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臨

純潔滴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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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壹章 國戰(終)

魔臨 by 純潔滴小龍

2021-9-6 22:00

  入冬的風,不停自大帳的縫隙裏鉆入,急不可待地想要卷走裏頭的壹切溫柔,周而復始。
  謝玉安坐在帥座上,
  在他面前,放著兩堆軍報折子。
  他都已經看過了,
  不,
  確切地說,
  這幾日早就看過了不知多少遍。
  帥帳的簾子被從外頭掀開,帶進來更多的寒風,吹得書頁作響。
  熊廷山走了進來,其身側,還站著三個人。
  壹位姓昭,叫昭翰,年逾五十,昭氏老族長於兩年前病逝,如今的他,是當代昭氏族長;
  壹位姓石,叫石勇,是石家的繼承者,於皇族禁軍中任職;
  最後壹位,則是壹個閹人,大楚沒有監軍太監的職位,壹定程度上來說,有著深重道德潔癖的大楚貴族,他們不屑於閹人,所以長久以來,閹人在大楚的地位,並不高。
  也正因此,他才會被留在軍中,以做皇帝與前線的消息中轉,皇帝答應過謝玉安,不幹預前線戰事,所以才會留下壹個身份地位很低的人在這裏,以防其越權。
  眼下帥帳中的這五個人,可謂是整個楚國前線大營中,真正的話事人。
  熊廷山這壹次沒有氣勢洶洶,更沒有咄咄逼人,而是主動走到旁邊壹處落席處,坐下。
  另外三人,也各自落座。
  謝玉安擡起頭,掃了壹眼下方的四個人,沒說話。
  帥帳內的氛圍,從原本的沈默,再繼續到沈默。
  終於,
  率先打破沈默的,
  是吳公公。
  吳公公小心翼翼地起身,沒站去中央,也沒故意掐著嗓子,但聲音,卻還是很柔弱:
  “陛下有回信。”
  熊廷山、昭翰、石勇,同時站起身,準備出位下跪;
  就連坐在帥座上像是個木頭人壹樣的謝玉安,也在此刻雙手放在案上,準備起身。
  “這不是聖旨,也不是口諭,陛下說了,他不會對前線之事下任何旨意,所以請諸位坐回聽。”
  眾人猶豫了,謝玉安則先坐了下來;
  其余人見狀,也就都各自回到位置坐下。
  “陛下說,謝柱國的信,他看了。
  陛下說,辛苦謝柱國了。
  陛下最後還說,前線之事,依舊由謝都督來決斷。”
  吳公公說完這些,對在座的諸位都半福行禮,然後坐下,繼續面帶微笑。
  謝玉安著重看了壹眼吳公公,他不相信皇帝會真的完全放權,否則吳公公這個“傳聲筒”,根本就不需要此時跟著壹起進來;
  昭氏,代表類似獨孤家這種很早就投靠皇帝的固有勢力;
  石家,代表著皇族禁軍的本部派系;
  定親王,代表著軍中現在規模很大的山越族派系;
  自己,亦或者說,是自己背後的謝氏,代表著的是雖然沒落但勉強還能稱得上是瘦死駱駝的貴族勢力。
  其余的空白,則由皇帝去補全;
  來得這麽齊整,來得這麽直接,還來得這般恰到好處,如果沒有提前商議過,如果心中沒有壹個傾向,謝玉安可不信。
  石勇開口道:“都督,末將鬥膽建言。”
  “言重了,但說無妨。”
  “是,謝柱國的信,相信都督也看了。”
  謝玉安不置可否。
  石勇站起身,
  繼續道:
  “根據晉東我鳳巢內衛傳來的消息,燕國朝廷派遣支援晉東的二十萬燕軍,在完成了秋收以後,只有少部分選擇東上鎮南關,大部分,則向西南方向進行了轉移。
  所以,末將認為,燕國朝廷的那二十萬援軍的主力,應該已經入了我大楚境內,但不是走的鎮南關出上谷郡,而是從蒙山進去的。”
  謝玉安開口道;“蒙山地勢不好走。”
  石勇馬上跟進道:“都督,這些年來,燕人雖未急著建立其大規模的水師,但對水利的修建,可從未停歇過,尤其是燕國昔日的那位五皇子,現在的工部尚書,更是在五年內,兩次親自前往望江下遊巡視河工。
  且晉東的那座王府,似乎對這類的建設,格外著迷,現如今的蒙山,可能已經不是那麽難走了,就算是難走,這麽長的時間,壹批壹批地運,也能運過去了。
  且蒙山最艱難的地方在於後方糧食補給難以大規模輸入,後勤難以持久,並非意味著人馬寸步難行。
  否則當年那位攝政王又如何乘船入楚?
