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江湖三女俠 by 梁羽生
2018-5-27 06:02
第二十回 暗器連珠 飛針傷女俠 詭謀密運 毒手害禪師
李明珠驚叫“師傅”,那青衣婦人扳臉不理,向路民瞻壹把抓來,喝道:“回去!”呂四娘突然壹聲長嘯,從屋頂直竄下來!
這青衣婦人正是韓重山的妻子葉橫波,她本來和韓重山在寞巷山結廬雙修,後來韓重山到西域采藥,並探訪他的師弟天葉散人,壹去幾年,尚未回山,葉橫波下山探聽,才知他和西北壹個女飛賊紅錦娘勾搭上了,葉橫波大為生氣,夫妻反目。後來韓重山投入了四皇子門下,葉橫波也到撫衙,做了李明珠的師傅。葉橫波內功深湛,五十余歲還似四十許人。韓重山對那女飛賊本是霧水姻緣,並無誠意,日子壹久,漸生厭倦,不禁又思念起自己妻子來。於是央了因給他和解。葉橫波起先堅不答應,後來念起夫妻之情,允許和解,可是卻提出壹個毒辣的條件,要韓重山將紅錦娘的壹只耳朵、十根指頭,帶來作贖罪之物。昨晚甘鳳池在旅舍看見的那個女人,便正是那個女飛賊。也幸虧甘鳳池及時闖來,紅錦娘才能從韓重山的魔掌下脫逃。
呂四娘壹躍而下,霜華寶劍早已拔在手中。葉橫波橫躍三步,也拔出寶劍,呂四娘道:“路師兄,隨我出去!”葉橫波大怒喝道:“呂四娘,別人怕妳,我不怕妳!”唰的壹劍剁來!呂四娘不慌不忙用了壹招“白鶴剔翎”,向她右腕壹削,葉橫波霍地壹個“鳳點頭”,寶劍披風,壹招“餓鷹掠羽”,急如電火,劍鋒反削呂四娘左臂。呂四娘笑道:“妳的劍使得不俗。”劍訣壹領,劍鋒壹轉,突然貼著葉橫波的劍身壹絞,葉橫波的劍幾乎給她絞得脫手飛去!大吃壹驚,急忙使個“蟬曳殘聲”的招數,暗運內力,輕輕壹卸,解招還招。呂四娘劍法精妙快捷,轉瞬之間,進了三招,把葉橫波殺得只有招架之功,葉橫波仍然毫不退讓,壹邊擋壹面大聲叫道:“來人呀!”
葉橫波武功不在丈夫之下,呂四娘不願久戰,霜華劍哩哩的連進幾招,叫道:“路師兄,妳先上屋。”路民瞻向李明珠壹揖到地,推窗躍出。呂四娘運劍如風,十招之後葉橫波給劍點耀得眼花撩亂,退了兩步,呂四娘笑道:“失陪!”纖腰壹扭,穿窗飛出。葉橫波氣呼呼的提劍追去,眨眼之間,呂四娘已跳過三重院落。
猛然間,忽聽得路民瞻在前面大聲呼叫!呂四娘身形急起,疾如飛箭,又再穿過壹重院落,只見壹人雙掌作勢擒拿,把路民瞻逼得團團亂轉,另壹人手提壹頃鋤頭截了去路,這兩人正是董巨川和韓重山。
原來董巨川老奸巨滑,他和韓重山在旅舍中給甘呂白三人合力殺退之後,預料呂四娘必然乘虛救人,因此和韓重山急繞捷徑,奔回城輒剛好及時來到。
呂四娘見路民瞻形勢奇險,身形未到,暗器先發,嗚嗚兩聲,兩柄匕首破空飛出,韓重山是暗器名家,壹揚手三團寒光也脫手飛去,這暗器乃是他所練的“寒光飛錢”,四邊鋒利,呂四娘的兩柄匕首全給打落,中間那團寒光已直朝她胸口飛來,呂四娘將劍壹撩,把飛鏢撩過頭頂,順手又打出兩柄匕首,分取韓重山和董巨川。
韓重山身形暴起,辟雲鋤將匕首從半空打落,直撲呂四娘;董巨川壹閃把匕首閃開,但卻緩了壹緩,路民瞻緩了口氣,脫出身來。董巨川喝道:“哪裏走!”跳過假山又再攔截!
