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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江湖三女俠 by 梁羽生

2018-5-27 06:02

第二回 血濺荒村 十年完伯約 案牽大內 午夜出征騎
  黑暗中各人按著兵刃,屏氣凝神,蹄聲到了門前,驀然而止,鐘萬堂心裏奇怪:“如何只是壹人壹騎?”周青也甚詫異,正待起身,只聽得外面那個拍門叫道:“師傅!師傅!”馮廣潮籲了口氣,歡然說道:“是王陵。曉瀾妳去開門,接妳的大師哥回來!”周青忽然將馮廣潮拉住,低聲說道:“是妳那在京中幹鏢行生意的徒弟?”馮廣潮應聲道是。周青道:“不要說出妳曾拜我為師!”馮廣潮凜然壹驚,問道:“有什麽可疑嗎?”周青道:“小心為上。”
  大門打開,***重明,壹個三十左右的精壯漢子,緩緩走進,壹見屋裏這麽多人,躬腰問道:“師傅,今天是什麽喜慶日子?”馮廣潮道:“妳添了兩個侄女,今天是她們的周歲。”王陵忙向馮英奇道喜,問道:“嫂子和侄女呢?睡著了麽?”馮英奇道:“在裏面,等會叫她們來見師哥。”馮廣潮引他拜見客人,他聽得風塵醫隱鐘萬堂的名字,已吃了壹驚,再聽得周青的名子,急忙拜了下去。周青雙眸炯炯,銳聲問道:“妳沿路可碰到什麽特別之人?”王陵道:“在薛店附近,曾見十余名武士,連騎西去!”薛店離汝州不過百裏,那些武士若是京中追來的血滴子,該在王陵之前來到汝州。馮廣潮心中壹寬,暗道:他們想必不知道周老師在此,此際已繞過汝州西去了。周青面色稍轉緩和,又問道:“他們沒有問妳什麽嗎?”王陵搖搖頭造:“沒有!”周青“哦”了壹聲,不再言語。
  鄺練霞聽得師哥聲音,抱了馮瑛馮琳,從內室走出來。王陵親了兩個女娃,歡然說道:“弟妹,大喜啊!妳的喜酒我還沒喝,現在先喝妳的姜酒了!”鄺練霞笑了壹芙,沒說話。馮廣潮道:“妳在京中鏢行幹得好好的,怎麽有空回來。”玉陵道:“鏢行派我到淮陽接鏢,順道回來給師傅請安。”鄺練霞笑道:“公公,師哥遠道歸來,讓他進去洗壹洗腳,卸下行囊,再出來陪妳說話吧。”馮廣潮也笑道:“是啊,我年紀或許不算很大,人卻真是有點老糊塗了。妳陪師哥進去,瑛兒琳兒留在這裏!”
  周青本在沈思,見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女娃,眼睛壹亮,過去仔細端詳,摸了摸兩個女娃的骨頭,說道:“這兩個女娃子比妳行,是天生習武胚子!”鐘萬堂笑道:“老周,想不到妳還會看相。”周青端了面容說道:“星相之學本屬無稽,但骨格性情,小時已露。我久歷江湖,只見過三個骨格奇特的孩子,這兩個女娃子性情我尚未知,另外壹個,十多年後,不是英雄,便是桑雄,老鐘妳可得小心了!”鐘萬堂吃了壹驚道:“妳是說我的徒弟?”
  周青道:“正是。那孩子我見過。只因我有事在身,不然我早把他帶走!”鐘萬堂奇道:“妳見過他,怎麽我不知道?”周青道:“妳的徒弟是不是年遐齡的兒子,名字叫做羹堯?”鐘萬堂點了點頭,道:“這孩子是有點怪!”馮廣潮不覺吃了壹驚,心道:“年遐齡是河南首富,怎麽鐘萬堂甘心作他西席。繼而壹想:若為了避仇,躲進年家,算得是個極好的立足之地。只是鐘萬堂武功如此深湛,卻要東躲西躲,那麽他的仇家,只怕是比血滴於還要厲害了!”
