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九章
1894。平壤。旅順 by 寒禪
2018-5-28 06:01
第壹百〇九章 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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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路上燒殺搶掠,販賣鴉片人口古物者,卻能以傳播文明自居,被人蹂躪屠殺的壹方,只能如死人壹樣默然,任由對方給自己戴上“黃*禍”“落後”“野蠻”“專制”等面具,成為其本該被蹂躪屠殺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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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了妳!”嶽冬不停掙紮,又不停捶打周大貴,周大貴則死死地抱著嶽冬的腿。嶽冬見遠處的日軍正往這邊趕來,更是怒不可遏,用腳狠狠地猛踹周大貴的頭。但哪怕周大貴被踹得頭破血流,雙手仍是死死不放,還齜牙咧嘴的喊:“有人逃跑呀!有人逃跑呀!……”
“竟然夠膽逃跑?!”趕到的日兵二話不說,拿起槍支,手拿槍頭,用那沈重的槍柄往嶽冬的頭砸去!
嶽冬“呀”的壹聲,登時眼角爆裂,倒在地上,頭上的回回白帽也沾了鮮血。然後三個日兵就是以槍柄往嶽冬不停地砸,嘴裏罵罵咧咧的,哪怕胖子佟來求情也毫不理會,而這時喘著氣的滿臉鮮血的周大貴也終於退了下來。
未幾壹怒極的日兵揪起了嶽冬,翻轉槍支,以刺刀對著他:“妳以為我就不敢殺妳嗎?!”但壹人馬上恢復理智,阻止道:“今早才殺了壹個,現在還要在祝捷會前清理完畢,不宜再殺!”另壹人則說:“對!林少尉說,他這條命是他應得的……”
聽見同袍這麽說,那拿著刺刀的日兵慢慢地冷靜下來,收起刺刀,背上槍支。正當大夥以為這就告壹段落,誰知他還突然拔出匕首,揪住嶽冬的右耳,活生生地割了下來!
“不讓妳受點苦怎麽行?!”
嶽冬嘶聲慘叫壹聲,倒在雪地上。那日兵還踩著嶽冬的頭,踩著那傷口,目露兇光,探下身以漢語跟他說:“就讓妳多活幾天,看我祝捷會後怎麽收拾妳!”
嶽冬壹呼壹吸的,鮮血流過鼻子,流過眼睛,流過嘴巴,再流到雪地上。心中感受到的,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那強烈的血腥味所燃起的更強烈的求生意誌。
因為,在那出神的目光中,那是,左府的壹角,還有,上面那隨風飄揚的────紅十字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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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冬的慘叫聲驚動了左府裏的人。壹洋人依舊爬上了屋頂,以望遠鏡觀看,只見嶽冬在血跡斑斑的雪地上緩緩爬起,然後被胖子佟扶著離開。那洋人當然不認識胖子佟,但來了旅順數年,壹直跟隨司大夫的他自然認得嶽冬,此刻雖然距離很遠,也不過是壹撇,但真的覺得很像,尤其是他那頂回回白帽,從前每逢看見嶽冬他總是戴上的。
“怎麽了?”“有人被殺了?”“死人了?”十幾個人圍著剛爬下來的洋人。那洋人滿臉疑惑,因為他也知道,嶽冬早已隨左寶貴在平壤陣亡,久久沒有說話的他只好盯著遠處也看著自己的心蘭,而四周的人此時也順著其目光往心蘭看去。
那洋人上前,臉色極為難看,好像正告訴別人自己見鬼壹樣:“我……好像看見了……嶽冬。”
心蘭以為自己聽錯,壹時間反應不過來,楞著的看著洋人。
“誰是嶽冬?”身邊不知道的人在問。
“真的很像……他頭戴著白帽子的!”
“瞎說!他在平壤死了!這裏戴白帽子的回民多的是!”心蘭冷靜地回答。
“原來是她丈夫……”身邊的人開始在竊竊私語。
“我知道,或許……或許是我看錯了……”那洋人低下頭來。見身邊有人問發生什麽事,那洋人又說:“那邊有個人被日軍打,打得壹地是血……他是那些收拾屍體的……”
“收屍的?”“不是說父親和丈夫都是英雄嗎?怎麽成了收屍的呢?”“還不是和那些狗勇兵壹樣,丟了槍,脫了軍服跑了,後來被抓了唄!”“說什麽戰死沙場,原來是茍且偷生呀……”“可不?只會收屍的勇兵,多丟人哪!”……哪管聲音更小,這些閑言閑語還是讓心蘭壹壹聽見。
“妳們胡說!他早就死在平壤了!”
