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壹章

第三十壹回 巧計救佳人 深恩圖報 疑心生暗鬼 醋氣難消
　　唐曉瀾那日在雪魂谷中和車辟邪搏鬥，為了搶回遊龍劍，扭傷胚骨，因此不能和群雄同上邙山。十二指神偷陳德泰也因受了董巨川掌力所震，不能走動。兩人同在谷中養傷，養了壹個月，方始恢復。楊仲英托人捎了口信來，叫唐曉瀾速回山東東平家中。唐曉瀾悶悶不樂，心想：師傅叫我回去，壹定又是催我結婚的了。可是恩師有俞不能違背，只好和陳德泰壹道，離開雪魂谷，同往山東。不料走了兩天，便在小鎮的客店碰到了少林監寺弘法大師，弘法說起有那麽壹個女孩子，中了七煞白眉針，剛剛離去。弘法雖然不知道馮琳的名字，但唐曉瀾聽他所述，已知必是兩姐妹中之壹無疑。
　　唐曉瀾曾立誓要將兩姐妹找回，聽了消息，立刻和陳德泰尋找，壹路打聽，直尋到陳留年家附近。唐曉瀾想起馮琳曾在年家長大，便想到年家探訪，可是陳德泰打聽得年羹堯正在家中，高手甚多，恐防打草驚蛇，反為不妙，因此將唐曉瀾勸止。而人就在年家附近的山頭埋伏，意欲等待年羹堯離家之後，再行探訪。
　　這壹晚唐陳二人伏在附近山頭，見年家花園火光點點，廝殺聲聲，陳德泰偷偷出去，將園外壹個看守點了麻穴，擒回山頭，訊問之下，始知皇帝也在年家，而且今晚捉拿的正是馮琳。
　　唐曉瀾聽了大吃壹驚，想道：“若然馮琳給他們捉回深宮，再想救她出來，可是千難萬難！”心念壹動，突然有了壹個主意，對陳德泰道：“陳大哥，今晚我可要到年家走走了。”陳德泰吃壹驚道：“妳想去送死麽，只年羹堯的手下，便非我們二人可敵，何況皇帝也在年家，高手如雲，怎容妳闖進闖出？”唐曉瀾微微壹笑，說道：“正因為有皇帝在那裏，才是最好的時機。”低聲和陳德泰說了幾句，陳德泰連連點頭稱妙，於是兩人依計行事。
　　唐曉瀾獨自去叩門求見，其時已是馮瑛被擒之後，隨從衛士，鬧了半夜，各自散去歇息。下半夜在園中負責輪值的是天葉散人，天葉散人見深夜有人求見。已感奇異，開門見是唐曉瀾，更是驚訝。唐曉瀾道：“我有緊要事情，非見皇上不可，煩妳通報。”天葉散人想起此人乃是康熙老皇帝的衛士，以前曾奉老皇帝之命到過四皇府，和當今皇上也是舊交，莫非真有什麽機密的事情，不敢怠慢，趕忙給他通報。
　　雍正在房中思來想去，想殺馮瑛，又舍不得，在殺與不殺之間，兀是決斷不下。忽報唐曉瀾求見，不耐煩的道：“又是這個家夥，妳把他拖去打五十六板，明日朕再問他。”天葉散人正想退下，哈布陀道：“此人曾受先皇詔書，又曾隨十四貝勒到過暢春園探先帝之病。只恐真有什麽機密事情？”雍正心中壹凜，道：“好，那麽這五十板權且記下，妳喚他進來。”
　　唐曉瀾見了雍正，長揖不跪。雍正怒道：“哼，妳好大膽，居然還敢前來見朕！”唐曉瀾將康熙給他的那塊漢玉，放在手中撫弄，微微笑道：“恭喜皇上登了大寶，皇上想還認識這塊玉吧？”
　　雍正面色壹變道：“妳有什麽機密要說？”唐曉瀾道：“請皇上屏退左右。”雍正心想：唐曉瀾武功雖是不凡，但亦不能傷我。便道：“哈總管和天葉散人，妳們暫且退下。”
　　寬闊的客廳中，雍正和唐曉瀾面面相對，唐曉瀾仍然撫弄手中漢玉，雍正道：“先皇遺詔，曾要聯好好待妳，妳且坐下。”唐澆瀾也不客氣，坐了下來，雍正又道：“那日先皇駕崩，妳隨十四貝勒闖進暢春園，意欲何為？”
　　唐曉瀾微微壹笑，道：“皇上真好手段。”雍正以為唐曉瀾是指那日被他所擒之事，冷笑道：“朕在少林寺出身，也不怕妳知道。”又道：“妳和呂四娘那賊婢是否同黨合謀害我？妳從實招來，朕決不計較舊恨。”那壹夜(雍正初登大寶之夜)，雍正未及審問，唐曉瀾便被呂四娘救走，雍正甚多疑問，盤塞心中，所以想問個明白。
　　唐曉瀾長笑不答，雍正面色壹沈，便想發作。唐曉瀾忽道：“康熙五十九年三月十六之事，皇上還記得麽？”
　　那壹日晚上，正是唐曉瀾初次入宮，碰見馮琳偷入正大光明殿的晚上。唐曉瀾當時還不知道是允禎叫她偷看遺詔，直到允禎即位之後，唐曉瀾記起前事，才起了疑心。故此出言相試。
　　雍正聽了，面色壹變，“哼”了壹聲道：“妳對十四貝勒倒很忠心。”他壹直以為唐曉瀾是先帝的衛士，允堤的心腹。
　　唐曉瀾聽言察色，心道：“看來我猜得不錯！”想起在暢春園中所見的先帝死時的慘狀，驀地顫聲說道：“允禎，妳幹得好事！”