  當年的年大……年堯那個罪人,又如何能夠自北方入襲範城?
  另外,這些年來,範城應該也存蓄了不少糧草軍需,應該足夠燕人的大軍壹時所需。
  將壹支規模龐大的大軍,運送過去後,再來壹場不用曠日持久而是速戰速決的大戰,末將認為,是綽綽有余的。”
  謝玉安仰起頭,
  道:
  “晉地遼闊平坦,燕人騎兵如風,再者,晉東那塊地盤,又近乎全部被那座王府的掌控,悄無聲息間在自己的地盤上將軍隊進行秘密的調度,對那座王府而言,根本就不算是什麽難事兒。”
  “都督可是不相信我鳳巢內衛的忠誠?都督認為,是我鳳巢內衛傳回來了假消息?”
  謝玉安搖搖頭,道:“鳳巢內衛,尤其是在燕地的他們,都是我大楚的好兒郎。”
  “那都督……”
  “可問題是,那座王府若是想要,完全能騙過所有人,甚至連他們自己的官員,都很難弄清楚他們的大軍,眼下到底去了哪裏,走的是哪條路。”
  “怎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謝玉安瞥了壹眼石勇,很是坦白道:“妳石家是純臣當久了,無大封地無他心思。
  這麽說吧,
  我謝氏要是想造反,
  完全能做到讓謝氏兵馬往西走的同時,呈現給妳石家案頭上的鳳巢內衛奏報,是往東。”
  這個例子,舉得有些過於生猛,生猛到在座所有人,都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接話。
  謝玉安則繼續道:
  “地是妳的地,人是妳的人,兵是妳的兵,連溪流裏的魚兒,都聽妳的命令,在這個時候,地盤再大壹點,在自家地盤裏瞞天過海,不難的。
  我謝氏如此,
  他攝政王在晉東,只會比我謝氏更甚。”
  石勇抿了抿嘴唇,坐了下來。
  昭翰起身道:“都督說的是,晉地的事,我們可以說隔山如隔世,那我楚地的事呢?燕人很謹慎,但依舊在三索郡和流沙郡露了手腳,有數支規模上萬的騎兵,在月余前,自東向西,穿插向了範城方向。
  這是晉東軍精銳的調動,絕不會作假。
  這也足以印證和說明,不僅燕人朝廷的主力已經進入了我楚西,對面那位攝政王所率的晉東軍,也有近半數主力,調往了楚西。
  因我三郡防線,牢不可破,燕人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向其他方向尋找突破口,燕人找尋的方向,就在楚西,就在古越城,就在……謝柱國身上。
  這壹點……”
  謝玉安忽然發出了壹聲冷笑,
  道:
  “眼前半數的晉東精銳,已經走三索郡、流沙郡前往楚西了?您怎麽確定的,昭伯父。”
  “壹切,都有跡可循。”
  “那當年獨孤柱國,是怎麽不明不白地就在範城外被燕軍堵死的?”謝玉安反問道,“燕人之中,不,是晉東軍中,將才太多,以騎兵遮蔽戰場本就是他們最拿手的。”
  “這不壹樣,都督,當年那位攝政王出鎮南關往範城,其遮蔽之法,是圖壹時,為的是讓我大楚壹時間分不清楚其動向。
  又怎可能,真的什麽痕跡都不留下呢?
