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四章：騷動的心

　　被三女狠狠地拷打了小半個小時之後，我們總算是散場了。我和意猶未盡的兩個隊友走出瓦格納樓。
　　譚箐對我們揮了揮手道：「那我先找菲莉茜蒂去了，她說今天要壹整天都忙姐妹會的事。待會兒再發消息給妳們。」
　　我與顏君泠走在康大的人行道上，壹時都沒有開口，只是頂著呼嘯的秋風安靜地觀賞著那有些陰沈的天色下，衰敗光禿的樹木和灰色調的街道。秋末的景色褪去了顏色鮮艷的樹葉做點綴，但是萬物雕零的氣質卻也有其悲涼寂寥的美。康寧頓大學校區諸多哥特風的建築在這肅殺的蕭索灰色渲染之下，顯得格外滄桑。
　　「妳待會兒要幹嗎？要不要壹起吃個午飯？」我們走到壹個路口時，我隨口問道。
　　顏君泠玩味地說道：「不了，我剛才給艾莉克希絲發了個信息，她快到家了。我得回家安慰壹下這個傷心的室友。」
　　「……好吧，順便把我們剛才聊的事給她提壹提。」
　　「嗯，我會的。」顏君泠應了下來後，忽然正色說道：「奧麗維婭也對妳有意思的，妳看得出來的吧？」
　　我苦笑道：「有壹點。秋季舞會那晚我察覺到她對我似乎……不止是朋友那麽簡單。」
　　「妳可真是個受歡迎的男人呢。」顏君泠調戲道。
　　「呵呵……我現在已經夠多煩惱的東西了，不需要再加上這麽壹筆情債。」
　　不需要，但是不想要嗎？這就有點難說了……
　　我頓了頓，又皺眉道：「說實話，艾莉克希絲就算了，畢竟英雄救美可以理解。我有點難以明白，為何奧麗維婭會對我有好感。我不是個自卑的人，但也絕不會以為自己是什麽風流瀟灑的人物。為何她那樣的大美人會喜歡上我這種人？我到現在都有些費解。」
　　顏君泠眼神怪異地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忽然失笑道：「妳可真是個可惡的家夥啊，也有點太壹廂情願了。」
　　「啊？」
　　「妳不會還以為自己是那個還未超越空間，僅有頭腦過人這個優點的普通大學生吧？」顏君泠哂然說道，「妳的能力，閱歷，意誌，還有妳的氣質，壹切的壹切都已經非比尋常了。妳真的以為頂著壹張平庸的臉就能遮掩住這些東西嗎？那些女孩們雖然不知道妳的秘密，但也不是瞎子，她們察覺得到妳的優秀的。不要老是把自己放在那麽低的位置自憐了，妳雖然嘴上把自己形容得像是個平平無奇的屌絲壹樣，但是在妳自己心底裏，都未必真的這麽認為吧？那麽為何要表現得像妳受到女孩子喜歡是什麽驚人的反常之事呢？。」
　　「譚箐跟我說過妳遲遲沒有找清楚自己的位置，現在看來她說得壹針見血。妳已經不是普通人了，無論妳為了什麽樣的原因抗拒這個事實，也無法將其改變。早壹點接受這個轉變，然後想清楚妳在不同的位面裏該以什麽樣的面目去對待妳的朋友和妳的敵人，這才是我所期盼的那個周銘。」
　　顏君泠的話壹點都不客氣，但是我卻無法對她產生任何不快，因為她說的確實都是實話，也因為她不客氣的語氣源自對我的真誠關懷。
　　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呼了口氣後，道：「我明白了……謝謝妳，君泠。我確實有點太執著於保留那份沒有被這些經歷所改變的心態，因為，我有些懼怕。我怕再這麽下去，原來的那個周銘會被蠶食幹凈，只留下這個更強大但也全然陌生的人。」
　　顏君泠上前壹步，眼神溫和地與我對視：「我知道。我也跟妳有著同樣的擔憂。但是只要我們能夠守住本心，那麽這些蛻變都只會是我們成長的壹部分，而不是舍棄過去的犧牲。」
　　我與她相視壹笑。顏君泠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其實她也是個很溫柔的人呢。答應她組隊的邀請，真是壹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我們邁開步子繼續前行。顏君泠悠然道：「奧麗維婭我不熟，且不談她。艾莉克希絲我倒是挺熟絡了，而妳我都知道，她還是喜歡著妳的。很喜歡。與她壹起住的這段時間，她壹直旁敲側擊地問我關於妳的事。而舞會上，她會那樣吻妳，意味著她根本沒有放下妳。今天妳和她的對話更是證明了這壹點。」