冷清的聲音在雪地上空回蕩著。
那目光,仿佛比外邊那些嗜血的日軍更讓眾人心寒。
如此口沒遮攔,眾口鑠金,對自己為國捐軀的丈夫誣蔑,壹向儀態萬方的心蘭也怒不可遏,鳳眼圓睜的對眾人怒喊。
眾人見狀壹時未敢再說,但從他們的眼神可看出,始終認為他們自己說的就是事實。
那洋人急忙賠不是,斯懿也上前安慰,但心蘭什麽都聽不進,胸口起伏不停,眼睛狠狠地往眾人掃視,但未幾鼻子就酸了。
的確,試問世間上哪有,人家說妳丈夫活著,而妳卻偏偏要說他死去的呢?
然而,他活著,她不是從來沒想過,不,而是多麽的希望!自聞父親噩耗,雖然心痛欲絕,但還是不斷托人打探嶽冬的消息,不管是靠關系還是花錢。盡管已經托人在退回國內的奉軍裏查找,但始終渺無音訊。
故此刻心蘭也不能不想到,萬壹,可能……那真是嶽冬……他會不會就是回來找自己?的確,壹直以來,她之所以斷定嶽冬死了,不過是因為始終沒有其消息而已。而他是父親的親兵,父親陣亡他自然兇多吉少。雖然奉軍傷亡慘重,但撤回國內的也大有人在,而城破壹刻兵荒馬亂,除了父親和喊得出名字的營官哨官,數千人的奉軍,大部分也不知道誰死誰活,更沒人看見嶽冬的屍首,那誰能斷言嶽冬已經在平壤陣亡呢?!
或許,那不過是自己壹廂情願而已。
或許,那就是嶽冬。
或許,他就在門外不遠處,正被日軍虐打著。
或許,他,正在茍且偷生!
心蘭不敢再往下想,壹向外表柔弱如兔子般的她,再次向著眾人發出如野獸般怒吼:“他早就死在平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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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大戲聲中,嶽冬狂毆周大貴。
“日本人說,壹個人偷走,就有壹個人要死,這怪不了他!”胖子佟正出死力的攔著。
“我也沒說要偷走……不過就是看壹眼而已!……妳喊什麽喊?!”然而嶽冬還是毫不理會,手打不了就用腳踢,哪怕今日自己受傷也不輕,本來只是包紮右眼的他,這時右耳也不能幸免,加上頭上那白帽,大半個頭都是裹著的。
“別打!別打啦!”幾個時辰前才被嶽冬踹得頭破血流的周大貴,剛止血沒多久,這時又被嶽冬揍得口腫鼻青,傷口破裂,嘴邊淌血,雙手死死地抱著頭瑟縮在壹角。
四周的人見狀無不被嚇得在墻角發抖。
“妳想想!……妳想想!……妳我能活過祝捷會嗎?……倭人沒殺死我……而妳這傻帽還活著……就是想盡快把屍體收拾好而已!……要是屍體都收拾完了,妳!我!還有妳們!還能活嗎?!”這時終於氣力不濟,停了下來,不再跟胖子佟糾纏,深深地吸壹口氣,跟所有人又說:“今早春波才被倭人殺了……妳們都忘了?!宰豬似的……不過因為他病倒而已!幹不了活兒而已!……不是明擺著的嗎?!……倭人也說了……四天……不!現在已經晚上了,明天就是大後天了!……大後天妳們就像春波那樣了!像豬那樣被宰了!妳們就沒有壹點感覺嗎?妳們就願意坐以待斃嗎?還要看見有人逃跑就拼命的抱著他大喊‘有人逃跑嗎’?!”最後還多踹周大貴壹腳才坐了下來。
四周的人默默地聽著。靜默中,嶽冬的話仿佛在眾人的耳邊不停地重復。沒過多久,人們像是不再發抖,反而真開始思考嶽冬所說的。
“妳有什麽打算?”曾和胖子佟想過逃走的王三率先問。
“對……只要能逃出去……我什麽都願意幹!”身邊的鮑紹武也接著說。
這時四周的人紛紛左右四顧,都盼著大夥能表個態然後自己才敢表態。
“逃出和屋子不難,難的,是如何讓那些孬種不向倭人通風報信!”嶽冬像是早就想好了,細起眼睛對著眾人說。話畢從懷裏亮出匕首,使勁地壹插插在地上,目露兇光的盯著瑟縮在壹角的周大貴。
“橫豎是死……為啥就不放手壹搏?”這時壹個從不說話的中年漢竟然開口了。
眾人聽了無不心中壹動,未幾便有幾個人開始點頭,低聲說幾聲“對……”“沒錯……”,然後漸漸有十幾個人點頭,最後大部分人都跟著點頭了。
哪怕沒有說話,哪怕他們的目光看上去依舊的呆滯,依舊的迷茫,但卻不再壹樣────那早已被捏滅的求生意誌,被再次燃起了。
雖然還不堅定,而當中周大貴等幾個人始終不敢表態,但這裏三十幾個人總算有了逃走的共識。當然,王三的發問和鮑紹武的和應不過是和嶽冬唱雙簧而已。看見這群壹向縮頭縮腦,貪生怕死的擡屍隊最後竟然大部分人都願意冒險逃跑,胖子佟也仿佛看到了希望,揚起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