　　雍正吃了壹驚，霍地起立，右臂壹擡，向唐曉瀾咽喉抓去，雍正的武功得自少林前任主持本空大師的真傳，極為厲害，唐曉瀾肩頭壹縮，腳步不移，避了這壹招，朗聲說道：“妳殺死我也沒用！”
　　雍正面色青白，忽地哈哈笑道：“妳瞧見了我也不怕，妳有什麽本事能搖動我的寶座，搶奪我的江山？俗語雲：識時務者為俊傑，妳從實說來，妳是受誰的指使？是八貝勒還是九貝勒？妳若想替他們奪位，那妳的主意就打得錯了！現鐘不打妳反去練銅嗎？妳從實說來，自有妳的好處，妳自己想想。”
　　十四貝勒允堤被解了兵權軟禁之後，在眾皇子中，雍正最懼的就是八貝勒允祀已了。允祀精通武藝，而且頗得人心。至於九貝勒允唐則是允祀的壹黨。雍正謀奪了皇位之後，生怕其他皇子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謀奪他的皇位，因此處處提防，疑心甚重。
　　那壹日在暢春園中，雍正扼殺了康熙之後，唐曉瀾才沖進來，雖然見康熙死狀可疑，還不敢料到是允禎所施的毒手，如令見允禎如此口氣，分明先帝是他所弒無疑。
　　這剎那間，唐曉瀾幾乎按捺不住，就想拔劍和他廝拼，雍正目露兇光，嘴角掛著冷笑，唐曉瀾打了壹個寒噤，心念這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時候。雍正逼前壹步，追問道：“妳說不說？指使妳的人是八貝勒還是九貝勒？”
　　唐曉瀾強抑怒火，仰天壹笑，道：“我是何等樣人？妳也不知道！他們豈配指使我？妳把皇位看得如此之重，難道別人也得像妳麽？”
　　雍正怔了壹征；道：“妳是說八貝勒不想皇位嗎？”唐曉瀾哈哈壹笑道：“我是說我自己，與他何涉？我為自己慶幸，好在我不長在皇家，哈哈，哈哈，哈！”
　　雍正斥道：“妳瘋了嗎？”他怎知唐曉瀾也是鳳子龍孫，只因目睹皇室黑幕之多，骨肉相殘之慘，壹時控制不住，發為悲憤之聲。
　　唐曉瀾狂笑壹陣，雍正又問道：“妳既然不是想替八貝勒爭奪皇位，那麽妳深夜到此，意欲何為？所說機密，又是何事？”
　　唐曉瀾道：“妳派人偷入正大光明殿，又在暢春園逼死父皇，這還不算是機密嗎？哈，在妳，這不算是機密，但若眾皇子知啊，可就是天大的秘密，他們豈肯與妳幹休？”
　　雍正目露兇光，“哼”了壹聲道：“妳是借此要挾我了？來——”“來人哪”三字尚未說出，唐曉瀾忽地壹聲冷笑，笑聲刺耳穿心，饒是雍正絕代奸皇，也覺寒栗，只聽得唐曉瀾道：“妳今晚若殺了我，十日之內，妳的秘密，就要傳遍京華！”
　　雍正獰笑道：“妳單身到此，我把妳化骨揚灰，誰能知道？妳好好聽聯的話，不失妳的功名富貴，先帝還有什麽遺詔交給妳嗎”？雍正想軟硬兼施，再加盤問，唐曉瀾忽地長嘯壹聲，雙掌壹拍，屋頂突然有聲叫道：“唐兄弟妳放心，妳們的話，我都聽到了！”雍正大叫：“捉刺客！”屋頂上的人哈哈大笑，門外哈布陀與天葉散人飛身追趕，笑聲散入花木叢中，轉瞬不見。
　　這人正是陳德泰，他號稱“神偷”，自有日走千家夜劫百戶的神出鬼沒本領。唐曉瀾與他算準，在園中大鬧之後，武士歇息，戒備必松；而且唐曉瀾單身求見，哈布陀與天葉散人的註意必然放在唐曉瀾身上。守在門外，留心的是屋內的聲息。因此陳德泰得以從容埋伏，大膽發言，這在江湖百計中屬於“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轉移註意，深入敵人腹地之計，本來是極險的壹著，僥幸竟得成功。
　　雍正面色青白，頹然坐在太師椅上，不發壹言。片刻之後，哈布陀與天葉散人回來請罪。說是刺客已經逃逸無蹤。哈布陀悄悄稟道：“皇上，請把唐曉瀾這小子交給我，我用毒刑逼供，不怕他不說出刺客來歷。”雍正怒極。壹掌向哈布陀摑去，忽地想起哈布陀忠心耿耿，不應太傷他面子，壹掌拍出，未到面門，方向忽改，壹掌將靠椅的抗子打斷，道：“妳們出去，朕自有主意，不必妳們多言！”
　　唐曉瀾神色自如，待哈布陀與天葉散人走後，淡淡說道：“皇上，這脾氣可發不得哪！”
　　雍正怒極氣極，眼珠壹轉，反而面色緩和，大笑說道：“哈，有妳壹手，這交情可得賣給妳了。妳說，妳既然冒死見朕，而又不是聽人指使，那必定是有所求於朕了。妳爽直的說，妳所求的究是何事？”
　　唐曉瀾道：“皇上知機善斷，果然比十四貝勒高明，難怪妳得了皇位。”似贊似諷的說了幾句之後，忽地面色壹端說道：“我鬥膽請皇上將琳姑娘交給我帶回去！”
