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堅韌而又大膽

　　陸子堅心細。
　　這壹點，在上輩子的前後諸多朋友之中，他已經算是有口皆碑了。
　　年過四十之後自我評價，他覺得純粹論智商，自己大概只算中等，也算聰明，但只是普通人的那種聰明，跟能夠看透風雲的那種大智慧，卻實在是不沾邊。
　　他最大的優點，當然是長得好看。
　　以及心細、周到、體貼。
　　總能讓人有壹種跟他在壹起呆著特別舒服的感覺。
　　這些合在壹起，共同構成的東西，大概可以被稱呼為個人魅力。
　　年輕時不願承認，甚至會壹邊沾沾自喜壹邊又暗自厭棄，但是人到中年逐漸活明白了，他還是坦率承認，長得好看這壹點，在自己的人生中，實在是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有眼緣兒，是個人就喜歡妳，願意幫妳，當然諸事順風。
　　至於自己的聰明、努力……真的，順風使船而已。
　　並沒有真的決定了什麽。
　　當某個夠分量的人欣賞妳，看中了妳，決定要幫妳壹把的時候，其實已經註定了妳的成功了，不是妳的項目和思路有多麽的牛逼，也不是妳多聰明多努力，只是他不會允許他要幫的那個人失敗而已——那就是風。
　　包括女孩子。
　　上輩子談過那麽多次戀愛，婚都結過兩次，人過中年驀然回首，所有的前女友和前妻居然都還有聯系，且關系良好，能隔段時間就聚壹下壹起吃個飯之類的，更有甚者，結第二次婚的時候，連婚房都是前妻陪現任妻子壹起去選的，老婆坐月子，前妻也親自帶著人過來，幫忙照顧了好壹段時間。
　　為什麽？
　　除了個人魅力這個答案之外，陸子堅想不出別的。
　　總能把美好的東西、美好的感覺、美好的感情，以及事到心弦的那壹點最美好的回憶留給他人——於是除卻巫山不是雲。
　　他甚至有幾個前女友在分手後就壹直單身。
　　她們說，找不到更好的替代者了。
　　而現在，十七歲的陸子堅，甚至有著壹個中年老男人的細心。
　　和體貼入微。
　　從茅房裏出來之後，劉桂萍面紅如霞。
　　在93年的這個時候，壹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因為某種客觀無奈，被壹個十七歲大男孩看出來憋尿，和勸著去上廁所這件事情，當然是難以承受之羞。
　　所以她出來之後，把衛生紙卷往陸子堅手裏壹塞，低著頭直接說：“我得回去了。”然後就直奔大門洞裏自己的二八大杠。
　　陸堅壹把抓住她的手腕，小聲且認真地說：“好歹喝口水，再歇幾分鐘。”
　　她擡頭看了陸子堅壹眼，眼神中閃過了片刻的掙紮，最終還是跟陸子堅再多說幾句話的誘惑，戰勝了內心的害羞，“我……不能在妳家吃飯。”
　　頓了頓，又趕緊解釋，“人家笑話！”
　　這是真的。
　　只能說，前後三十年，整個社會的移風易俗是真的做到了。
　　不必說三十年後，就二十年後，未婚同居算個屁，但是在當下的1993年，在魯西南，壹對互有好感的男孩女孩能拉拉手，已經算熱戀了！
　　而在農村，至今仍是幾千年來的女子需矜持才貴重的傳統習俗，在左右著人們的觀念——女孩子哪能獨自壹人跑去別人家裏吃飯！
　　哪怕是已經訂了婚的未婚妻，獨自壹人跑去未來婆家吃飯這種事兒，壹旦傳出去，也是會被人笑話壹輩子的。
　　陸子堅笑起來，他的笑容總是很溫暖，尤其是對於女孩子來說，“沒事兒，不讓妳非得留下吃飯，是怕妳累。來，再歇會兒。”
　　於是他乖順地被陸子堅又牽回了屋裏，這壹次，她終於是端起了那杯紅糖水。