這邊廂呂四娘擋了韓重山劈頭壹鋤,還了壹劍,不願給他纏著,仗著身法輕靈,輕功卓絕,韓重山壹鋤橫斫,她順勢將劍尖在鋤頭壹點,借著韓重山的猛力,整個身子反彈起來,翩如巨雁,向董巨川俯沖而下,董巨川疾忙閃避,呂四娘劍光壹閃,直刺他背後“鳳府穴”,董巨川是形意派名宿,武功不弱,百忙中翻身縮肘,突然雙掌壹推壹帶,乘呂四娘立足未穩,倏的撲攻她中路空門,這壹招乃是他的殺手絕招,不料呂四娘劍法神妙無比,變幻無方,在半空飛落之時,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壹招乘腹進擊,霜華寶劍倏的發出去,圈回來,拿捏時候,又快又準,董巨川壹個排山掌剛到胸前,她的劍鋒已反圈回來!幸在董巨川火候老到,急忙伏地壹滾,才脫了十指被削之災,饒是這樣,還是給呂四娘蹬了壹腳,滾出三丈之外,才爬得起來!
呂四娘叫道:“路師兄,妳快走,我給妳斷後。”接著,說了兩句本門暗語,告訴他甘鳳池所在,韓重山早已跑來,辟雲鋤樓頭再劈,呂四娘纖腰壹躬,不退反進,刷刷兩劍,分刺他兩脅的“章門穴”,韓重山迫得連退三步,橫鋤壹封。路民瞻早已越出圍墻,飛奔而去。
這時葉橫波也已趕到,見韓重山正和呂四娘惡戰,怔了壹怔,悲喜交集,嚷道:“老鬼,妳來作甚?”韓重山叫道:“好婆娘,咱們的帳以後再算。妳快來給我攔住這個賤婢!”董巨川從地上爬起,怒火中燒,運掌如刀,也從偏鋒急攻,把呂四娘逼得轉攻為守。
呂四娘壹想,自己本領再高,也擋不住三個壹流高手的夾擊,虛晃壹劍,左手捏著劍訣的手指突然張開,向董臣川面門壹劃,董巨川到底是驚弓之鳥,低頭壹閃,呂四娘反手壹劍,向韓重山疾點壹下,身子已從董巨川掌底穿出。葉橫波早奔在前面,持劍攔截。呂四娘足尖點地,平空躍起丈余,挽了壹個劍花,呼的壹聲從葉橫波頭頂掠過,葉橫波舉劍壹撩,恰恰給呂四娘下戳的寶劍蕩開,呂四娘已飛上對面假山,只要再躍,就可以飛出女墻上。就在此時,韓重山壹聲怪嘯,五口飛錢,壹齊出手!
呂四娘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又快又疾,不敢怠慢,將霜華寶劍盤頭壹掃,那五把飛錢都在離頭頂三尺以上飛過,寶劍沒有碰著。呂四娘奇道:“這家夥準頭何以如此之差?”心中疑慮,但形勢緊迫,逃走的機會稍縱即逝,呂四娘不暇思索,飛錢剛從頭頂飛過,她就腳點假山尖石,施展絕頂輕功,“壹鶴沖天”,直向女墻飛去。
那知身子剛剛躍起,那五把飛錢忽然壹齊掉頭,飛了轉來,壹把在上,看來勢乃是取上盤額頭;壹把在下,看來勢乃是要削下盤雙足;還有壹把在右壹把在左,看來勢是要削呂四娘雙臂;還有壹把穿心飛來,勢更兇猛!五把飛錢,只要中了壹把,就算不傷性命,也得斷體殘肢!
這“寒光飛錢”和“回環鉤”都是韓重山的成名暗器,“回環鉤”能夠回旋轉折已是江湖上罕見的奇門暗器;“寒光飛鉻”能以甩手法掉頭分襲,更是防不勝防!韓重山五拔齊飛,預料呂四娘必難逃過,不覺哈哈大笑,但想到呂四娘美若天仙,競如此玉殞香銷,又不覺暗呼可惜!
呂四娘驟逢絕險,身子懸空,進退不得!就在這生死俄頃之間,顯出了她的生平絕技!只見她人在半空,橫劍左右壹擋,取雙臂的飛錢叮當壹聲左右飛開;青鋒壹轉,劍柄倒持,往外壹頂,中間那把飛錢也直射出去。但頭頂和腳下還各有壹把飛錢,萬難逃避,呂四娘突將身子壹側,雙腳提起,身子憑空矮了半尺,兩把飛錢呼的壹聲夾頭夾腳飛過!呂四娘竟然毫發無傷,飛上女墻!