　　雍正怔了怔，他絕未料到唐曉瀾冒險犯難，為的竟是這個女子。想起馮琳月貌花容，十分難舍。但聽得唐曉瀾道：“我帶她出去之後，發誓跳出是非之場，再不管妳們皇家之事了。”雍正心念壹動，想道：“怎麽聽此人口氣，竟似與我們皇室大有淵源？為什麽父皇這樣寵信於他？他到底是什麽來歷？”
　　唐曉瀾見雍正沈吟不語，朗聲說道：“君子壹言，快馬壹鞭。說過便算，咱們今後井水不犯河水，我言盡於此，妳還有什麽顧忌麽？”這話斬釘截鐵的說明：若然雍正將馮琳放出，他就決不揭穿雍正的秘密。
　　雍正哈哈壹笑，掩飾窘態，舉手說道：“妳既然要她，我便賜給妳吧。美人兒人見人愛，想不到朕以萬乘之尊，也竟無福消受，妳今後可得好好看待於她！哈，來人哪！”唐曉瀾想不到他心思如此淫邪，滿面通紅，“呸”了壹口道：“怪不得本無大師罵妳是采花淫賊！妳做了皇帝，我真要為愛新覺羅氏的列祖列宗叫屈！”
　　雍正面色壹沈，忽又笑道：“妳的記性倒不壞，還記起朕在山東時候做的風流韻事。對啦，咱們還是老朋友呀！”
　　說話之間，哈布陀與天葉散人又已雙雙走進，雍正摔手道：“哈總管，妳把琳姑娘帶來。”又對天葉散人道，“妳將朕的金波玉液瓊漿酒拿來。朕要與唐兄痛飲幾杯。”
　　兩人接旨退下，唐曉瀾想起年羹堯毒殺本無大師之事，冷笑說道：“我事情壹完便走，誰要喝妳的酒？”
　　天葉散人捧壺走出，斟了兩杯，垂手退下。雍正舉杯笑道：“最難相識故人來，咱們在青島的濱海樓同飲以來，霎忽又近十年，光陰如白駒過隙，思之令人感嘆！”
　　唐曉瀾仍然端坐不動。雍正忽笑道：“妳怕朕毒殺妳嗎？朕要殺妳，何必在酒中下毒？”將杯酒壹飲而盡，擲杯笑道：“妳如此多懼，叫朕如何能信托於妳？”
　　唐曉瀾心想：不飲恐生枝節。他有秘密在我手中，料他不敢殺我。這杯酒飲又何妨？看他又有什麽花樣？也舉杯壹飲而盡，將空杯摔下庭心。雍正哈哈大笑。
　　唐曉瀾但覺酒香濃冽，亦無異狀。雍正大笑聲中，哈布陀已將馮瑛帶上。馮瑛大聲嚷道：“妳要殺要剮，隨妳的便。要我聽妳擺布，可萬萬不能。妳如此荒淫無道，我看妳的皇位也不久長！”
　　唐曉瀾聽馮瑛痛罵皇帝，心中喜道：“這丫頭恢復了本性了。”馮瑛忽見唐曉瀾也在堂上，驚喜交集，罵聲頓止，叫道：“咦，唐叔叔，妳也在這兒！”
　　雍正道：“原來妳們還是叔侄，好呀，琳姑娘，妳不願回京，就隨妳的叔叔走吧。”
　　馮瑛睜大眼睛，看著唐曉瀾，目光中帶著無限疑慮。唐曉瀾聽了她那聲“叔叔”，已知她是馮瑛而不是馮琳，問道：“師傅好嗎？妳到了邙山沒有？”馮瑛道：“是師傅叫妳來接我的嗎？”這時她已確知不是在夢中，神情頓然喜悅。
　　唐曉瀾道：“咱們走吧！”雍正忽然斟滿壹杯美酒，道：“琳姑娘，這是妳最喜歡的金波玉液瓊漿酒，妳不喝壹杯麽？”馮瑛怒道：“誰是妳的琳姑娘？誰希罕妳的酒？”伸手壹掃，把酒杯掃落臺階，砰然壹聲，酒杯碎裂，忽地泛起壹團火光，唐曉瀾心中壹凜，想道：“這酒入口並不嗆喉，為何如此厲害？
　　馮瑛袖子壹拂，走下臺階。雍正忽道：”唐曉瀾，妳且慢走。“馮玻霍地回轉頭來，怒道：”我早知妳不懷好意，妳想把我的叔叔留下麽？唐叔叔，這個皇帝壞得很，他的話不能相信，他哪肯容我們好好的走，壹定是另有詭計，妳不要給他騙了。“拔出短劍，便待再拼。
　　雍正把手壹揮，哈布陀將馮瑛攔住。雍正低聲笑道：”唐兄不是我信妳不過，事關重大，我總得在妳身上留下壹點憑記。“唐曉瀾狂笑道：”好呀，妳至尊皇上，也要行江湖上黑道的規矩麽？那就來吧，我既敢到此，即算三刀六洞，決不皺眉。“所謂留下”恁記“，乃是黑道上的術語，例如削掉壹只耳朵，刺瞎壹只眼睛之類，都算在身上留下的”憑記“，這乃是輩份尊、武功高的壹方，要懲戒對方時所下的辣手，但這種手段，只有黑道上的霸主才會使用，壹般武林的正派人物，是決不願施為的。
　　雍正得意笑道：”我早在妳的身上留下恁記了，妳不知道麽？“唐曉瀾壹怔，心道：妳的武功也不見比我高明，怎能在我的身上做下手腳？
　　雍正道：”唐兄，妳休怪我，剛才那壹杯酒乃是毒酒！“唐曉瀾道：”妳言而無信，可休怪我不守諾言！“雍正笑道：”雖是毒酒，可對妳全無傷害。這毒酒要壹年後才發作，在未發作時，妳壹切都如常人。發作之後，三日眼盲，七日殘廢，到第十日便嘔血身亡！所以妳至遲在明年今日，便當入宮見我求討解藥。“唐曉瀾氣得渾身戰抖，半晌說不出話來。雍正得意笑道：”妳在這壹年之內，若然安份守已，明年今日，妳來求我之時，我自然把解藥給妳。若妳妄圖生事，亂道是非，挑撥眾皇子與我作對，那麽，哼，哼！妳就別想活命了！“雍正這壹手確是非常毒辣，他心中早已算定：”在壹年之內，必能將各皇子的羽翼全部剪除，那時就算唐曉瀾與馮琳泄露他的秘密，他也不怕了。那時，唐曉瀾來求解藥，生死之權，可就全操在他的手上。