  周青道:“我久已聞得年羹堯這孩子的壹些怪異行為,有人說他是神童,有人說他是天下第壹頑童。那年我經過陳留,就特地偷進年府去看,見壹個三家村學究,正在罵他不肯讀書,他閃著眼睛叫道:‘先生,妳再讀壹遍給我聽。’那個老學究道:‘好,我就再教妳壹遍,今晚妳不把書念翺,就不準妳睡覺,那老師搖頭擺腦讀了壹遍,年羹堯哈哈笑道:’妳聽我的!‘雙手叉腰,大聲把那段經書背了出來,竟是壹字不差。那三家村學究嚇得呆了,年羹堯忽然罵道:’讀書有什麽難,小爺偏不愛讀妳的書,妳敢管我!‘跳將起來,伸出兩個小拳頭就打,他只是個六七歲的孩子,兩膊卻似有百斤氣力,可憐那老學究給他壹連摔了幾跤,壹溜煙的跑出了書房,我看他是再也不敢回來了。老鐘,妳被他打過沒有?”
  鐘萬堂道:“那孩子對我倒是非常敬重,只是我也整整磨了壹年工夫,才把這個魔星收服了。”正想再說,忽見周青面色有異,問道:“怎麽?”周青伏地聽聲,過了片刻,起身說道:“我們估計錯了,那批血滴子役有繞過汝州,這回是真的來了!”鐘萬堂道:“那麽快把***熄滅,準備暗器。”周青眼珠壹轉,說道:“不要呆在這屋子裏了,敵騎從南面來,咱們從北面闖出去!”鐘萬堂搖頭道:“太過冒險,妳的毒傷雖然暫解,身體尚未復元!”周青忽道:“在屋子裏恐怕有危險!”身形壹起,闖出大門,鐘萬堂馮廣潮全都愕然,猜不透他為什麽剛才肯留在屋裏,現在卻又急著外闖!
  將近中秋,月光如練,鐘萬堂飛身道出,猛見大門前的把式場上,壹排練武用的石墩後面,驀然現出壹人,鷹鼻獅口,相貌猙獰,怪嘯壹聲,驚心動魄。周青雙掌壹錯,喝道:“火雲峒主,妳竟也甘心做胡虜奴才,可憐海雲長老壹世英名,被妳這叛徒辱盡!”火雲峒主原是海南島五指山壹個黎族酋長,乃師海雲和尚是威震南疆的劍師,火雲峒主龍木公盡榜所傳,只是二十年來孤懸海外,未履中土,所以中原劍客知者甚少。其實他們師徒所練的武功,絕不在中原劍客之下。周青十余年前,渡海深入掠崖,曾上五指山見過龍木公壹面,想不到他竟被清廷網羅了去,重逢已是敵人。
  火雲峒主龍木公磔磔怪笑,周青身形壹閃,壹點寒星迎面襲來,鐘萬堂搶前壹步,揮劍遮攔,當的壹聲,壹支鋼鏢掉落地上,場邊的主槐樹上,忽又翺如飛鳥的落下壹人,大聲叫道:“周青,妳也受國恩,隨我回去吧!”這人發紅如火,周青壹見,勃然大怒,喝道:“仗歹毒暗器,暗算於人,算那門漢子,好,還妳暗器!”雙掌壹旋壹揚,壹個鐵球呼呼飛去!