呂四娘剛剛松了口氣,跳下女墻,忽聽得背後嗚嗚之聲又到,疑是巨拔,不敢前躍,急把霜華劍往後壹掃,使招“回風掃柳”向暗器來處壹掃,只見壹柄形如曲尺的東西跌落地上,呂四娘笑道:“妳暗器雖然厲害,能奈我何?”話聲未停,突然壹股勁風,迎面撲來,竟然是天葉散人陡然從暗黝之處現身,壹照面便用大摔碑手劈來,朗聲笑道:“賤婢,還有我在這裏照顧妳呢!”
呂四娘縱然藝高膽大,劍法通玄,這時也不由得心寒氣沮!天葉散人的功力還在他師兄韓重山之上,而且呂四娘又懷疑他們是布下陷阱,不知除了天葉散人之外,還有什麽高手窺伺在旁?
其實天葉散人倒不是預先埋伏,而是找師兄來,他聽到師兄獨門暗器的嘶風之聲,循聲覓跡,恰恰遇到呂四娘外闖,他深知呂四娘輕功超卓,所以壹照面便用大摔碑手把她震退幾步,以待師兄來到而收夾擊之功。
呂四娘不敢硬接敵人掌力,果然橫躍三步,那掉在地上的暗器,忽然壹陣翻騰,突然刮地盤旋,倏然向呂四娘雙足斫到!
這暗器正是韓重山的“回環鉤”,呂四娘未曾見過,嚇了壹跳,幾乎給它鉤著!急把劍尖往下壹點,身形飛起,“回環鉤”在她腳下嗚嗚飛過,天葉散人飛步迫來;呼呼兩掌連環劈到,呂四娘跳高縱低,騰挪閃展,堪堪避開,那回環鉤在墻上壹碰,又折回來。這時韓重山亦已跳下女墻,大聲叫道:“師弟,用掌力震飛她的寶劍!”手壹揚,最後兩把飛錢飛出,而且飛出時用了極其陰毒的手法,壹把飛錢用平時發暗器的手法,逕取後心,另壹把卻用甩手法,飛出之後能夠掉頭,兩把飛錢之間還夾了壹枝七煞針。
呂四娘避開天葉散人掌力,那回環鉤先到,呂四娘壹聽風聲,知它飛騰三折之後,余勢已衰,霜華劍橫裏壹劈,把回環鉤削成兩截,回環鉤跌在地下幾自盤旋不已,卻再也飛不起來。呂四娘凝身不動,仗劍護身,想等那飛錢掉頭飛回之時,再用寶劍削它,那料取後心那把飛錢卻是平常暗器的打法,又疾又準,呂四娘驀聽得暗器嘶風之聲,飛錢己到背後,百忙中反劍壹拍,剛把那把飛錢拍落,前頭那把飛錢已閃電股飛回,呂四娘回劍壹挑,天葉散人陡然大喝壹聲,跳到離呂四娘丈余之地,運足內家真力,遙發壹掌,呂四娘劍鋒竟給震歪,那把飛錢在寶劍刀口上壹擦,斜切下來,呂四娘踴身壹跳,突然小腿壹陣劇痛,那枝七煞針已射入肉!韓重山連用三種奇門暗器,加上天葉散人掌力,終於令呂四娘吃了大虧!
董巨川和葉橫波這時也緊隨韓重山之後,跳下女墻。呂四娘壹陣心驚,暗道:不道我今日命喪於此。陡然想起國仇未報,家恨難忘,愛侶病榻纏綿,良朋遠方期望,驀然間勇氣大增,想道:“我絕不能就此死去!”忍著疼痛,霜華劍揚空壹閃,直如鷹隼穿林,巨鳥掠波,翩然從天葉散人左側穿出,天葉散人見她中了暗器,仍然硬闖,冷笑壹聲,雙掌壹陰壹陽,左按右擊,呂四娘劍把壹抖,出手如電,劍尖倏的從兩掌虛袍的弧形中直刺進來,指向天葉散人胸口的“璇璣穴”,這時天葉散人若然雙掌壹合,呂四娘性命難保,但天葉散人也活不成。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天葉散人本能的吞胸吸腹,左手壹托劍把,右手雙指朝呂四娘手腕壹劃,半攻半守,先解敵招,呂四娘乘勢壹個側身,寶劍壹斜,刺到天葉散人肋下,天葉散人也迫得微壹側身,呂四娘寶劍壹旋,陡然挽了鬥大的壹個劍花,呼的壹聲從天葉散人頭頂躍過,發力狂奔。天葉散人大怒,跟蹤急趕,背後韓重山夫妻和董巨川壹個接著壹個,也緊緊追來。
本來若論輕功的本事,呂四娘要比天葉散人高出壹籌,比起韓重山夫妻和董巨川則更要高出許多。但她小腿中了韓重山的七煞針,輕功減弱,施展那陸地飛騰的功夫,不免大受影響。
呂四娘在前,天葉散人等四人在後,風馳電逐,不壹刻已追出杭州城外。在城中站崗的兵土,但見幾團白影挾風而過,連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說能夠攔截了。
起初半個時辰,呂四娘還能勉力支撐,和天葉散人保持五丈開外的距離,其他韓重山等三人則更落在十余丈後。過了半個時辰,呂四娘的腿越來越痛,天葉散人乘勢發力,離呂四娘已不到三呂四娘聽背後步聲,越來越近。心想自己己盡力求生,看來是仍是難逃,不如與他們決壹死戰。雖然知道此時此際,只天葉散壹人自己已難對付,但與其被辱,何如死戰,把心壹橫,突然腳步壹緩,反手壹劍,天葉散人不料她有此壹著,正自狂追,幾乎給她反手劍穿心而過,急忙壹個倒翻,避開劍鋒,嚇出壹身冷汗。呂四娘此壹突擊,居然收效,心中壹喜,忍著疼痛,絕塵飛奔!