　　唐曉瀾罵道：“好不要臉的下流手段！”雍正大笑道：“若非如此，聯怎能安心！”面色壹沈，拂手說道：“壹年後再見，到時妳還要把琳貴人也帶來，妳聽清楚沒有？哈總管，別動手啦，讓他們走！”
　　馮瑛給哈布陀攔著，沖不上臺階，正自發急，忽見哈布陀退過壹邊，唐曉瀾走下堂來，又喜又疑，問道：“唐叔叔，怎麽這狗皇帝又肯放妳走了？”唐曉瀾壹言不發，將馮瑛拉下臺階，出了年家花園，這才籲了口氣。
　　馮瑛道：“這是怎麽回事？”唐曉瀾恐說了出來，徒令馮瑛傷心，於事無補。淡淡說道：“沒什麽。他有把柄在我手裏，所以才不得不放咱們出來。”
　　唐曉瀾轉問馮瑛下山之後的事情，馮瑛約略說了壹遍，忽道：“唐叔叔，世界上會不會有兩個相貌完全相似的人？”唐曉瀾道：“若然是孿生的兄弟姐妹，相貌完全相同，那也是有的。”馮瑛低頭沈思，良久，良久，擡頭問道：“那麽，想必我還有個孿生的姐妹了。師傅不肯將我的來歷身世說出來，唐叔叔，妳可知道麽？”
　　唐曉瀾下山之時，易蘭珠曾有吩咐，要他在找到師嫂鄺練霞與馮琳之後，才能將馮瑛的身世之謎說破。因為馮瑛自小性情剛烈，未到其時，讓她知道，不但妨礙了她的練功，還得恐防她闖出事來。
　　唐曉瀾聽了馮瑛所述，想道：“聽她所說今晚的遭遇，馮琳想必先已逃出這個園子。她不肯做皇帝的貴妃，可見她本性未混，還有誌氣。以前師傅不讓我告訴阿瑛，除了怕擾亂她的心思，妨礙她的練功之外，還怕她冒險闖入宮廷，或者引起骨肉相殘。現在她的功夫已經練好，馮琳又出了宮門，告訴她想亦無妨。馮瑛見唐曉瀾久久不語，又追問道：”唐叔叔，自從我知道這世界上有壹個人和我極為相似之後，我的心總是不安。不論她在什麽地方，我總要探出她的下落。唐叔叔，妳先把妳知道的告訴我，好不好？“唐曉瀾遲疑不決，見她焦急之情，現於辭色，心道：”暫時還是不要告訴她好，待她再長大壹兩年，江湖閱歷更多的時候，那時再說也不遲。“因此欲說還休，勉強的笑了壹笑。
　　馮瑛急道：”唐叔叔，到底是怎麽回事？“唐曉瀾笑道：”妳的急性子還沒改悼。我也不知道那個琳姑娘是不是妳的姐妹。既然這樣相似，是也說不定。既然她逃走未久，咱們就在附近找壹找她。“馮瑛好生失望，道：”那麽，妳也不知道我的來歷嗎？“唐曉瀾含糊應了壹聲，道：”將來總有水落石出之日，妳放心好了。“陳德泰在附近等候，見唐曉瀾帶了壹個女孩子同來，大喜相會。唐曉瀾道：”這小姑娘是我的侄女，但又是我的師妹，還有壹個相貌和她極似的姑娘，剛從年家逃出，咱們在附近地方再找壹找。“這壹找就找了三天，三人把陳留通往鄰縣的幾條大路都踏遍了，兀是得不到半點消息。陳德泰道：”我勸妳還是回到妳丈人的家中去吧。他人面極熟，托他打聽，那要比咱們瞎找可強得多！“馮瑛噗嗤壹笑，小指頭在臉上壹刮，羞唐曉瀾道：”唐叔叔，妳幾時訂了親也不告訴我知道。嬸嬸姓什麽？壹定是又漂亮又會武藝的女英雄了？“唐曉瀾面上壹紅，這門親事他實在很不願意，聽人提起也不舒服。
　　陳得泰笑道：”哈，妳看妳這個叔叔，還像小孩子壹樣，提起新娘子就臉紅。他不告訴妳，我告訴妳，鐵掌神彈楊仲英的名字妳聽說過沒有？“馮瑛道：”我在路上曾聽人說過。說是南有甘鳳池，北有楊仲英。南甘北楊，都是領袖武林的人物。“陳德泰道：”對呵，妳叔叔的新娘子就是楊仲英的女兒。這樣的好親事他都不肯說，真該罰。瑛姑娘，妳和他同到楊家，可得好好巴結妳這未來嬸嬸。“馮玻笑道：”她是我的嬸嬸，我當然該尊敬她。但也不必特別巴結啊！“唐曉瀾道：”妳別聽這陳伯伯的胡說。“陳德泰壹笑說道：”妳的叔叔最怕她，妳不巴結她，那怎麽行啊！我偷偷告訴妳，妳的嬸嬸脾氣可不大好，但只要妳曉得奉承她，那麽她也壹定很疼妳。“陳德泰為人喜歡說笑，卻很爽直；楊柳青的壞脾氣名聞江湖，陳德泰甚為歡喜馮瑛，怕她將來和楊柳青相處不好，所以預先將楊柳青的脾氣告訴她聽，教她應付。他是唐曉瀾的兄長之輩，直言無隱，也不怕唐曉瀾怪他。