　　「我知道妳說過，妳不想在不認識真實的那個人之前，跟她交往。但如今妳們壹起經歷了這麽多事，已經無法再用這個借口了吧？妳難道真的準備將她的心徹底傷透，以此來退開距離嗎？我看得出，妳並不是完全無情。」
　　我苦笑道：「雖然她現在是妳的室友，但是妳也不能就這麽加入她的陣營吧？真要慫恿我當渣男？」
　　「我只是在想，壹個人真心喜歡上了兩個不同的人時，該怎麽做。而與之相對的，喜歡上壹個已經有對象的人，又該怎麽做。妳的戀人在另外的時空，在這片時空裏，留下來的終究不會是周銘，而會是楊淩雲。也許她無法得到所有的妳，但至少，給她壹個擁有楊淩雲的機會吧？」顏君泠有些不忍地說道。
　　「…………」
　　不得不說，顏君泠的話確實有道理。哪怕「周銘」想要保持自己的忠誠拒絕艾莉克希絲和奧麗維婭，但是如果就此讓她們失去所有與「楊淩雲」相愛的機會的話，也許也並不算完全公平。
　　我嘆道：「談何容易。錯已經犯了，哪怕她過得了自己這壹關，我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妳的意思是，不是全無機會？」顏君泠再次停了下來，對我問道。
　　「我若對她無情的話，直接斷情絕念了。這不是廢話嗎，我又不是得道高僧，面對壹個這樣的女孩怎麽可能不動心？也就是我早早認識到了危險，壹直在刻意保持距離，才能守住底線。」我抿嘴道。
　　「既然如此，那給她壹個機會，也給自己壹個機會吧。」
　　我攤手道：「該怎麽給？妳想幹什麽？」
　　顏君泠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視著我的雙眼，哂然道：「妳且不要想那麽多。我若能讓她看開妳對她的隱瞞和傷害，讓她再次對妳敞開心扉，妳願不願意誠實地面對自己，給她壹個她應得的，真實的回復？妳就回答我，好還是不好。」
　　我掙紮了良久。明明已經做出了這麽多愧對自己也愧對他人的事，就是為了不犯這樣的錯，但此刻，面對這個抉擇時，卻還是讓心中那最真實的意願獲得了上風。
　　「……好吧。」
　　顏君泠嫣然壹笑，明明容顏遠沒有主位面的她那麽美麗，在笑容綻放時卻有著同樣驚艷的光芒：「那就交給我吧。放心，處理妳這種事，我有經驗的。」
　　顏君泠所說的話在我們分別了很久之後，依然縈繞在腦中。
　　也許我從來都沒有認真地相信，不靠英雄救美，不靠炫酷的能力和精彩的經歷，單單是憑著真實的，平凡的自己，便能真正贏得壹個像艾莉克希絲或奧麗維婭那麽優秀的人的愛。哪怕我拒絕了艾莉克希絲的原因是因為覺得她喜歡的是那晚我英雄救美的行為，而不是真實的我，在心底裏其實我也默認了這個道理。
　　默認了除了英雄救美這種極端情況之外，那麽美好的女孩是不可能愛上我的。
　　我躺在床上，靜靜地解剖著這份心境。這是自卑嗎？也許是，也許不是。但我覺得，從另壹個角度來說，這只是壹種現實的，合理的自我認知而已。顏君泠說我覺得自己相貌平庸便認為自己無法收到其他人的傾慕，其實有壹點不對。這不是外貌問題，而是性格問題。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優點和缺點，也因此我也知道，我從來都是壹個適合當朋友，當兄弟，當顧問，卻很難讓人有愛情方面感覺的壹個人。
　　哪怕如顏君泠所說，我已從本質上不再是那個有點小挫的宅男了，我也並不覺得這壹點改變了多少。這是我的性格和特點，而不是什麽缺陷，我也從未因此自憐自艾過。或許正是因為對自己的認知如此深刻，才導致我難以接受，這些女孩真的就看破這些令我與浪漫和異性吸引力絕緣的特點，喜歡上我。也許我在追求那些不「膚淺」的東西的同時，也默認了對方壹定是膚淺的吧，這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然而這份認知似乎被奧麗維婭打破了。她並沒有被我救過性命，也並沒有見過我玄奇的符法。事實上，她與我的交際裏，對於超凡世界的見識，最多也不過是看到了幾秒我和邁克爾搏鬥的場景而已。我與她更多的，只是坐在她的辦公室裏，插科打諢地聊天而已。然而就是這麽壹個女孩，聊著聊著，忽然好像就聊出感情了？