天葉散人定了心神,喝道:“賊婢敢爾!”緊追不舍,又過了片刻,呂四娘小腿腫痛,壹聽步聲,天葉散人距離更近,已到了二丈之內!呂四娘又施前法,倏然凝身止步,反手壹劍,那知此次天葉散人已有防備,運足掌力,大喝壹聲,雙掌疾發,呂四娘身形壹停,陡覺勁風貫胸,在筋疲力竭之際,給壹掌風震得立足不住,直撞入路旁樹林,壹跤跌倒,正在危急,忽然給人壹帶壹擲,耳邊聽得壹聲“阿彌陀佛!”睜開眼時自己已安然立在地上。這人的擲法,恰到好處,就如給人提著,輕輕放下壹樣。
再說天葉散人見呂四娘給自己掌力震倒,心中狂喜,搶入樹林。忽聽壹聲“阿彌陀佛”,只似有人就在耳邊唱道:“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壹字壹句,極其清峻!天葉散人左掌橫胸護身,右掌半伸禦敵,定眼看時,只見壹個清瘦和尚,身穿月白僧袍,腳登雙耳麻鞋,手提拂塵,腕上掛著壹串佛珠,攔在自己面前,此人非他,正是少林寺的監寺本無大師!
天葉散人倒吸壹口涼氣,在嵩山少林寺時他已見識過本無大師的本領,不敢逞強。本無大師拂塵壹掛,合什說道:“散人別來無恙。”天葉散人還了壹劄,也道:“禪師法體安康!”本無道:“托庇尚好,散人壹派宗主,也有空到杭州玩水遊山麽?”本無禪師是明知故問,天葉散人面上壹紅,囁囁嚅嚅,欲答非答,韓重山夫妻和董巨川三人已然趕到。
這三人卻未見過本無大師,見天葉散人和壹個和尚施禮問答,頗為恭謹,而呂四娘就站在旁邊,不禁驚異。韓重山道:“師弟為何住手?”辟雲鋤壹擺就向呂四娘奔去。本無大師忽然上前攔住,合什笑道:“施主何必與壹個小女子為難,看貧僧薄面,饒了她吧!”
韓重山怒道:“妳管得著。”辟雲鋤揚空壹劈直沖過去,天葉散人急道:“使不得!”本無大師微微壹笑,拂塵壹揮,往辟雲鋤上壹搭,韓重山頓覺似有千斤重物直壓下來,辟雲鋤的去勢競被阻住!天葉散人道:“師兄,這位高僧是少林的監寺本無大師。”韓重山吃了壹驚,本無拂塵壹松,韓重山將鋤頭抽了出來,道:“這女賊是叛逆。呂留良的孫女,大師是有道高僧,為何護她?”
本無大師冷冷壹笑,道:“晚村先生是否叛逆姑置不論,但兩位是武林名宿,壹派宗師,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公門辦事,可有地方官府所發的公文捕引麽?”本無明知他們已被四皇子所用,卻故意問他,出語亦暗存譏諷,試想以韓重山兄弟的身份,如何能在公門當差?韓重山心中氣怒,但卻不敢發作。
呂四娘歇了壹會,氣力漸漸恢復,壹揚手射出三枝響箭,“嗚,嗚,鳴!”三聲,壹聲長,兩聲短,直上遙空,霜華劍橫在胸前,冷笑道:“天葉散人,妳有師兄,我也有師兄。妳若想群毆,我們亦有人接妳。妳若要單打獨鬥,就請指定日期,隨妳劃出道來,我壹準奉陪。”天葉散人面上發熱,十分尷尬。須知天葉散人兄弟成名多年,即使與呂四娘單打獨鬥,已有以大壓小之嫌,怎能在本無大師面前,合四個壹流高手之力,聯手鬥她?
