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孤註
　　終於聽見像是怪責的話，左寶貴怒火中燒，拳頭攥得咯咯作響：“妳給我多少人了？妳給我多少門炮了？！援兵又遲遲不到……我的營官都快死光了！”說著眼睛就紅了：“妳給的仁字軍早就撤了！豐升阿連人帶兵由始至終連影兒也見不著！”說完拳頭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豐升阿身子仿佛震顫了壹下，早就被日軍嚇破了膽的他此刻無話可說，目光只好訕訕地閃開，裝著什麽都沒聽見。
　　“不是故意不給妳援兵，而是從哪裏調兵給妳，那裏都會告急！這始終是勇兵不夠的問題！”
　　“勇兵不夠……妳們撫心自問，是不是真的無兵可調？妳們撫心自問！……咳咳……咳咳……”左寶貴力竭聲嘶，怒視眾人，每個字都帶著自己將士的鮮血和冤屈。
　　豐升阿始終不敢看左寶貴壹眼。薛雲開則不以為然，鼻子吭了口氣看往別處。
　　又是壹陣沈默。
　　面對如此境地，閔丙奭和樸永昌壹直難堪得擡不起頭來，而倭人快將從北門攻入，兩人都開始為自己往後的日子打算。
　　聽不見回答，沈默最後還是由左寶貴自己打破：“說白了，還不是所謂的諸軍總統，不過是徒有虛名！連壹個營都調動不了！”語氣稍微平靜下來，然而卻不乏挑釁性。
　　左寶貴壹而再再而三的當眾侮辱嘲諷自己，葉誌超已氣得兩眼冒火，銀牙都快咬碎了，欲馬上就拍桌子和他翻臉，然而生死攸關，最後還是壓著盛怒說：“我不跟妳爭論這個……現在外圍幾個壘盡在倭兵手裏，就剩下這麽壹個牡丹臺，就算馬上給妳援兵也很難守得住！”
　　左寶貴還未回話，壹直不吭壹聲的馬凱清卻先道：“哪怕為時已晚，但也應該盡力壹搏！即使和他們打巷戰，也總比向外面數萬倭兵突圍要好！何況壹旦打巷戰，倭人的大炮就難以施展。至於子藥炮彈雖然消耗很快，但我覺得倭人最猛烈的攻勢已經過去，橋頭的倭軍更是無力再戰，像早上如此猛烈的攻勢，不可能壹直持續下去，故接下來子藥炮彈未必如早上般消耗得那麽快。”見眾人壹時間回不了話，再補上壹句：“我毅軍願意立刻給北門增添三哨，大炮兩門！”畢竟在東南戰場重創日軍，馬凱清實在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反勝為敗。
　　左寶貴看著目光壹直在桌上的馬凱清，雪中送炭的感覺不言而喻，也覺得當初視其為仇人著實不該，亦後悔莫及，本想答謝壹聲，但還是覺得應繼續和葉誌超爭論要緊：“還未說，要是退往安州，那就只有壹直的退，退到有大炮禦敵的地方，就如妳的牙山故事。到時候咱們罪名輕的也起碼革職查辦，重的自然頭顱不保！既然已經騎虎難下，何以就不能咬定牙關，破釜沈舟與倭人壹戰？！”
　　然而葉誌超仿佛沒有聽見左寶貴的話，只是壹副怒目的看著馬凱清。他實在沒想到，年資和官階最小的馬凱清在這生死存亡的節骨眼上竟然還是站在左寶貴那邊。而他這麽說，壓根就是把自己往死處逼。
　　葉誌超的呼吸越發沈重，對馬凱清的目光和語氣也變得淩厲：“若巷戰不敵，前方各軍腹背受敵，那可是全軍覆沒！”最後四個字說得特別的重，特別的慢，像是在恫嚇眾人。
　　左寶貴則立刻應了句：“若倭人壹兩天仍攻不下，彈盡糧絕，何嘗不是全軍覆沒？！”
　　實在沒辦法。葉誌超拿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油汗，眼睛閉上了片刻，深深地呼吸壹下，然後幽幽地道：“既然爭持不下，為公正起見，咱們舉手決定……”