  再者,時間也過去了這般久了不是?
  另外,燕人原本是用不值錢的野人奴仆兵對我三郡之地進行滲透與肆虐,何以月余前,忽然改用燕人朝廷制式的兵馬?
  秋收早就結束了,百姓們也早就群聚被我軍保護了起來,現在,對於燕人而言,功勞少,死傷還大,為何要這般做?
  難不成真是因為那攝政王瞧不起朝廷的軍隊戰力,提前讓他們來練練兵麽?”
  謝玉安看著昭翰,
  道:
  “您覺得是為何?”
  “目的就是為了給與我們以假象,營造出他營寨後,兵馬眾多的形勢。
  再者,燕人為何這幾個月來,像發了瘋壹樣,大量建造營寨工事?
  到底是燕人打入了我楚國,還是我楚軍攻入了其燕地?
  大量民夫的調用,大量工程的開建,其實……
  就是故布迷陣,以此作為遮掩。
  他心虛了!”
  “哦。”謝玉安點著頭反問道,“您覺得,那位燕國的攝政王,咱們大楚名義上的駙馬爺,手染我大楚三位柱國鮮血的鄭凡,
  他會心虛?
  他要真想遮掩,
  為何不什麽都不做?
  他就是把寨門壹關,
  不,
  他就算是把寨門大開著給妳看,
  難不成我楚軍會沒事兒做主動打出去不成?”
  昭翰停頓了壹會兒,但還是繼續道:“昨日,有自西邊來的最新的奏報入帥帳。”
  謝玉安沒隱瞞,
  點頭道:
  “是我父的來信,我看到的,和妳們看到的,是壹樣的。”
  “既然如此,都督為何不信謝柱國的判斷?”
  “我爹不是神仙,我爹,也會犯錯。”
  “謝柱國親眼所見,何以為錯?謝柱國以自身為餌,舍生取義,吸引燕軍主力,為我大軍於前線創造出這般天賜良機,都督,何以壹直畏縮不前!”
  謝玉安壓了壓手,
  道:
  “您說,咱們該怎麽辦?”
  昭翰舔了壹下嘴唇,深吸壹口氣,道:
  “馳援古越城,已然來不及了。”
  說這句話,昭翰忍不住註意了壹下謝玉安的神色,見謝玉安神色如常,
  繼續道:
  “那位攝政王號稱五十萬大軍入楚,但真正的戰兵,至多就二十萬,甚至,還可能沒有二十萬。
  算上,抽調西下的兵力,眼前那位攝政王手底下,戰兵,應該只有十萬之數。
  原本我軍從對峙壹開始,之所以選擇收縮,是因為起初時,我軍雖然兵力占優,但戰力……可能也就和燕軍持平;
  但這幾個月來,大批兵馬調入三郡之地充實邊軍,原本我軍所忌憚的燕國朝廷援軍並不在上谷郡,且那位攝政王手底下的本部兵馬,反而變少變弱了。
  故而當下,
  我軍大可以五路大軍,同時北上,不僅要擊潰眼前燕軍阻攔,更有很大的機會,順勢推入上谷郡……
  乃至,
  因這次晉東兵馬,可謂傾巢而出,鎮南關防備必然虛弱。
  要是能拿下鎮南關,
  則我大楚與燕國之勢,即刻顛轉!
  就是燕軍還有大量兵馬停滯在我楚西,只要我軍卡住鎮南關,他又能奈何?
  至多,
  退回那範城去罷了,且到時候能退出去多少,還真難說呢!”
  “啪啪啪!啪啪啪!”
  謝玉安鼓起了掌,
  贊嘆道:
  “您這話說得,真叫我心潮澎湃,仿佛我大楚之復興,就在眼前了。”
  “都督有話,但可直言。”
  謝玉安直接站起身,
  壹腳踹翻了面前的案桌,
  罵道:
  “打什麽仗啊,還用打什麽仗啊,大家壹起洗洗睡了,夢裏不什麽都有麽!
  屈天南當年也是和妳這般想的!