  這人名叫雷海音,乃是四皇子允禎(按即後來的雍正皇帝)門下的異士。康熙子女甚多,有十六個皇子七個公主,最得他寵愛的是十四皇子。四皇子人最精明,卻最不得父皇歡心。原來康熙有壹日將兩籠西藏白鼠,分賜四皇子和十四皇子,過了十天,查問起來,十四皇子道:“那些白鼠關在籠中,怪可憐的,臣兒冒昧,把它們放了,望父皇恕罪!”四皇子卻將白鼠分成兩隊,訓練它們廝殺,十天未到,已是傷亡殆盡。見父皇問起,得意洋洋的說了。康熙壹生戎馬,武功極盛,到了晚年,頗思沽名釣譽,堰武修文,例如著名的“康熙字典”,就是那時他叫臣下編的。聽了四皇子的話,心想:“此兒若繼我位,必是暴君。”自此就不喜歡他了。清室皇位繼承,不依長幼次序,由皇帝留下遺詔,指定壹個,放在正大光明殿的正粱,死後才由顧而大臣與同皇室開拆,是以皇子之間,爭奪繼承甚烈,四皇子知道父皇不喜歡自己,陰謀奪位,更是加緊,壹面勾結國舅科隆多,壹面養育死士。血滴子是西藏壹個紅教喇嘛所創,這喇嘛為四皇子所用,血滴子也便傳給了四皇子手下的武士。雷海音乃允禎手下“四霸”之壹,龍木公卻是最近才禮聘來的。周青這次所中的血滴子,正是雷海音所放。
  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周青壹見雷海音,不由得心頭火起,將奪自他手中的血滴子,立即反射回去。
  雷海音壹聽嘯聲,知道勁力奇大,不敢接回。龍木公飛身躍起,龍頭拐杖迎著圓球壹點,半空中當的壹聲,血滴子斜飛出去。雷海音陰惻惻的笑道:“周青,妳也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了,妳受了血滴子之傷,縱許暫時保住真氣,十二個時辰之內,也必毒發身亡,妳和我硬拼做啥?不如隨我回京,我可以給妳解藥!”周青斥道:“我若要重返宮中,三十年前,也不反出來了。妳以為給皇帝賣命,便可取得榮華富貴麽?我是過來人,比妳清楚得多,我勸妳早放屠刀,為子孫留點後福。”他以為雷海音乃是大內衛士,所以拿“過來人”身份勸他,卻不知雷海音壹心想保四皇子登基,這番話如何聽得進去?不待周青說完,他已壹個箭步,竄到面前,喝道:“不必廢話,妳既不肯回京,趁早領死!”壹縱身,壹擡臂,手中的鬼頭刀摟頭便斫。
  周青壹挫身,閃開刀勢,龍木公的鐵拐,呼的打到!周青大喝壹聲,右足壹掃,趁著前傾之勢,避杖進招,左掌壹招“力劈華山”,迎面劈去,周青三十年內家功力,非比尋常,這壹掌若給劈實,龍木公的胳膊非折斷不可!但龍木公招數也著實精奇,身形驟轉中,振臂斜肩,鐵拐疾點周青的“天池穴”。這壹招是攻敵之所必救,周青見他果是高手,暗道可惜,上身陡縮半尺,反手壹掌,把後側攻來的雷海音手腕拿著,喝聲“去妳的!”用力壹送,雷海音飛跌出去,就在這霎那間,龍木公的鐵拐劈風之聲又到,周青趕忙斜身,那拐杖點到胸前,忽然向外壹歪,緊接著“當”的壹聲,火花蓬飛,原來是鐘萬堂的無極劍已把鐵拐擋住!