　　左寶貴和馬凱清互望壹眼，心知不妙。
　　“來，覺得應該繼續守下去的，舉手。”
　　但兩人無可奈何，不得不舉手。
　　“覺得應該率兵突圍，退守安州的，舉手。”說完葉誌超自己就舉起了手。
　　豐升阿緊隨其後。
　　平時見左寶貴雄辯滔滔時總會辯駁壹番的薛雲開，此刻卻壹直沈默。表面上壹片平靜，但內心卻還是經歷好壹番掙紮。
　　彈盡糧絕固然是全軍覆沒，但死守下去也不是完全沒有守住的可能，尤其是東南戰場的優勢，和西南邊戰場的穩守，薛雲開著實有壹份功勞。只要熬到明天，其實自己也估計倭人就得被迫撤退，而整個朝鮮的戰局就能廓然開朗，到時候自己自然功不可沒。反之平壤此咽喉失守，後方地域廣闊，戰線漫長，倭軍很容易便長驅直進，戰火頃刻便燒至東北甚至京畿。到時候哪怕保住性命，壹輩子的功績亦必然付之壹炬。
　　然而，每想到西南戰場只是暫時守住，勢均力敵，若要調走他哪怕是幾哨人，薛雲開始終有割肉之感。至於突圍雖然可能損失慘重，但也肯定比全軍覆沒要好，說不定還能如葉誌超所言，保存實力，他日再戰，自己或可以爭壹個戴罪立功。哪怕真的追究下來，自己也能躲在眼前這個“平壤諸軍總統”身後，加上自己在朝中的人脈，保住性命應該問題不大。還未說，這的確是在彈盡援絕的情況下撤退，而這可是北洋後勤補給之過，罪不在己。但若堅守下去，那肯定是拿自己和將士的性命做賭註，頃刻便有性命之虞。
　　有什麽比自己的性命來得要緊？
　　轟隆的炮聲中，薛雲開的手，最後還是緩緩地舉起來。
　　最後的希望也沒有了，閔丙奭和樸永昌頓時臉色慘然，壹顆心像是掉進了萬丈深淵。
　　壹直暗捏壹把汗的葉誌超終於定下心來，快刀斬亂麻地說：“好！三對二，我下令，立刻休戰！沒有命令不得擅自向倭人攻擊！各軍宜馬上收拾行裝，輕裝出行……”還未說完，只聽得“砰”的壹聲巨響，是左寶貴怒拍壹下桌子。
　　“來人哪！”左寶貴站了起來，聲如洪鐘地怒喊。
　　在門外的葉誌超和其他統領的親兵正欲進去，但門口的位置早已被左寶貴帶來的親兵拔刀擋著，而這時埋伏多時的三十多個奉軍親兵也在嶽冬帶領下突然從後門壹哄而入。
　　“放下刀！”“幹嘛了？”“住手！”“別打了！”壹輪混戰，傷了幾個人，雙方暫時住手。但嶽冬此時已經率約二十人包括黑子、三兒、潘亮等沖進去了房間，見人就把刀架在其脖子上，又往外邊大喊：“外邊的人都別動！要是沖進來，妳們的統領就馬上沒命！”
　　事出突然，壹眾統領多沒佩戴武器，哪怕佩戴了，形勢分明下也不可能反抗，紛紛束手就擒。
　　薛雲開雖有詫異，卻始終不露聲色。馬凱清更是不動如山，哪怕表情上連壹點詫異也沒有。
　　嶽冬的刀鋒正指向葉誌超。
　　“不可對閔大人、樸大人、馬總統無禮。”左寶貴淡然道。
　　“是！”站在三人旁邊的親兵收起了腰刀。
　　“左寶貴……妳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葉誌超沒想到左寶貴會出此下策，氣得怒發沖冠，咬牙切齒。
　　豐升阿仰起脖子，生怕旁邊的刀鋒碰到，聲音抖顫地說：“左軍門……有事好說……用不著如此吧？”
　　閔丙奭和樸永昌則跟著說：“對呀左軍門！有事好說！有事好說呀！”
　　“我幹什麽？”左寶貴卻只盯著葉誌超，目光中盡是忿恨，半晌突然喊道：“我問妳幹什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