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縹緲錄

江南

歷史軍事

阿蘇勒把帳篷的簾子掀開了壹線,眺望著西方落日的方向。
他喜歡看落日時候的雲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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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殤陽血〔七〕

九州縹緲錄 by 江南

2019-7-26 16:28

  蘭亭驛,下唐軍輜重營。

  “看了離公才覺得自己始終還是小孩,我這樣子的人,也不過是在北陸當壹個牧羊人的材料,”呂歸塵坐在姬野的床邊,有些呆呆地看著蠟燭的火光,“可是沒辦法,哥哥們還是覺得我也是個威脅吧,因為我是阿爸的孩子。我有時候就想,人生下來,路不是自己選的。我們再努力,也不過是壹個人,可是其他人,很多的人,他們都推著妳去那條妳不想走的路上。就算想逃,也是沒有用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去想這些。我就知道我不要這樣默默無聞,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負……管他多少人要推我擠我,我不想走的路,我絕不會走!將軍說我會摘下嬴無翳那種亂世霸主的人頭,阿蘇勒,我相信的。我比雷雲正柯、比方起召彭連雲、比昌夜……我比他們所有人都強,為什麽最後贏的人不該是我?”姬野平躺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軍帳的頂蓬。

  “其實我也想啊,以前特別想和阿爸那樣,變成個人人都敬畏的男子漢。可是,上了戰場,看到那些死人,心裏忽然就很難過。”呂歸塵搖頭,“將軍也說過的,壹將功成萬骨枯。也許妳哪天變得很強,打敗了無數的敵人,連離公也被妳壹槍殺了,和將軍那樣傳名千裏。可那又有什麽意思呢?”

  他低低地嘆了壹口氣:“有時候看著將軍,覺得將軍也是壹個很孤單的人啊。”

  姬野默默地看著他的朋友,隔了很久,他低聲問:“阿蘇勒,妳覺得什麽是敵人?”

  呂歸塵楞了壹下,搖了搖頭:“又有誰跟誰是真正的敵人呢?”

  “方起召、彭連雲他們算不算?”

  呂歸塵又是楞了壹下,不知該如何回答。方起召、彭連雲、雷雲正柯,還有那個永遠被作為秘密埋在了地宮中的幽隱,此時像幾個幽靈般在他心頭浮動,但是呂歸塵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他的敵人,雖然這些人在南淮城裏就像他們命裏的冤家壹樣,任何壹刻都可能跳出來面目猙獰地找他們的麻煩,可是呂歸塵還是不覺得他們是那種妳死我活的敵人,如果過馬壹刀讓他殺了他最討厭的方起召,他可能還是下不去手。可如果這些不是他們的敵人,那麽戰場上那些被姬野殺死的人更不是敵人,他們甚至只是見了第壹面,僅僅因為是在戰場上相遇,就要拼個妳死我活。

  姬野拉動嘴角笑了笑,笑得驕傲又冷酷。他用盡力氣扭過頭去看他的朋友,擡起那條未斷的右手指著自己的臉,壹個字壹個字的說得分外清晰:“我覺得他們就是我的敵人,因為我不對付他們,他們就會踩我的臉。”

  面對那雙黑得生寒的眼睛,呂歸塵壹怔。他記得自己和姬野的第二次相遇,那是在東宮裏無人知曉的巷子裏,月色昏晦,咆哮聲被壓在喉嚨裏,孩子們撲殺對手像是野獸壹樣。那些人擡起腳對著姬野的臉狠狠踩下去,壹腳接著壹腳。可是黑眼睛的孩子卻不求饒,他始終瞪大眼睛,目光從人群中透出來,燃燒著沒有溫度的火,燒得呂歸塵心中壹片徹寒。

  “我不想管那麽多,”姬野低聲說,“他們該死不該死,跟我無關,我不想讓人踩在我的臉上,所以他們就是我的敵人。上了戰場,也就是這樣,不管我們面對的是好人還是壞人,妳不忍心,他們就沖上來殺了妳。”