韓重山見呂四娘射出響箭,知道這是她招集同門的訊號。心想:這本無老禿,名不虛傳,剛才所露那手功夫,非同小可。呂四娘這賊婢雖然受傷,但仍堪壹戰。我們四人鬥他們二人已未必能勝;若甘鳳池白泰官再壹趕來,那就必然落敗。本無禪師又是微微壹笑,道:“四娘,在前輩面前,休要逞強!冤家宜解不宜結,妳們之間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何必約會比武?依老衲之見,今日之事,不如兩作罷休,各散了吧!”本無之言,明似責備呂四娘,實是責備天葉散人兄弟。本無禪師在武林中的地位與易蘭珠壹樣,輩份極尊,韓重山與天葉散人比他尚矮半輩。此言壹出,天葉散人首先拱手說道:“敬依大師之命。”韓重山道:“今日之事作罷,以後之事再提。”本無禪師壹笑道:“這個貧僧不管!”
韓重山等四人去後,本無禪師道:“妳也真大膽,怎麽獨抗這四個魔頭。”呂四娘道:“這是迫於無奈。”把前事說了。本無禪師嘆道:“少林寺不幸,出了王尊壹這個叛徒,累妳們江湖俠士受了許多災難。”王尊壹即是四皇子允禎的化名,本無禪師叫慣了,雖然已知他即允禎,仍然不慣改口。“呂四娘笑道:”就算允禎不投貴派門下,也壹樣要與我們為難。這不關少林之事,大師不要難過。“正說話間,忽聽嗚嗚響箭之聲,兩長壹短,呂四娘歡然說道:”甘七哥他們來了!“過了壹陣,甘鳳池與白泰官果然來到。他們見呂四娘形容憔悴,吃了壹驚;見本無大師在旁,又是壹喜。呂四娘將本無大師相救之事說了。甘白二人急忙拱手道謝。甘風池道:”八妹的傷怎樣?“呂四娘把手在傷處壹指,笑道:”幸好他的暗器無毒。“白泰官道:”什麽暗器?“呂四娘道:”壹枚小小的銀針。“白泰官是打梅花針的能手,道:”若然無毒,那便好辦,只要剜開傷口,用磁石把它吸出來便是。“甘鳳池道:”本無大師下山何事?“本無道:”我有壹個徒弟在蕭山縣慈恩寺當主持。“甘鳳池道:”啊!那是印宏師兄了?他和我們的路師兄最為相得。我們日前曾到蕭山,本來要去找他,可惜壹連碰到意外之事,還未得與他見面。“本無禪師道:”幸好甘大俠沒有找他,若去找他,那是白行壹趟。“甘鳳池道:”怎麽?他不在蕭山了?“本無道:”他已被浙衙高手捉去了。聽說是涉嫌給路俠士送信。“甘風池”啊呀“壹聲,想起那日在仙霞嶺所聽見的激鬥之聲,與留下的那張畫,想來被捕去的人定是印宏和尚。便道:”印宏法師為我們路師兄而遭縲練之災,大師若有要我們兄弟效力之處,盡管吩咐。“本無大師笑道,”現在元需。我打算去向年羹堯要人。“甘鳳池奇道:”怎麽問年羹堯要人。“本無大師道:”年羹堯這孩子現在抖起來了,我打聽得他自福建率軍回京,今日便到杭州。浙撫要將壹批朝廷的欽犯和疑犯都交與他。我明日就看他去。“甘鳳池急道:”大師,這可要三思而行!“本無道:”甘大俠有何高見?“甘鳳池道:”年羹堯既然做了清朝的將軍,只怕對大師不利。“本無道:”年羹堯這孩子我自小看他長大,他的羅漢拳法還是我親自所傳,諒他不敢對我無禮。“甘鳳池道:”還是小心的好。“本無嘆道:”年羹堯天生穎異,是千百年來難得壹見的人材,就算他變壞了,我也要親自去看壹看,看他壞到什麽程度!“要知本無大師年已六旬開外,雖雲勘破色空,但老年人愛孩子的本性卻甚為強烈,年羹堯小時,壹年中有半年在少林寺,少林三老特別愛他,壹半固然是由於他的聰明穎異,壹半也是因為和尚無妻無子,到了年老,特別歡喜孩子的原故。
甘鳳池尚待進言,本無大師麝尾壹拂,又笑道:”再說,貪僧雖然年老力衰,年羹堯那點兵馬,也還未必能困得住我!“少林三老中,本無最為強項,火氣也大。甘鳳池不敢多說,便道:”那麽我們在壽昌書院聽候佳音。“本無大師舉履施禮,單身自去。
李衛接了年羹堯和了因進入杭城,了因聽得路民瞻已被呂四娘救去,咆哮如雷,年羹堯卻微微笑道:”壹個路民瞻有什麽要緊?天下都在我們掌握之中,他縱逃去,也做不出什麽事來。“了因怒氣稍解,不久韓重山和天葉散人來見,報說少林監寺本無大師現身此地,救了呂四娘之事,年羹堯眉頭壹皺,道:”這老家夥最愛理人閑事。“了因前在山東欽差行署,曾吃過本無的虧,此氣至今未消,怒道:”他若撞在我的手上,我走要他再吃我壹杖。“韓重山心中暗笑,心想:妳那禪杖未必強得過我的辟雲鋤,何必胡吹!