　　馮瑛大笑道：”陳伯伯，我不信。“陳德泰道：”妳不信？妳不信妳問妳叔叔。“馮瑛道：”叔叔，妳真的很怕嬸嬸嗎？“唐曉瀾面紅直透耳根，連道：”胡說，胡說。陳伯伯為老不尊，妳別信他的話。“馮瑛見陳德泰態度似頗認真，將信將疑，心道：”唐叔叔人很純厚，若然真個娶了個雌老虎，那可是令人為他叫屈。哈，我看沒有這個道理。若然嬸嬸脾氣不好，唐叔叔又怎肯要她？“馮瑛孩子之氣未泯，雖然不信，也拿唐曉瀾取笑，壹路上弄得唐曉瀾甚為不好意思。
　　過了半月，唐曉瀾等三人從陳留北上商邱，進入山東境內，到了定陶，陳德泰道：”送君幹裏，終須壹別。此地離妳嶽家不過數天路程，妳的熟人甚多，料無意外發生，即算有事，也有人照應，恕我不遠送了。“折向南方，自去找尋甘鳳池等江南六俠。
　　唐曉瀾和馮瑛壹路同行，未到楊家，已有人先報信給楊仲英知道。楊仲英迎了出來，唐曉瀾道：”青妹妹呢？“他倒不是惦記楊柳青，而是不見她出來，甚為奇怪。
　　楊仲英瞧了馮瑛壹眼，叫道：”咦，咱們不是在邙山會過嗎，姑娘，妳的劍使得真好！“馮瑛道：”哦，原來是楊老前輩，怪不得妳的彈弓打得這樣好，那天不是妳老手下留精，我的寶劍都幾乎給妳打崩。“唐曉瀾奇道：”妳們竟在邙山會過麽？“楊仲英道：”賢婿，妳過來，我有話問妳。“唐曉瀾心道：”怎麽丈人今日如此不近人情。他平日極為好客，為何見了我的侄女，反而不悅。剛談得幾句，就要撇開她。幸而她不是馮琳，要不然定鬧性子。“馮瑛也瞧出了幾分，心道：”難道北五省鼎鼎有名的武林領袖，氣量也這樣狹窄？那天和我莫名其妙的打了壹陣，就懷恨在心了。“上前攏袖壹揖，說道：”唐叔叔，楊老前輩，我不打攪妳們了。“楊仲英哈哈壹笑，道：”小姑娘，妳別多心。妳來了，正好和妳的姑姑作伴。“叫壹個丫環帶她人門自己則攜著唐曉瀾的手，在門外的柳林談話。
　　唐曉瀾滿腹狐疑，只聽得楊仲英問道：”這個姑娘怎麽會是妳的侄女？“唐曉瀾道：”我不是對妳老說過麽？我的師傅收留有壹個孤女，這孤女就是她。我們在天山之時，壹向以叔侄相稱。“楊仲英道：”如此說來，她既然是易祖婆撫養大的關門弟子，就應該是個明理之人，為何卻與江南七俠作對？“唐曉瀾奇道：”她怎麽會和江南七俠作對？“楊仲英將那日在邙山之上，馮琳把李源和路民瞻殺得狼狽敗逃之事說了。又道：”李源在路上中了她的飛刀，幾乎殘廢。為什麽小小年紀，這樣殘忍？“唐曉瀾怔了壹怔，忽而笑道：”這壹定是誤會了。“楊仲英道：”怎麽會誤會呢？“唐曉瀾道：”因為還有壹個和她極為相似的姑娘。李源大哥碰著的想是另壹個人。“楊仲英將信將疑，忽道：”那麽，難道欺負青兒的也是另壹個人嗎？“楊柳青那日被馮琳戲弄，連頭上的玉簪也給撥去，回家之後，氣得不得了，幾次央父親給她報仇，楊仲英知道對方是個小姑娘後，把女兒罵了回去。但後來聽得女兒描述馮琳顏容，和自己在邙山遇的那個小姑娘似是壹人。心中極不舒服。若非年老，真想親自出馬，打聽她的來歷。
　　唐曉瀾聽了丈人的話，想道：”這事不能不說了。“當下將馮瑛馮琳原是孿生姐妹，父親被血滴子所殺，母親被擒入皇府，後來又逃走了，現在尚未知下落，等等事情都詳細說了。
　　楊仲英聽得潸然淚下，道：”我幾乎錯怪了這個孤兒！“唐曉瀾道：”她們身負血海深仇，又是年羹堯和官中衛士所要搜捕的人。師傅，妳不要說給青妹知道。“楊仲英點點頭道：”我知道青兒的口不牢，連妳的身世我也不敢告訴她呢。賢婿，妳放心。“楊仲英揩了眼淚，忽而笑道：”青兒氣妳和她壹同回來呢？“唐曉瀾道：”有人先告訴她了？“楊仲英道：”這幾縣的武林朋友，都是我的知交，昨天已有多事的人，從鄒縣到來，說起妳和壹個小姑娘壹路同行。她問清相貌，氣得不得了。“唐曉瀾恍然大悟，笑道：”所以她生了氣，不肯出來見我了。“楊仲英也笑道：”這丫頭的脾氣，不知什麽時候才改，賢婿，妳將來可得多包涵她。“唐曉瀾尷尬壹笑，忽道：”師傅，那麽妳叫瑛兒先進家門，只怕青妹會和她動手。咱們可得回去勸架。“楊仲英笑道：”那不至於。我已再三叮囑了她，叫她無論如何，不準動手。“唐曉瀾心中稍寬，楊仲英道：”呂四娘和甘鳳池很惦記妳。呂四娘遭逢慘變，趕回浙江，我本想和她同行。但她說不願因壹人之事，勞動大家。而且人去多了，也無濟於事，所以在邙山祭掃了獨臂神尼的墓後，我們就分路了。“唐曉瀾聽得丈人提起了呂四娘，不覺黯然神傷，楊仲英見他沒精打采，只道他旅途勞頓，道：”妳長途跋涉，也該歇歇了。“翁婿兩人步出柳林。