  周青趁勢跳出,雷海音也已站了起來,鬼頭刀橫胸待敵,卻自不敢進招,周青中了血滴子內藏的毒刀,雷海音料他不死亦傷,見他仍是如此威猛,嚇得呆了。周青正待趕前進招,四處馬嘶之聲越來越近,馮家的人,也已追了出來,周青心念壹動,暗叫“不好。”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血滴子四處湧現,把馮家的人困在核心。馮英奇抱著馮琳,正待隨著父親外闖,頭頂突然怪聲大作,幾件黑忽忽的東西當頭罩下,他急忙把馮琳挾緊,縮身閃躲,耳際聽得父親大叫壹聲,頸項壹涼,壹個血滴子已合罩了。鐘萬堂虛晃壹劍,撇開了龍木公,壹掠數丈,壹柄飛刀,把暗襲鄺漣的血滴子撞落,比馮廣潮趕先半步,搶著將馮琳接到手中,但可憐馮英奇已是身首異處。
  龍木公和雷海音這時卻纏上了周青,滿空怪嘯之聲,嗚嗚亂響,周青大叫道:“妳們不必顧我,趕快逃生!”鐘萬堂左手挾著馮琳,右手仗劍開路,吩咐鄺璉道:“緊隨著我,不要亂跑!”鄺璉性情樸厚,鐘萬堂與他十分投緣,知他武功稍差,所以壹力保他。鄺練霞抱著馮瑛,見丈夫被殺,心摧肝裂,哭不出聲。王陵與唐曉瀾,壹個使六合大槍,壹個仗遊龍寶劍,兩旁保護著她們母女。壹個血滴子迎面飛來,唐曉瀾躍起壹劈,壹劍將血滴子劈為兩半。要知遊龍劍鋒利異常,那日周青被十幾個血滴子腳尾窮追,數度圍攻,就是靠著這把寶劍逃生。而今馮家人多,血滴子不能專襲壹人,是以唐曉瀾武功雖遠較周青為低,卻也能夠保護鄺練霞沖了出去。
  幾個失了血滴子的武士,壹見唐曉瀾亮出遊龍寶劍,紛紛呼喝,搶來攔截。唐曉瀾劍訣壹領,劍光閃動,把壹名武士刺了個透明窟隍,耳邊聽得王陵詫異叫聲。他亦已無暇回顧,遊龍劍迎環作勢,往前遞招。那料後來的兩人竟是高手,壹個手使七節鞭,對遊龍寶劍,竟然不懼,七節鞭嘩啷啷撒開,盤旋纏打,全是進手招數。另壹個使混元牌,劈崩砸壓,也是勢雄招捷,虎虎風生!唐曉瀾初次出道,便遇強敵,手忙腳亂!
  王陵拖著鄺練霞,自顧不暇。馮廣潮大喝壹聲,追風劍法霍霍展開,把面前兩名敵人刺傷,殺出血路,正想救媳婦、愛徒,猛見兩條人影,似斷線風箏般壹個隨著壹個,淩空飛墜。馮廣潮把頭壹低,周青從他頭頂飛過,他剛壹轉身,後頭那個已壹杖當空戳下,他長劍橫擋,竟給震退幾步。這人正是火雲峒主龍木公!
  周青這壹趕到恰是時候,使七節鞭的正在壹鞭向唐曉瀾右腰猛掃,唐曉瀾的劍被鐵牌壓住,抽不出來,萬難逃避,使七節鞭的正自得意,不料周青突如飛將軍從天而降,右掌壓鞭,倏壹轉身,便達中宮,欺身直進。周青身法奇快,對手抽鞭招架,勢已不及,周青五指如鉤,壹抓抓著他的肩頭,往外壹甩,那人慘叫壹聲,琵琶骨全都碎了,使混元牌的突然壹震,手勁壹松,唐曉瀾的遊龍寶劍抽了出來,青鋒壹轉,“盤肘剁紮”,向敵人胸前急點,那個使鐵牌的武士壹招“橫架金梁”,急往上崩。那料唐曉瀾身形壹展,遊龍劍已是突然改了方向,削他下盤。使鐵牌的武士救招不及,雙足自膝蓋以下,全給斬斷!這時王陵和鄺練霞還在十數丈開外,和兩名武士拼鬥。唐曉瀾正待上前救援,忽被周青壹把拉住!