年羹堯和了因、韓重山等人都是舊識,便邀他們到軍營去住,暢敘聯歡。當日浙撫李衛便將欽犯壹十八名點交;年羹堯壹看,果然有印宏在內,當下也不作聲,叫副帥嶽鐘淇把犯人押解回營。自己和李衛寒暄壹陣,同了因等人告退。
是夜軍中點起牛油巨燭,大宴了因這壹班人。了因等人都以年羹堯的長輩自居,而今見他成了壹軍主帥,又羨又妒,了因道:”還是小年有出息,咱們少讀兵書,弄來弄去都只是拿刀弄杖。“年羹堯忙陪笑道:”那裏話來,大師將來身為國師,那是何等清貴!“殷勤勸酒,把壹班人灌得酩酊大醉。
席散之後,年羹堯回到自己帳中,聽得軍中擊鼓,已是三更。微微壹笑,將帳中隔著的壹重簾子拉開,馮琳倏的跳起,說道:”哦,原來妳這人是個酒徒,喝得醉醺醺的,快走開壹點。“年羹堯道:”妳這小孩子知道什麽?我不喝酒,妳便要被押回皇府。“馮琳”噗嗤“壹笑,道:”妳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妳才是說孩子話呢,妳喝酒和我回皇府有什麽關系?“年羹堯”噓“聲道:”寶國禪師在這裏,我和他們喝酒,把他們都灌醉了。“馮琳眼睛滴溜溜的轉,忽然拍手笑道:”呵,妳真聰明,妳要把他門灌醉了,然後放我逃走,那麽杭州城中,就沒有人能捉得我了。“邁步便走。年羹堯道:”且慢!“馮琳轉過身來,道:”妳又不想放我走了麽?“年羹堯道:”妳叫什麽名字?妳的爸爸媽媽呢?“年羹堯是想試探她對自己身世知道多少。其實她的來歷,年羹堯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是師傅鐘萬堂帶來的女娃兒,馮琳壹愕,眉尖緊蹙,道:”從來沒人問我這話!“年羹堯道:”現在我就問妳!“馮琳道:”妳問我我也不知道呀。薩伯伯說我自幼死了雙親,是他把我抱養大的。他們都叫我做琳兒。“年羹堯道:”妳不回皇府,到哪裏去?“馮琳壹笑,年羹堯看她臉上梨渦,十分可愛。道:”呀,妳真頑皮,別人問正經的,妳卻盡笑。“馮琳道:”妳問得好奇怪,難道妳怕我撒謊,住到妳家裏不成?“年羹堯心念壹動,道:”問妳去哪裏有什麽奇怪?壹年兩年的,妳這個小妞兒就要變成大姑娘啦,難道還好意思東飄西蕩,走荒山宿野廟的過日子?“馮琳笑道:”那有什麽不好,我窮了便偷,偷東西容易極了,又非常有趣,妳知道麽?“年羹堯又好氣又好笑,道:”四皇府的人常在江湖走動,妳不怕給他們碰到麽?“馮琳道:”我的眼頂利,壹見他們影兒我便跑了。而且除了寶國禪師之外,他們也不知道我偷偷溜出來的。那個騷婆子就不知道,見了我還拉著問長問短,問四皇子派我出來幹什麽呢。“年羹堯知道她所指的騷婆子就是韓重山的妻子葉橫波,不覺壹笑。又喜她對自己說出心中話,非常高興,便道:”現在只是寶國禪師知道,將來難保沒更多的人知道。四皇子見妳久不回府,他會派人捉妳的。“馮琳道:”哼,妳別唬我,我不害怕!“年羹堯看她小臉發青,知道她其實很怕。便道:”妳不如真的住到我的家去吧。我不怕妳撤賴不走。“馮琳道:”咦,住到妳的家裏,妳的家裏有什麽?“年羹堯道:”只有爸爸和媽媽,再有就是下人了。我家有個大園子,裏面有花有鳥,很好玩的,妳可以往到園子裏去。“馮琳壹笑,不置可否。