　　這實在是讓我有些驚愕。盡管我嘴上說自己在尋求那種對上眼，對上電波，無需太多刻意的追求便自然而然會有對的感覺的關系，我也從未以為那樣的相遇會在我身上出現。梁清漓是離這種理想的狀態最近的壹個，而現在，也許需要加上壹個奧麗維婭了。
　　而這個冷艷而狡黠的女子，她又是怎麽想的呢？奧麗維婭聽了我這番話後，應該會嘲笑我壹番，然後再奉上自己的精辟見解吧。
　　腦海中，她精致的面容對我譏笑的模樣，令我的嘴角不知不覺地帶上了壹絲微笑。
　　我旋即驚覺過來，笑容變得有點苦澀。
　　這顆不受控制的心，遠比位面任務要讓我煩惱啊。
　　這周很快便過去了。哪怕有著這樣那樣的糾結，時間也來到了星期四，感恩節的那壹天。
　　艾莉克希絲回森特維爾跟父母去過感恩節了。我與她的關系自從秋季舞會之後，便又添了壹層令人糾結的復雜性。如今我每次與她交際時，都要小心翼翼地駕馭方向，以免發生更多的尷尬。說實話，這種感覺很令我疲憊，我也不由得開始期待顏君泠所說的那個解決方式，但是眼下只能強行按捺住有些焦躁的心情，靜靜等待。
　　菲莉茜蒂和艾莉克希絲兩人倒是毫無意外地吵著要跟我們壹起去格倫威森林探險。奧麗維婭就算了，這兩個與死神擦肩而過，深知這其中蘊藏的危險的女子都對這件事如此熱心，讓我壹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對西聯的女孩認知出了什麽錯。
　　「叮！」
　　門鈴響了。我看了看時間，五點鐘。應該是菲莉茜蒂來接我了。
　　我打開門，果然看到了那張熟悉的秀麗臉龐。菲莉茜蒂穿著長至膝蓋的灰色呢子大衣，白皙的臉蛋被秋風刮過，浮現了壹層淺淺的紅暈。
　　我連忙側身讓她進來。菲莉茜蒂走過我身旁時，帶起了壹陣甜甜的香風：「下午好。在幹嗎呢？」
　　我將門關上，答道：「正準備換衣服呢。妳不是說五點半來接我的嗎？」
　　菲莉茜蒂聳了聳肩，讓壹縷鮮艷的橘紅色秀發緩緩垂落在臉頰旁：「我爸媽在緊張地準備今晚的晚餐，也因此神經繃得很緊。我受不了家裏的氛圍，就逃出來了。」
　　我嘖聲說道：「可以理解。對了，這次不會又是在妳們家的那個大莊園吧？要在那裏吃飯的話，心理壓力有點大。」
　　菲莉茜蒂笑道：「這倒不用擔心，哪怕是我父母，也住不慣那個地方。我們家在懷特塞德。」
　　我誇張地說道：「懷特塞德是吧？也是有名的富人區哦，豪奢！」
　　菲莉茜蒂輕輕地捶了捶我的手臂，道：「妳是不打算放開這壹點了，是吧？」
　　「作為根紅苗正的農工子弟，我正是要代表廣大工人階級諷刺妳和艾莉克希絲這兩個天之驕女。」我義正詞嚴地說道。
　　菲莉茜蒂翻了個白眼，將大衣解開然後拋給我，壹屁股坐在沙發上，翹起穿著黑色緊身褲襪的修長左腿，頤指氣使地說道：「既然如此，還不去給我盛杯水，仆人」。
　　她今天穿的衣服相當講究，上身是米色的修身山羊絨毛衣，下身是灰白色格子紋壹步裙和黑色褲襪，得體而精致，在她少女感十足的長相襯托下，更顯得格外秀美。菲莉茜蒂艷麗的長發拉得筆直，仔細地捋在肩後，優美的頸脖下，毛衣的圓領口露出些許乳白的肌膚，和壹條純銀色的項鏈。她修長的手臂抱在微微凸起的胸脯前，細致的腰肢挺得直直的，窈窕的腰線下纖儂合度的秀腿稍稍向我勾了勾。
　　難以想象如此清純甜美的長相，僅僅是靠著稍微揚起的柳眉，冷冽的眼神，和微擡的秀氣下頜，便讓這個女子看起來像個嬌蠻的高傲公主。
　　我將菲莉茜蒂的大衣掛好，給她倒了杯水後，逗趣道：「我說菲莉茜蒂啊，妳這盛氣淩人的姿態也太自然了吧？」
　　紅發美人接過杯子，道謝了之後，嗤笑道：「沒辦法，我可是從小就受到了專業的訓練的。」
　　「這我可以是壹點都不懷疑，但是同時我也相信妳肯定天生有當小公主的才能。」
　　菲莉茜蒂靠在沙發上，氣質壹下子從高高在上變成了慵懶，道：「我開始難以分辨妳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了。」
　　我笑道：「沒誇也沒罵，只是壹個觀察而已。最近怎麽樣？聽說妳終於可以重拾大部分Kappa B的管理工作了。」