  唐曉瀾正自壹怔,周青已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妳對王陵可得小心在意!”“放手”,猛然壹聲大喝,往後倒縱。唐曉瀾愕然不解,凝眸觀看,只見馮廣潮步法錯亂,搖搖欲墜;周青趕回去原來是為了救他師傅。唐曉瀾急痛攻心,在這緊急關頭,自己竟不能抽身去幫師傅。因為師嫂師兄武功更弱,形勢更急,只好挺劍飛身,先去援救他們,周青和他說的那句話,他亦已無暇去思索了。
  妳道周青何以會對王陵起疑,原來他久歷江湖,伏地聽聲的本領,更是百不失壹,他剛才在馮家第壹次伏地聽聲之時,明明聽出不是壹人,但後來到了門前,卻又僅是王陵壹人壹騎,已自疑惑,因此他才不敢留在馮家。後來開門索敵,廣場遇伏,龍木公與雷海音雙雙現身,更是令他疑心大起。他想這兩人都有極好的輕身功夫,莫不是與王陵壹同來的。只是雖然懷疑,卻還不敢斷定,恐防冤枉好人,要不然他早把王陵廢了!
  再說馮廣潮驟遇強敵,把苦練十年的追風劍法,施展出來,結果了兩名血滴子,正待外闖,那料碰著了火雲峒主龍木公,剛壹接招,便給震退。龍木公鐵拐掄圓,旋風急掃,忽然聽得壹片叮叮之聲,龍木公突覺肩頭微麻,有如給大螞蟻叮了幾口似的。心中壹震,料是中了梅花針之類極微細的暗器,仗著內功深湛,運氣護了要害,龍頭拐杖刷地壹個“怪蟒翻身”,打得飛沙走石,兇猛異常。馮廣潮左手發了壹把飛芒,劍訣壹領,敵人鐵拐已到面前。馮廣潮知道不能硬碰,右腿壹提,下護其襠,身軀半轉,側目回睨,三尺青鋒,迅如電掣,不架敵招,反截敵腕,劍尖下劃,倏的劃到敵手脈門!
  這壹招是追風劍的救急絕招,正所謂善戰者攻敵之所必救,頓時把敵招破開。但龍木公也好生厲害,喝聲:“追風劍法果然不凡!”避招進招,用“腕底翻雲”橫截馮廣潮劍身,馮廣潮接招還招,往下壹塌腰,劍走輕靈,圈回來,發出去,壹招“春雲侖展”,直奔敵人右肋。龍木公忽然向後壹倒,鐵拐脫手飛出,拐劍相撞,劍輕拐重,馮廣潮的劍給震上半空,虎口流血。龍木公壹躍而起,伸開蒲扇般的大手直抓下來,月光下只見他掌心紅如朱砂,馮廣潮大駭欲逃,肩頭已似給千斤重物硬壓下來,急忙沈肩縮肘,往後壹掙,奇痛徹骨,肩頭已是血淋淋的,給龍木公連皮帶肉撕去了壹大塊!
  避劍、擲拐、發掌、抓撕,四個動作壹氣呵成,快如閃電!正是龍木公敗中求勝的殺手絕招!周青大吃壹驚,連忙倒縱回來,馮廣潮已是倒地不起,鄺璉這時正隨著鐘萬堂奮力沖殺,聽得喊聲,回身待救親家,雷海音的鬼頭刀首先斫到,“泰山壓頂”,連人帶刀,硬往下落,直斫鄺璉項梁。鄺璉壹閃,奮力招架,但仍是招架不住。雷海音飛起壹腳,踢著他的胚骨,鄺璉腳步踉蹌,撞在壹名血滴子身上。鐘萬堂急忙斜裏掠出,飛腳將那名血滴子踢翻,左肘壹帶郵玻,壹個“倒踩七星步”,往後急退。就在此時,只聽得馮廣潮嘶聲厲呼:“妳們快逃,逃得壹個是壹個!”月光下,只見他踉踉蹌路走了幾步,兩個血滴子交叉飛來,怪嘯聲中,馮廣潮壹聲慘叫,頭顱竟給血滴子硬生生剪去!鐘鄺二人又驚又怒,鐘萬堂左手抱著的馮琳,忽然“烏哇”“烏哇”的驚哭起來。