年羹堯取出壹塊漢玉,遞給馮琳道:”我的爸爸叫年遐齡,住在河南省陳留縣鄉下,妳壹到陳留,隨便問哪壹個人都知道的,妳見了我爸爸,把漢玉給他,說是我叫妳來的便行了。對別人妳可不要亂說,妳知道麽?“馮琳將漢玉拿過,道:”唔,這東西倒很好玩。妳真羅唆,我還不定準要到妳家去呢!“本來年羹堯正要靠允禎提拔,不應冒此危險把允禎喜歡的人偷偷放走。但不知怎的,馮琳那天真的笑容卻令他忘了壹切危險,而他作出了這決定之後,也早在心中盤算好了對策,縱許敗露,也自無妨。
馮琳接過漢玉便走,年羹堯道:”呀,傻丫頭,妳這樣子就能走出去麽?“取出壹套小馬井穿的號衣,擲給她道:”到裏面換衣去。“到馮琳換好衣服之時,年羹堯已將值夜的軍官叫來,命他把馮琳悄悄帶出營外,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慢饅消逝,不覺嘆了口氣。
第二清晨,年羹堯到帳後巡視,見了因等宿酒未醒,心裏笑道:”真是匹夫之勇。“命人弄醒酒湯服侍他們,自到前面中軍虎帳坐堂,準備把那些疑犯提來審問。忽然戈哈什(副官)進來報道:”有壹個老和尚說和大帥是老相識,要來見妳。“年羹堯眉頭壹皺,擺了擺手,忽然又道:”好,叫他來見,那些疑犯,暫時不要提來!“過了壹陣,本無禪師提著拂塵,大步走進!年羹堯慌忙迎接,數年不見,只見本無禪師健爍如昔。雙目寒光凜然,不怒而威,把年羹堯盯得心中悸懾。
年羹堯急忙施禮,道:”大師遠來,請恕未曾迎接。“本無大師鼻子”悟“了壹聲,左手微擡,道:”悟,不敢當!妳是大將軍,怎敢要妳迎接!“年羹堯正自彎腰施禮,忽覺壹股大力把自己擡起,又驚恐又尷尬,本無大師竟然不肯受自己的禮。
年羹堯親自端過虎皮交椅,側身陪本無大師坐下,道:”晚輩掙此功名,全仗大師當年訓誨指點之功!“本無”哼“了壹聲,道:”我訓誨妳什麽?“年羹堯知道這老和尚姜桂之性,老而彌辣,不敢說話。僵了片刻,這才陪笑道:”老禪師所授的羅漢拳,晚輩現在每天都練。“本無大師冷冷說道:”羅漢拳有什麽用?羅漢拳可助不了妳掙這麽大的功名。“年羹堯不敢回話。本無大師見他狀貌恭順,怒氣稍平,道:”妳交的好朋友!妳的功名是王尊壹招扶的吧!“年羹堯陪笑道:”四皇子也是妳老師侄。“本無怒道:”我沒有那麽闊的師侄!“年羹堯道:”上輩本空主持的貝葉箋文載明四皇子還是少林寺弟子,他雖尊貴,對少林的思情倒不敢忘,我出京時,他還對我說,將來若登了大寶,還要到少林寺劄拜。“其實允禎對他說的是若登了皇位,就要把少林鏟平!本無禪師怒極氣極,反而冷笑。忽道:”妳當年力證貝葉箋文是我師兄手筆,這件功勞大極了!“年羹堯心頭壹震。暗暗盤算如何對付。
本無禪師盯了年羹堯兩眼,心想:”這孩子果然變了,只知功名利祿,忘了自己是漢人了。“但少林家規,素來不理朝政,也不禁門徒為官,何況年羹堯又不是少林派的正式門人,本無更管他不著,年羹堯見本無大師不語,面色似較緩和,又陪笑道:”無住禪師法體可好?“本元道:羹堯道:”自古道師尊如父,我雖然無福得列門墻,但曾蒙老禪師指點,壹向把妳老當師尊看待,老禪師遠來,請容弟子備辦齋席。“吩咐下去,本無忽道:”且慢!“年羹堯道:”大師有何吩咐?“本無道:”我來此不是化齋,我問妳,浙撫交給妳押京的疑犯,我的徒弟印宏可在內麽?“年羹堯稍壹遲疑,答道:”在內。“本無道:”他犯了什麽嫌疑?“年羹堯道:”涉嫌給叛賊路民瞻送信。“本無道:”有證據麽?