　　菲莉茜蒂懶懶地說道：「可不是麽，我的副主席，塞琪，這段時間忙得不得了，這周我終於回去幫忙後，她都快激動得哭出來了。若是要在我之後接過這個位置的話，還是需要再磨練啊。」
　　「是啊，妳已經當了快兩年的姐妹會主席了，再過壹個學期就要畢業了，會不會有點舍不得？」
　　菲莉茜蒂擡頭向天花板看了數秒後，悵然說道：「那肯定的，畢竟是過去兩年半，最讓我感到『家』的溫暖的地方啊。在加入Kappa B之前，我也沒有預料到，它竟然會在我心中占據壹個這麽重要的位置。」
　　比起自己的家庭，竟然是在姐妹會中找到了家人的溫暖麽？這也太令人悲傷了。
　　我感慨地說道：「那真的令人羨慕呢。我就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緊密的同齡人社團的羈絆。」
　　紅發美人瞟了我壹眼：「妳確實給我壹種獨行特立的感覺，但是妳又不像是有社交困難的人。」
　　「可能是我比較享受孤獨吧。當然，這也是有限度的，要是沒有幾個知心朋友的話，我估計也會憋不住要去參加些社團的。」
　　「享受孤獨麽？」菲莉茜蒂若有所思地呢喃道。
　　我與菲莉茜蒂輕松自在地聊了半個小時後，她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將柔美的身姿盡情展現出來：「好了，咱們也差不多要啟程了，我父母估計已經開始指望我和妳到家了。」
　　我也起身道：「好，待我換身衣服。」
　　考慮到這是頗為重要的壹次聚餐，我還是換上了壹件淺藍色的襯衣和深灰色斜布褲。楊淩雲這個家夥除了T恤和衛衣之外，就只有壹套西裝，這幾件稍微正式點的衣服都是我降臨了之後買的。
　　我從房間出來之後，對依然坐在沙發上的菲莉茜蒂問道：「怎麽樣？」
　　菲莉茜蒂來到我身前，秀美的面容湊得極近，仔細地檢查著我的衣領和袖口的痕跡，輕輕蹙眉道：「妳上壹次熨這件衣服是什麽時候的事？」
　　「我才買了兩個月，穿了兩三次而已，還沒洗過呢。咋地？」
　　菲莉茜蒂拉起我的手臂指著我的袖口說道：「看這裏，已經有點臟了。還有袖子的皺紋已經有點明顯了。」
　　她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滑入我的領子底下，將其翹起來細致地在查看。菲莉茜蒂與我身高相差無幾，這麽做的時候，額前的橘紅長發從我鼻尖拂了拂，讓我有些癢癢的。而紅發美人認真觀察著我的襯衣的精致小臉蛋離我只有數寸之距，頸脖間可以隱約感應到她溫熱的鼻息，我稍稍垂下視線便可以數清楚她秀氣的鼻梁上可愛的雀斑。
　　我有些不自在地活動了壹下肩膀，道：「有必要看得這麽仔細嗎？」
　　「當然有必要。哪怕今晚並不是壹個很莊重的場合，我們在需要打扮得精致點的時候，也不能忽略了這些細節。」菲莉茜蒂煞有其事地說道。
　　我笑道：「我以為妳壹向對這些繁文縟節的東西很厭惡的。」
　　菲莉茜蒂細心地將我的領子折回去後，撇嘴道：「是的，但是這不代表我對所有這些所謂『優雅高貴』的東西都抗拒。無論如何地想要掙脫我的身份，在我內心深處，我也許確實擺脫不了自己就是個富家大小姐的事實吧。」
　　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身份可以成為桎梏，也可以成為……值得驕傲的東西。無論貧富貴賤，我們都不該為自己的出生之處感到不恰當。就拿我來說吧，我剛好缺妳這種美麗聰明，富有大方的朋友。妳要是不當哈特曼家的小公主了，我找誰問這種上流社會的知識啊？妳說是不是？」
　　菲莉茜蒂玩笑地錘了我壹拳，沒好氣地搖了搖頭，臉色卻甚是柔和：」…謝謝啦。咱們走吧，再不走的話，我媽便要打電話過來了。」
　　「那麽，我這副儀容算是及格了嗎？」我在菲莉茜蒂身後穿著鞋子問道。
　　「及格了。不然，我怎麽著也不能親自下手幫妳熨衣服吧？我可是哈特曼家的小公主啊。」菲莉茜蒂回頭挑眉對我笑了笑，嘴角上翹的樣子，神采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