  月光下,馮琳蘋果股的小臉,更顯得分外可愛。鐘萬堂嘆了口氣,壹咬牙根,毅然說道:“先救孩子。”把馮琳交給鄺璉,左手扣了幾柄奪命神刀,喝道:“隨我來,闖出去!”雷海音墊步趕截,壹刀劈去,鐘萬堂陡然壹伏腰,似欲讓招,又壹旋身,似欲出劍,雷海音也是老手,見他虛實莫測,不敢躁進,他旁邊兩名武士,卻已並肩搶上。鐘萬堂青鋼劍寒光閃閃,容到敵人搶近,忽然旋風急掃,下擊敵人腰胯,壹名武士驚叫壹聲,短衫貼肉之處,被劍尖穿了壹洞,幸他尚算機靈,伏地急滾,使出“燕青十八翻”的滾地堂功夫,滾出數丈開外,那壹名武土吃了壹驚,退後兩步,尚待收鞭擋劍,鐘萬堂劍隨身轉,奪命神刀在腳底發出,舌綻春雷,喝道:“倒!”那名武士果然應聲倒地,叫道:“暗青子有毒,有毒!”鐘萬堂把手連揚,三柄飛刀,連環射出。雷海音橫刀壹磕,將壹柄飛刀磕落塵埃,旁邊兩名武士,又是哎喲連聲,雙雙倒了下來。雷海音見如此聲勢,那還敢追?他自己怕血滴子已失,只好叫夥伴:“放血滴子取他!快!快!”
  血滴子攻遠不攻近,混戰纏鬥中,不好施放。鐘萬堂壹逃,血滴子可就來了。他聽得頭頂上空怪聲大作,壹看竟是五六個血滴子呼嘯而來,鐘萬堂插劍歸鞘,兩手抓起六柄飛刀,大喝:“血滴子能奈我何!”六柄飛刀電射而出,半空中鏗鏗連聲,血滴子給飛刀撞開,園球內的十二把小匕首,銀光耀目,宛如灑下滿天刀雨!其中有壹個血滴子想是高手所發,力度較強,被飛刀碰撞,還是逞直飛來。鐘萬堂急忙迎上去,揮劍將這枚血滴子挑落遠處,這才篷的壹聲炸開。鐘萬堂也自暗暗吃驚,心道:若是十幾枚血滴子圍攻,那真是萬難抵擋,怪不得周大俠著了道兒!
  這時他已挽著鄺璉逃出血滴子所能及的範圍之外,回頭壹望,只見周青瘦長的身影在月光下龍騰虎躍,迅猛異常。鐘萬堂心裏壹寬,想道:周青的功夫只有在我之上,雖說他受了傷,但血滴子亦已傷亡過半。他的飛芒暗器也決不在我的飛刀之下,料想可能脫險。
  鐘萬堂正自沈吟不定,馮琳哭了壹陣,想是十分疲倦,竟然伏在鄺璉懷中熟睡起來。鐘萬堂臉含笑意,親了她壹下。遠處周青揚聲叫道:“鐘大哥,快和孩子逃跑!妳收的那個姓年徒弟,若發覺他心術不正,妳就該廢他的武功,切勿姑息,我脫險後,自會到陳留找妳,快逃,快逃!”
  鐘萬堂心頭壹震:周青在這樣緊急的關頭,還殷殷以此相誡,難道年羹堯這孩子將來真會成為壹代裊雄?但這時他已無暇多想,遙應壹聲:“周兄萬安,陳留再見!”抱著馮琳,鄺璉邁開大步,如飛逃跑!