“年羹堯道:”尚未搜出。“本無道:”那麽請大將軍準我將他保釋。“年羹堯急道:”大師言重了!“本無道:”客氣話不必多說!妳幹脆說準還是不準。“年羹堯道:”這,這……“本無冷笑道:”既無實據,就照妳們朝廷的法例,也可交保候傳,難道少林寺的監寺做壹個保人,妳年大將軍還信不過嗎?“年羹堯只好說出來道:”這是四皇子所要的人。“本無火氣上沖,大聲說道:”好,妳就對四皇子說是我帶走的,他若要人,可到少林寺去要!“本無大師動了真怒,心中已是準備硬要。不料年羹堯忽然陪笑,長揖到地,道:”大師不要生氣,晚輩馬上把印宏師兄請來,陪罪便是。有什麽幹系,由我承擔。大師請稍候片刻。“把中軍喚來,吩咐幾句,過了半刻,衛兵果然將印宏和尚帶至帳前。印宏十年前曾回嵩山本寺禮拜,那年羹堯還是十壹歲的孩子,兩人曾見過面。年羹堯親自把他鐐銬解開,印宏叫了壹聲:”師傅!“本無道:”妳也該謝年將軍釋放之恩。“印宏和尚疑團滿腹,迫於師命作了壹禮!
本無怒焰已熄,心想年羹堯到底是有慧根的人,還未完全變環。中軍捧上佳茗齋點,年羹堯倒了三杯熱茶,清香撲鼻,舉杯向本無禪師道:”大師遠來,請略進齋點。“本無端起茶杯,印宏忽道:”師傅,咱們別再叨擾年將軍,還是及早走吧!“年羹堯壹口將茶喝盡,道:”印宏師兄怎麽見外?我昨日方到杭州,累師兄久受縲紲之災,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師兄若然不肯賞面,那不是誠心怪責小弟了。“本無見印宏催走,心中壹動,及見年羹堯將茶喝光,暗笑印宏多疑,舉起茶杯,笑道:”我從來不受官府布施,今日破例喝妳壹杯。“將茶喝了。印宏將茶杯放在唇邊,遲疑壹陣,本無禪師忽然壹躍而起,壹掌將印宏的茶杯打碎。大聲喝道:”年羹堯,妳敢施暗算!“年羹堯哈哈大笑,早已縮進帳後。本無大師拂塵壹掃,帳簾倒卷,呼的壹聲,了因和尚壹杖打出!
本無道:”印宏,隨我闖!“拂塵壹卷,將了因禪杖卷著,壹掌劈他左肩,天葉散人倏然跳出,雙掌壹堆,運全力接了本無壹掌,了因禪杖壹顫,脫了出來,韓重山和董巨川也從對面帳中殺出,四名壹等壹的高手把本無師徒圍在帳中!年羹堯再走出來,遠遠的坐在虎皮椅上,坐觀虎鬥。
本無勃然震怒,拂塵壹舉,唰的向董巨川拂來,董巨川急忙壹個盤龍繞步,趕快閃開,搶到側面發掌;本無大師翩然掠出,向天葉散人猛下殺手,天葉左掌平胸,右掌壹掃,本無喝道:”著!“掌似奔雷,把天葉散人震出壹丈開外!右手拂塵又已同時向了因面門拂去!本無最恨了因,這壹招乃是殺手,名為”五龍抓面“!韓重山長袖壹揮,歹毒暗器飛蝗針急如驟雨,向本無面門急射,本無大師迫得將拂塵壹掃,數十枝飛蝗針全給掃成粉屑!但了因也解了拂塵毀面之災,急忙退出壹丈開外,叫道:”困著他!他已中了劇毒,決逃不了!“禪杖展開,呼呼轟轟,不讓本無搶近身前,天葉散人董巨川韓重山也同時進擊!本無的拂塵雖猛:可以卷奪兵器,但在四名高手合攻之下,若卷了壹人兵器,勢將露出空門,被其他三人擊斃!只得和他們遊鬥!
正是:
禪師遭困危,豎子弄奸謀。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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