　　馮瑛悶悶不樂，隨丫環進了楊家，無人招待，更覺不安。坐定之後，問道：”楊姑娘不在家麽？“丫環道：”在家呢！“馮瑛道：”她不舒服麽？“丫環道：”我不知道。她今天整天躲在房內。“馮瑛心道：”她是我的嬸嬸，我又到她家作客，應該先去拜候。“便道：”煩妳帶我到她房中。“丫環心道：小姐的脾氣，我可不敢招惹。馮瑛已站了起來，等待丫環帶路。
　　丫環無奈，帶她走入後堂，指著壹條冷巷道：”東首那壹間房，便是我們小姐的閨房。我還有點事情，恕我不陪妳了。“馮瑛心道：”這丫環也不懂禮貌。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楊仲英和他的家人，怎麽都是這個樣子？“她到底還是小孩，不通世故，穿過冷巷，揭開門簾，直入楊柳青的房間。只見壹個女子，坐在床上，氣鼓鼓的圓睜雙眼，看著自己！
　　馮瑛嚇了壹跳，趕忙施禮叫道：”嬸嬸。“楊柳青怒道：”誰是妳的嬸嬸？“馮瑛心道：”是啊，她和唐叔叔還未成婚，所以不高興我叫她嬸嬸。“改口叫她”姑姑。“楊柳青又道：”不敢當，妳本領高強，我那有福氣有妳這樣的侄女！“馮瑛愕在當場，心道：”這是什麽話啊！脾氣再怪也沒有壹見面便怪人的道理。哦，現在是夏秋之交，天時不正，莫非她中了邪了？“滴溜溜的眼珠在楊柳青面掃來掃去。
　　楊柳青越發憤怒，道：”是誰叫妳進來的？“馮瑛道：”我和唐叔叔同來的。“楊柳青更氣，心道：”曉瀾豈有此理，帶了這個野丫頭回來，他自己不先來見我，卻叫她來氣我。“馮瑛道：”姑姑不舒服麽？房中悶熱，為何不出去散散心呢？“楊柳青壹躍而起，在壁上取下彈弓，道；”很好，我就和妳到外面散心去。
　　馮瑛雖覺她的行動奇怪，仍然笑道：“練練武舒散筋骨也好。楊公公以鐵掌神彈威震河朔，姑姑的彈弓也壹定打得非常之好了。”
　　楊柳青哼了壹聲，心道：“妳還說風涼話兒。”面色鐵青，揭簾而出；不壹刻到了屋後面的練武場中。
　　馮瑛道：“姑姑的彈弓怎樣打法？給我開開眼界。”楊柳青勃然大怒，喝道：“小賤人，妳別猖狂，妳那天僥幸逃過，就敢輕覷我楊家的神彈絕技了麽？”馮瑛壹愕，氣往上沖，道：“什麽話？”楊柳青道：“叫妳開開眼界！”彈弓壹曳，疾似流星，嗖嗖嗖，上中下三路齊到，全奔馮瑛的穴道打來！
　　楊柳青那日受了馮琳的折辱之後，回家苦練彈弓，自信已有十分把握，壹動手便用連珠打法，毫不留情。
　　馮瑛纖腰壹擺，團團壹轉，楊柳青的彈丸全落了空，叫道：“餵，妳且慢動手，我有話說！”這時，她已想起可能又是誤會，是那個什麽“琳姑娘”所幹的事，楊柳青算到她的頭上來了。
　　楊柳青惱怒異常，毫不理會，彈弓再曳，這壹番來得更急，每三粒布成壹個品字，迎面打來，馮瑛也給她弄得怒了起來，展開空手接暗器的功夫，伸手壹抓，將先來的三粒彈子抓在手心，還擲過去，劈劈啪啪，將楊柳青的第二組彈丸全部碰落，如是者邊授邊發，瞬息之間，楊柳青的半袋鐵彈，已在空中對撞粉碎。
　　楊柳青騎虎難下，兀是發個不體，最後壹招，竟用出“滿地花雨”的打法，壹大把壹大把的逕射出去。馮瑛心中氣道：“不給妳點厲害，妳也不知進退。”腳尖壹點，身形憑空飛掠起來，真的賽似彈九，揚柳青忽見壹團白影迎面撲來，措手不及，彈弓竟給馮瑛壹把搶去，折為兩段，丟在地上。
　　楊柳青又驚又怒，反手壹掌，掃敵中盤，蓮翹壹起，又踢膝蓋。馮瑛聞得外面腳步之聲，心念壹動，身形壹側，用了個“燕子斜飛”之勢，讓開了楊柳青的腿，卻避不過她的鐵掌，“蔔”的壹聲，結結實實打在馮瑛胸上。
　　楊柳青得意大笑，忽見父親和未婚夫婿飛奔而來。楊仲英面色鐵青，氣急敗壞的道：“妳，妳，妳怎麽不聽我的話！”唐曉瀾卻跑去拉馮瑛的手，問道：“妳覺得怎麽樣，被打傷哪裏！我給妳推血過宮。”
　　楊柳青氣道：“爹，別人找上門來，欺負妳的女兒，妳也不理，卻反而怪起我未。曉瀾，過來！過來呀！哼，妳在我家這麽多年，如今卻吃裏扒外，和這小賤人壹道來欺負我了！”楊仲英喝道：“閉口，妳再胡罵我就打妳耳光！”
　　馮瑛壹笑過來，長揖說道：“姑姑，妳怎麽壹見面就罵我打我？我不是什麽小賤人，我是天山易女俠的徒弟，幾時冒犯妳了？”楊仲英和唐曉瀾見馮瑛面色如常，絲毫不顯受傷之態，放下了心，楊仲英更是奇異，心道：“青兒本事雖是尋常，但她得我所傳的鐵掌功夫，這壹掌少說也有三五百斤力量，這小姑娘接了這掌，若無其事，功力之深，連我也未必能及。”