  周青見鐘萬堂已經脫險,籲了口氣,再看唐曉瀾時,只見他和王陵鄺練霞三人,正與敵人打得十分激烈,唐曉瀾的遊龍劍閃閃發光,專削敵人兵刃,王陵的六合大槍上崩下砸,裏撩外滑,也頗見功夫。對面那三名武士雖非庸手,但與龍木公雷海音相比,卻是差得甚遠,唐曉瀾等三人盡自抵擋得住。
  周青松了口氣,雙掌壹緊,左掌上托,右手壹拉,咋嚷壹聲,把壹名敵手的右臂硬生生折斷。龍木公勃然大怒,鐵拐往上壹抽,順勢反展,疾如駭電,照周青面門劈來,這壹招用得異常迅疾險狠,好個周青,避招不及,運足內力,反臂壹振,竟硬接了龍木公壹拐,身軀也趁這壹震之力,倒翻出三丈開外!
  龍木公這壹拐如擊鐵石,也是倒退數步,虎口發痛,不覺膽寒,他不知周青卻傷得更重!周青內功雖高,但在受劇毒暗器所傷之後,以血肉之軀,接了這拐,五臟六腑,均受震蕩,眼睛發黑,奇痛徹心,自知性命難保。唐曉瀾訥訥道:“周伯伯,快來呀!咱們並肩子闖出去!”
  周青壹揚手,打出七枚飛芒暗器,把圍攻唐曉瀾、鄺練霞的幾名武士打傷,叫道,“妳們快跑!不必等我!”唐曉瀾壹陣遲疑,周青喝道:“妳不聽我的話麽?”呼呼怪嘯,壹個鐵球又己飛到頭頂,唐曉瀾寶劍往上壹挑,把來襲的血滴子挑開,背後又聽得周青叫道:“快跑快跑,用飛芒打他們。”唐曉瀾和王陵傍著鄺練霞,沖殺出去,背後只有幾名武士追來了。
  周青見唐曉瀾等三人都已脫險,精神大振,他自知性命難保,要仗著壹口氣在,替他們斷路,雷海音趕上來,周青雙目圓睜,大喝壹聲,反手壹掌,迅如奔雷,雷海音嚇得趕忙倒退,已來不及,腕骨碎裂,鬼頭刀脫手飛去,暈倒地上。周青兇神惡煞般的攔在大路上,壹個血滴子道:“咱們走吧,不要惹他。”這壹戰,雖然斃了馮廣潮父子,但血滴子也已傷亡過半,雷海音並且受了重傷,除了有三四人去追唐曉瀾之外,剩下來的龍木公在內,不過五人。龍木公本已脫險,但壹看之下,忽地又怒罵道:“膿包!跟我來,他逃不了!”龍頭拐杖壹展,向前沖去。原來他見周青躲避血滴子時,雖然敏捷,但身法顯已不及從前靈活,起步落步之際,微見搖晃。低手看不出來,龍木公可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見微知著,料得周青己是強弩之未了。
  這幾名血滴子都是四皇子的死士,給龍木公連罵兩次“膿包”十分不忿,腳步故意遲緩,讓他獨自向前。周青雙手連揚,壹把飛芒迎空灑出,龍木公身形上拔,鐵拐掄風,但仍是給壹根飛芒刺著左眼,登時瞎了。他平生從來未受過如此挫敗,兇性發作,在半空中翻個筋鬥,連人帶拐杖,嚴如壹條張牙舞爪的黑龍,半空戳下,周青奮起神威,雙手壹扯杖頭,大喝壹舉,兩人壹齊用力,精鋼打成的拐杖,“嚓”的壹聲,當中斷為兩段。龍木公將半截拐杖,拼命擲去,周青騰起壹腿,將龍木公踢飛三丈開外,但胸瞠也給龍木公的半截拐杖,戳個正著,傷口破裂,真氣消散,這位淩未風的記名弟子,中原唯壹精通追風劍法的俠士,竟然死在荒村。
  龍木公胸口劇痛,壹大口壹大口的鮮血噴了出來,急忙提氣護傷,忽聽得旁邊的血滴子說道:“大喜,大喜,欽犯給妳老打死了!”龍木公怒道:“哼!妳們這些膿包,敵人死了,才敢上來。”血滴子們默不作聲,過了壹陣,有個血滴子忽幽幽說道:“是我們膿包!我們也不想邀功,就讓妳割周青的頭回去稟報貝勒吧!”龍木公受了重傷,若然無人救護,勢必也陪葬荒村,聽這名血滴子口氣,竟似想要不理自己,不由大急,陪笑說道:“生斃巨賊,大家都有功勞,咱們兄弟何必爭氣!”那名血滴子哼了壹聲,將龍木公與雷海音扶起。自此龍木公與血滴子之間,有了心病,這是後話。
  雷海音悠悠醒轉,忽然問道:“那個使劍的少年呢?”旁邊的武士答道:“我們有三四個人已去追他,料他逃跑不了!”雷海音哼了壹聲,說道:“未必追得到人家!”壹名武士說道:“他是和王陵壹起逃的。”雷海音這才面色稍轉,點點頭道:“悟,那麽還有希望。妳們分出兩人,通知後到的血滴子,分路圍截!”