　　雖然紅著臉，卻壹邊輕吹，壹邊小口喝了起來。
　　但是她依然不可能在陸子堅家裏待太久。
　　她壹大早出門，騎了五十裏路找過來，到的時候就已經將近十壹點了，而且說話的工夫老爹買肉就能回來，壹旦那邊飯都張羅上，再走反而麻煩。
　　但對於劉桂萍來說，即便有壹二十分鐘也是好的。
　　說不了多少話，更何況是壹天之前還完全沒有絲毫交集的兩個陌生人，初起的交流總是生澀而收斂的。
　　但依然可以聊壹聊，妳去年冬天是什麽時候退學的？現在再去直接插班，感覺能跟得上課不？妳哥現在不上學了，在家幹啥？他也初中畢業？
　　漸漸就熟悉了。
　　壹杯水逐漸快要喝光的時候，正好聽到堂屋裏的老掛鐘開始鐺鐺的敲，陸子堅就知道，十壹點了，於是他主動起身，“走，我送妳到鄉上。”
　　劉桂萍楞了壹下，臉有點紅，推辭，“其實……不用。我已經認識路了。”
　　“走吧！”
　　陸子堅輕輕壹拉，她就跟著出了屋。
　　“娘，我送她到鄉上，別等我吃飯！”
　　甩下壹句話，也不管老娘追出來念叨啥，陸子堅也推起自己的自行車，帶著劉桂萍就出了門。
　　知道她害羞，不想被人看見，就專走沿河的小路。
　　壹直到出村子前，才拐上了正經的大道。
　　半路碰到了陸子堅他爸，自行車把上果然掛了壹塊豬肉，有肥有瘦，讓最近幾周始終感覺油水不足的陸子堅壹下子有點饞。
　　但他只是揚聲打了個招呼，腳下蹬車根本不停。
　　劉桂萍更是紅著臉低著頭，連看都不好意思看。
　　壹路到了鄉上，眼看就是十字路口，兩人的車速都有意識地慢下來，劉桂萍認真地看著陸子堅，說：“妳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了！”
　　誰知道陸子堅居然幹脆下了車，等劉桂萍也措手不及地趕緊下來車子，陸子堅笑著看著她，說：“雖然我知道妳可能不大願意，但我的確不忍心看妳餓著肚子回去，這壹路還有四五十裏路呢，吃點東西再走，行不？”
　　劉桂萍忽然覺得有點說不出話來。
　　按說……管它什麽按說不按說，這是在外頭！
　　生在這困弊的鄉村，劉桂萍性子裏固然有相當保守的壹面，但絕非是什麽綿軟的性子，相反，她堅韌而又大膽。
　　更何況……他是那麽的貼心。
　　壹起吃個飯又咋啦？難道不是早晚的事情麽？
　　於是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嗯。”
　　陸子堅壹下子笑起來，帥氣地打了個響指，“我早就饞這壹口了！走，吃壯饃！”
　　壯饃是壹種油炸的餡餅，牛肉做餡，尤其是剛出鍋的時候，外焦裏嫩，特別的美味，算是這貧瘠鄉村裏最好的美味之壹了，而且據說出了本縣都吃不著，算是本地的名吃。
　　多年以後，陸子堅閑來心癢，自己在家裏瞎折騰，嘗試著炸過，但是不行，無論如何都做不出家鄉的味道。
　　忽然穿越回來，短短三周，他已經忍不住出去吃過三次了。
　　反正大姑每次見面都悄悄給錢，他倒是可以算不缺零花錢。
　　正是晌午頂的午飯時候，穿過徐垓鄉的這條南北大公路兩邊，停滿了各種各樣的大貨車，都是途徑這裏落地吃飯的。
　　這裏離城二十裏，既順路，又好停車，很多大車司機都喜歡趕在這裏吃飯。
　　沿十字路口分布，光壯饃店就有兩家。
　　陸子堅帶路進了壹家，讓切了三個壯饃，又端來兩碗油茶。
　　店裏人有點多，兩人只能同人拼桌，於是就挨著坐下，吃飯的工夫扭頭對視壹眼，劉桂萍眼裏有些羞澀的笑意。
　　這頓飯，倆人都吃得很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