　　楊柳青見馮瑛受了這掌，若無其事，也覺心慌，唐曉瀾道：“青妹，妳認錯人了。”楊柳青瞪眼說道：“什麽？我又不是孩子！”楊仲英道：“妳比小孩子還胡鬧！妳跟我學了這麽多年武功，江湖閱歷也不少了。妳就算看不出這位姑娘的武功門戶，也該看出她的手法與妳以前所碰到的不同。”楊柳青壹想：“馮瑛的武功精純，果然在那日碰到的那小姑娘之上。”唐曉瀾笑道：“天下相貌相同之人，在所多有。也怪不得青妹認錯。”這話原是給她開解，不想楊柳青接連吃虧，這口氣咽不下去，又給父親訶責，索性放刁說道：“就算我認錯了人，她也不該把我的彈弓折斷，我們楊家以鐵掌神彈名聞天下，她折斷了我們的彈弓，就等於把鏢局的鏢旗撕了，爹，妳受得了我受不了，來，來，咱們再鬥！”
　　楊仲英氣得面色紫黃，壹把將女兒拉開。馮瑛道：“姑姑掌法高明，我已輸招，何必再鬥。我為了自衛，逼得折斷妳的彈弓，我再給妳賠禮。”其實馮瑛是故意受她壹掌，好讓她下臺的。馮瑛身上，穿有鐘萬堂在她周歲之時所贈的金絲軟甲，受壹兩掌滿不在乎。
　　楊仲英斥女兒道：“妳瞧，這小姑娘比妳年紀小許多，卻比妳懂事。妳不害臊，我也害臊。快給這位小姑娘賠罪，要不然我就不認妳做女兒！”楊柳青見父親脖子漲紅，胡子翅起，知他是真的發了脾氣，越發下不了臺。
　　唐曉瀾壹笑解圍，左手拉馮瑛，右手拉楊柳青，笑道：“不打不成相識。瑛侄女，妳瞧妳的姑姑是不是像妳壹樣小孩子氣？妳們在壹起玩，不愁沒伴啦！”馮瑛又叫了聲“姑姑”，楊柳青只得應了壹聲。楊仲英這才放寬面色。
　　馮瑛正想說話，楊柳青側臉壹邊，故意避她眼光，唐曉瀾甚覺不安，只聽得楊柳青道：“曉瀾，妳來！”不理馮瑛，逕自把唐曉瀾拖回房中，關起房門，大加盤問。
　　馮瑛碰了個釘，目睹楊柳青真如雌老虎壹般，將唐曉瀾拖去，想起陳德泰的話，不覺噗嗤壹笑。楊仲英搖搖頭道：“真沒辦法。姑娘，叫妳見笑了。”馮瑛道：“沒什麽。我下山之後，叫人誤會，已不止壹次啦。”楊仲英歉然說道：“瑛姑娘，論世俗的輩份，妳是我孫女壹輩；論武林中的輩份，妳我卻是同輩。咱們不理這些，妳既到了我家，咱們就如自己人壹般。我女兒脾氣不好，妳不要放在心上。我已叫人替妳收拾好房間，妳去歇歇吧。”馮瑛道：“楊公公，妳是我叔叔的丈人，怎麽和我客氣起來了。我怎麽敢怪姑姑呢。”隨著楊仲英回到正宅，隱隱聽得楊柳青責問唐曉瀾的聲音，不覺甚為替他難過。
　　是夜，馮瑛翻來覆去，總睡不著。想起日間之事，心道：“這個嬸嬸兇得不近情理。我何必在這裏受她的氣？”悄悄收拾好包袱，又想：“不辭而行也不大好，但若然辭行，楊公公必然挽留。我又不好說怪他的女兒，不如我去告訴唐叔叔壹聲，叫他代我向楊公公告罪也便罷了。”她日間已知唐曉瀾所宿的書房在那壹邊，為了避免驚醒楊家家人，索性飛身踏上瓦面，宮奔唐曉瀾的書房。
　　書房燈光未滅，房中有人談話。卻是唐曉瀾和楊仲英的聲音。馮瑛伏耳壹聽，只聽得唐曉瀾道：“師傅，不是我要悔婚，實是我怕耽誤了青妹青春。”楊仲英道：“什麽？妳有何難言之隱？妳是嫌她脾氣不好，還是別有原因，對我直說了吧！”
　　唐曉瀾道：“我性命只能保壹年，若然成婚，豈不累青妹守寡。所以不如早早將婚約解了。請師傅另選英才。”
　　楊仲英急聲問道：“妳受了內傷嗎？”唐曉瀾道：“不是。”楊仲英道：“那是什麽？”唐曉瀾道：“我飲了皇帝的毒酒，毒性潛伏在血液之中，壹年之後才發。到時若不入宮求他解藥，十日之後，便毒發身亡。師傅，妳知道我的性情，咱們俠義中人，頭可斷而誌不可辱。我寧教身死名滅，也不願向皇帝哀求！”楊仲英顫聲說道：“妳怎麽毫無戒備之心，喝了他的毒酒？”唐曉瀾道：“若然不喝，他也不放心，讓我把瑛侄女帶出來。”
　　馮瑛聽到這裏，心兒蔔通壹跳，幾乎要跌下瓦面。急忙強攝心神，伏耳再聽。
　　楊仲英又道：“難道除了他的解藥，就別無他藥可解嗎？”唐曉瀾道：“天山的碧靈丹是解毒的聖藥，我將師傅給我的幾粒，全部吃了，亦是無效。不知道這毒酒是什麽制煉的。這樣厲害。平時不覺什麽，運氣之後，再接丹田，便覺隱隱作痛。想來那皇帝說話，絕非虛聲恫嚇！”停了壹停，又道：“我飲毒酒至今，己將壹月，明年蟬鳴荔熟之時，便是我的死期到了。”
　　楊仲英啪的壹掌把書案打得“砰”然作響，怒道：“好狠毒的皇帝。”頓了壹頓，又道：“我不信別無解藥。賢婿，妳安心靜養，我派人去替妳訪問天下名醫，在壹年之內，總可以設法替妳救治。”活雖如此，其實卻是毫無把握。
　　唐曉瀾道：“妳老人家別費心啦，我求妳不要將此事說給青妹和瑛侄女知道。免得她們為我擔心。”