  四皇子允禎這次暗中派人追捕周青,有兩個目的。原來康熙恨自己的人背叛,深怕此風壹開,連護衛自己的武士也靠不住,那還如何得了,周青是大內衛士中唯壹尚在生的叛徒,康熙極欲得而甘心,要將他活捉回來,碎屍萬段,以做效尤。四皇子深知父皇心意,因此令門下武士,大舉追捕,想在父皇面前露這壹手,壓倒其他皇子,叫康熙知道他的能幹。另壹個目的則是想奪取周青的遊龍寶劍和追風劍訣。轍翻心極大,為了爭位,不惜全力以赴。壹面勾結權臣,壹面向父皇邀寵,壹面還不惜到最後關頭,用武力奪取皇位,蝶血宮廷。所以他養的武士最多,而他自己也深通武藝。只是還缺少壹口寶劍。楚昭南的遊龍劍,老壹輩的宮廷武士和禁衛軍教頭都贊不絕口,他耳熟能詳,所以想把這口劍攫為己有。
  雷海音乃是皇府“四霸”之壹,甚得允禎寵信,深知皇子用心。而今知道周青已斃,雖然可用藥酒煉周青的頭顱,保住他本來面目,讓四皇子可以拿著人頭去稟告康熙,可是到底不如生擒獻上,讓康熙泄忿的好。因此四皇子的第壹個目的,只可說達到壹半。另壹個目的,卻還未有完成希望。是以他的神情甚為不悅。至於龍木公則更加是心裏不舒服了,他瞎了壹眼,身受重傷,殺了周青,自以為立了天大功勞,那知仍然給同僚奚落。
  唐曉瀾把飛芒扣在掌心,三四個失了血滴子暗器的武士,不知厲害,繼續追來。唐曉瀾道:“師兄,妳護著嫂嫂。先走壹步。待我打發這幾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王陵大喜,對鄺練霞道:“好,咱們先走!”鄺練霞卻凝步不動,說道:“有難同當,大師兄,妳給我抱抱瑛兒!”橫刀壹立,要幫唐曉瀾廝殺。王陵大為尷尬,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正在此際,忽聽得唐曉瀾大叫道:“倒!倒!”雙手飛揚,四名敵人倒了壹雙,還有兩名也似受了飛芒之傷,身形遲滯,唐曉瀾壹劍飛前,遊龍寶劍疾發如風,刷!刷!刷!壹連幾劍,殺得那兩名武土手忙腳亂。王陵急忙搶上前去,六合大槍壹擺,叫道:“師弟,我來幫妳!”但他還未搶到前面,唐曉瀾的劍左撇右掃,又把兩名武士全都結果了!王陵贊道:“好劍法!”眼珠壹轉,若有所思。唐曉瀾回過頭來,只見鄺練霞正在低低綴泣。
  正是:
  傷心家散人亡後,此去江湖險惡多。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未完待續】
  字節數:18720字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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