壹雙三角眼裏，也立即射出了兩道兇光。
　　在縣衙門前稍做耽擱後，元寶藏又領了隨從繼續前行，很快就來到了元城驛館的門前，而秦瓊等人早已經換回了軍衣軍甲，持刀荷槍的守在驛館門前，元寶藏先暗罵了壹句小人得誌，然後才下馬上前表明身份，然後進到驛館與陳應良見面，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元寶藏才驚訝得知陳應良的姓名身份，心中不由又有些忿忿，暗罵道：“他娘的，踩著我族弟元務本全家的人頭往上爬，居然爬到了十二郡討捕副使的位置上，還真是老天無眼。”
　　心中忿忿歸忿忿，同僚之間的虛偽客套還是不能免，所以進到了驛館與陳應良見面後，元寶藏驚訝於陳應良的年輕俊秀之余，還是與陳應良互相見禮問候，並且互相出示魚符驗明身份。也是到了這時候，陳應良乘機向元寶藏問道：“元郡丞，不知妳與元文都元前輩是什麽稱呼？下官與元文都前輩十分熟識，去年的東都大戰時，還不止壹次的並肩殺敵平叛。”
　　“呵呵，陳副使誤會了。”元寶藏笑道：“下官與元文都前輩雖然同姓同宗，卻並非壹支，元文都前輩是拓跋天賜壹脈，下官是拓跋霄壹脈，下官的祖上是被元前輩的祖上處死，所以兩家早就沒有往來了。”
　　陳應良的眼皮微微壹抽，無比慶幸自己提前留了後手，沒有把賭註全部押在元文都與元寶藏的同宗關系上，然後忙賠笑道：“元郡丞恕罪，下官寡見少聞，不知此事，言語得罪，還望郡丞見諒。”
　　“沒事，不知者不為罪嘛。”元寶藏心中冷笑，表面豪爽的大度揮手，然後又問道：“陳副使，聽說妳是為了十萬火急的軍情大事而來，不知是何軍情？”
　　“很重要的軍情。”陳應良收起笑容，換了壹副嚴肅面孔，鄭重說道：“下官查到，貴郡之中，有壹名在職官員與反逆亂賊暗中聯絡，意圖謀逆犯上，舉旗造反！事關重大，下官不得不親自前來元城與妳聯絡，請妳即刻逮捕此人，嚴加審問。”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通賊謀逆？”元寶藏大吃壹驚了。
　　“不是別人，就是這元城縣的縣令，慕容櫳！”
　　陳應良語出驚人，又從懷裏拿出了壹道書信，遞給元寶藏說道：“這是慕容櫳寫給濟陰郡逆賊孟海公的書信抄本，是下官與張大使聯手攻破孟海公賊城後發現的，請元郡丞過目，也請元郡丞立即逮捕慕容櫳，以防風聲走漏，慕容櫳逆賊狗急跳墻，起兵作亂！”
　　說罷，陳應良又看了壹眼已經瞠目結舌的元寶藏，微笑說道：“元郡丞，這可是大功壹件噢，也不瞞妳，這事連張大使都不知道，待拿下了慕容櫳審明了案情，這個功勞妳我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