　　馮瑛心痛如絞，想道：“原來唐叔叔竟為我而喝了毒酒，我豈可舍他而去。”又想道：“我聽師傅說，唐叔叔在天山三年，雖然得她的劍法真傳，對本派內功的秘奧，尚未深悉。所以唐叔叔只是她掛名弟子，而我輩份雖小，卻反是她衣缽傳人。我何不將內功百日竅，都傳了給他。若他功力增強，也許可以抵禦毒力。”
　　馮瑛反覆思量，決定不走，當下無心再聽，又悄悄溜回自己房內。
　　第二天馮瑛和楊柳青見面，楊柳青宿氣未消，對馮瑛淡淡點頭，愛理不理。馮瑛為了叔叔，強自忍住。對她殷勤招呼，楊柳青心道：“晤，妳這個小丫頭也知向我討好了。”火氣漸消，二覺得怪壹個‘小孩子’也不好意思，便也和她說笑。
　　可是早餐過後，楊柳青又生氣了。馮瑛跑進唐曉瀾房中，關了房門，大半天都不出來。楊柳青叫了三次，要他出來陪她玩，唐曉瀾每次都說：“就來啦，就來啦！”卻總不出來。
　　楊柳青氣得將客廳裏的壹對大花瓶摔得粉碎，罵道：“十六七歲的姑娘，也不小啦，不是親叔叔，哼，真不要臉，躲在男人房中不肯出來。”故意罵得讓馮瑛聽見。
　　馮瑛在房中聽得她這樣的罵，果然生氣，唐曉瀾急道：“瑛侄女，她說話不知分寸，妳別生氣。”馮瑛想起內功竊要，叔叔尚未完全領會，眼淚滴了出來，道：“叔叔，那麽晚上我來看妳。”打開房門，氣呼呼的跑出，楊柳青見她小嘴緊繃，雙眼圓睜，怕她發作，反而不敢說了。
　　唐曉瀾等楊柳青進入房中，面孔壹扳，說道：“妳連我的侄女也不能容，妳還來見我作甚？”楊柳青壹怔，想不到唐曉瀾竟然也會向她發氣。哭道：“好呀，妳要侄女就不要妻子了！”
　　唐曉瀾怒道：“胡說！妳當我們是何等樣人？她是個孤女，妳還要折磨她嗎？我告訴爹爹知道。妳容不得我們，我們今天便走！”楊柳青雖然驕縱任性，心地倒並不壞，聞言壹震，哭聲頓止。唐曉瀾半哄半騙，軟硬兼施，將她勸住。以後楊柳青果然不敢當面發馮瑛的脾氣了。
　　馮瑛白天也不敢到唐曉瀾房間。仗著輕功神妙，每晚三更之後，便偷偷去和唐曉瀾相會，將天山壹派的練神練氣練精之法，細心傳授給唐曉瀾，托言是師傅要她代教的。唐曉瀾也想到內功治病這點，用功甚勤。但他卻並不知道馮瑛已將他與楊仲英的話聽去，教的學的都有深心，大家都不說穿。
　　如是者過了壹月，馮瑛與楊柳青相安無事，唐曉瀾內功頗有進境，也甚喜歡，壹日白天，唐曉瀾想與馮瑛研討天山劍法中的精微之處，壹早與她往後山，楊柳青四覓不見，在家中正自生氣，忽聞得外面有拍門之聲。楊仲英交遊廣闊，時有江湖上的奇人異土相訪，楊柳青心想：“不知是哪位客人來了？”偷偷到廳後屏風，向外張望。只見爹爹已候在客廳，三位客人，壹男二女，大步走上臺階。男的是個光頭，頭發雖白，面色卻是紅潤有光，兩個女的壹老壹少，跟在後面，那個**面有悲憤之容。似乎是尋仇來的壹般。
　　只聽得楊仲英霍然起立，歡聲說道：“唐二先生，什麽風把妳吹到這裏？”那老頭道：“我帶小女來給妳老叩頭，向妳求情來了。賽花妳還不給楊伯伯叩頭麽？”那**“哇”的壹聲哭了起來，果然跪下磕頭。楊柳青看得極為納罕，心道：“這是什麽事啊？”
　　楊仲英更為納罕，又不好伸手去扶，只得欠身還了半禮，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難道有什麽人還敢欺負妳們嗎？”
　　那老頭咳了壹聲，道：“孩子，哭哭啼啼有什麽用？有楊老前輩給妳主持公道，妳還怕妳的大仇不能報嗎？”
　　楊仲英眉頭壹皺，道：“唐二先生，妳們千裏道道，從四川到此，為的是要我替妳們報仇嗎？我年紀老邁，對江湖上尋仇毆鬥之事，已不願插手其間。再說憑妳們的本領，還怕有什麽仇不能報呢？”
　　隨同來的那個老婦，忽然從旁插嘴，冷冷說道：“他們的仇人藏在壹個有大勢力的人家裏，不經過妳老人家，他們不敢去找。”
　　楊仲英奇道：“有人敢與妳家結仇？這事已經奇了。到底是什麽仇恨？仇人是誰；他又靠誰包庇？唐二先生，妳說出來，我雖然不願插手，這裏的武林人物，都是朋友，有什麽為難之處，也好商量。”
　　那老頭眼睛壹亮，朗聲說道：“那麽我們多謝楊老英雄了。小女要報的是殺夫之大仇，仇人就在妳老府上！”
　　正是：晴天來霹靂，大禍起蕭墻。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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