  年堯當年也是和妳這般想的!
  石遠堂當年也是和妳這般想的!
  還有獨孤柱國,還有太多太多,為何我楚人腦子裏的這毛病,就是不能改改呢?
  最好的情況,
  不僅將那攝政王逐出上谷郡,還要收回鎮南關,好啊,天下大勢,又被我大楚,給拉回來啦!
  但妳們想過沒有,
  萬壹賭輸了呢,
  我大楚數十萬大軍,
  前仆後繼,
  過渭河,
  入上谷,
  壹旦賭輸了,
  又有多少兒郎,能夠再活著遊回來?
  沒了這數十萬皇族禁軍主力在這三郡阻隔,
  燕人的馬蹄,
  旦夕可至京畿!
  我大楚,
  將再無翻身之余地!”
  這時,
  熊廷山站起身,
  很平靜地道:
  “所以呢,萬壹燕人真的是這般做了,我們的預判對了,卻什麽都不做。
  都督,
  您想就這般坐著,
  等著自己的父親,戰死的消息麽?”
  “那是我爹,他就算是死了,也是我這個唯壹的兒子來給他哭喪摔盆!”
  熊廷山大吼道:
  “是,妳能失去妳的爹,可我大楚,已經無法再承擔莫名失去壹位柱國也是最後壹位柱國的損失了,妳知道麽!”
  “……”謝玉安。
  熊廷山伸手,指向帥帳外,
  繼續吼道:
  “上谷因鎮南關易手,早就失去,流沙郡、三索郡早就成了飛地,範城落在那裏,也是糜爛壹個郡;
  更何況,如今我軍所在之前線,也是三郡之地,淪為了戰場!
  我大楚固然疆域遼闊,可我大楚真正之精華,不在楚南,而在楚北。
  他姓鄭的,
  今年來壹趟,無功而返,他可以回去。
  明年再來壹次,後年也再來壹次!
  我大楚,還能支撐多少次,還能看得見希望麽!”
  熊廷山伸手指了指石勇,指了指昭翰,
  又指了指吳公公:
  “妳當他們不知道麽,妳當陛下不知道麽,甚至,妳當妳自己不知道麽?
  壹直當縮頭烏龜的結果是什麽,
  年年被敲打,年年像這般被消耗,呵呵呵。
  此消彼長,此消彼長,到最後,我楚人,難不成只能祈禱大巫正他們,去將那攝政王或者燕國皇帝給下咒咒死才能翻身是麽?
  他們要是壹直健在,活得長久,我大楚,得憋屈死,憋屈得……毫無還手之力地死去。
  甚至不用他鄭凡再親自帶兵過來,
  他可以讓他的下壹代來領軍,就可以輕輕松松地將這虛弱的大楚……推倒!
  我楚國不是乾國,乾國有江南富裕之地,我大楚之楚南,又能為我大楚續多久?
  謝都督,
  其實這些道理,
  我們都懂,原本,我們是同意妳的方略的,守唄,守住壹個希望,為楚人,守壹個明天再看看天色的機會。
  所以,
  謝都督妳不應該覺得是我們今日在逼宮於妳,
  我們沒人敢賭,
  就是陛下,也不敢去賭!
  是妳爹,
  是妳那位爹,
  他已經將自己,將謝氏,將我整個大楚,已經送上了賭桌!
  壹個,
  我們壓根就輸不起的賭桌。
  謝柱國若是戰死,則意味著燕軍主力,確實在楚西。
  以謝柱國之死,為我大楚,再續壹甲子!”
  謝玉安有些失神落魄地,坐回到了帥座上。
  不過很快,
  他就恢復了情緒,
  伸手,
  撐著自己的額頭,
  忽然笑了起來:
  “呵呵呵,哈哈哈哈……”
  謝玉安伸手,用力地擦了壹把自己的臉,
  擡起頭,
  獰笑道:
  “所以,當下為我大楚計,為我楚人計,為這場國戰計;
  本都督只能祈禱,
  我爹,
  早點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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