  呂歸塵低著頭,他的心裏糾結著難過。他能夠體會到自己朋友心裏的憤怒和孤獨,像是壹頭年幼的狼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裏獨自舔著潰爛的傷口,狼毛四乍起來,它在發誓再也不要受這樣的屈辱和傷痛。這種深藏的憤怒讓呂歸塵覺得不安,可是他卻不能承認姬野說的都沒錯。如果那個夜裏東宮的搏殺不是以姬野的勝出為結束,幽隱和他的兄弟們會不會打斷姬野的肋骨、砸碎他的膝蓋骨,甚至搗爛他的眼睛?呂歸塵能夠體會到方起召他們對於姬野的兇惡,這樣的事情在別人看不到的時候,方起召他們未必做不出來。他們既然可以猥褻地要求帶羽然走,那麽廢掉他們最討厭的姬野,也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呂歸塵想到這裏狠狠地打了壹個哆嗦,他忽然覺得坐立不安,他無法忍受他最好的朋友被人打斷肋骨砸碎膝蓋和搗爛眼睛,他可以想到如果看見這樣的姬野躺在他面前,他也會憤怒地沖出去,急欲報復。只是壹瞬間,他心裏的不安消失,壹股堅決壓過了壹切。

  “我不想死人的,”呂歸塵緩緩地說,“不過我們是好朋友,只要呂歸塵·阿蘇勒·帕蘇爾還有壹口氣,我就不會讓他們踩妳的臉!”

  看著呂歸塵認真的樣子,姬野呆了壹下,忽然有點想笑。這個軟弱卻又善良的朋友,也會說這種大包大攬的話,他連自己青陽世子的位置都保不住,被送到遠離家鄉的地方,成了身不由己的人質。就算呂歸塵真的想,他又能幫自己多少?

  不過姬野卻沒有笑,他點了點頭,輕聲說:“那就壹言為定!”

  呂歸塵從鋪上起身,默默地走到帳門口,面對著軍帳青灰色的毛氈門簾。遠處地獄殺場的聲音依然沒有斷絕,聽得久了,就有壹種錯覺,覺得那不是在五裏外,而是在很遠很遠的天邊。戰場上金鐵交擊的聲音、馬嘶的聲音、慘叫的聲音,被風卷著直上青天,又被風帶到自己的耳邊。

  他不敢想這壹戰到底要死多少人,他也不願掀起那扇門簾,厚實的毛氈簾子像是他僅剩的壹層保護。呂歸塵擡起手,手指有些顫抖。他輕輕觸摸著簾子的內側,像是可以感覺到對面沙場上有形有質的肅殺之氣和悲哀絕望。

  馬蹄聲由遠及近,速度極快。呂歸塵楞了壹下,此時的輜重營中僅剩下不堪上陣的馱馬,可是這蹄聲如雷,是絕頂神駿的烈馬。

  他沒有來得及做任何事,青灰色的毛氈簾子整片地脫落,像是壹面倒塌的墻壁,壓向他的頭頂,幾乎是同時呂歸塵擡起了頭,看見了鐵青色的戰刀。

  鐵青色的刀光裹在門簾裏,對著呂歸塵的頂門全力劈落,壹匹赤紅色的戰馬雙蹄踩在懸空的門簾上,它背上的赤甲武士渾身都是血漬,仿佛忽然由虛空中化為真實的惡鬼。

  “是雷騎!”姬野的咆哮還沒有結束,外面已經響起了輜重營軍士的淒厲哀嚎。

  “雷騎!雷騎!”外面也不知道誰在大喊,喊聲卻被猛地掐死在喉嚨裏。

  呂歸塵全無準備,他的身體全力壹擰,本來要將他從中劈為兩半的壹刀只從他肩膀邊上擦過。他沒有披重鎧,隨身的裘革軟甲的護肩連著壹片血肉被削落。劇痛令他血管裏的那股怪力瞬間爆發出來,他壹拳擊在戰馬脖子的側面上。沛莫能禦的力道連雷騎兵跑瘋了的駿馬也無法承受,被他的拳勁生生平推出去壹尺後,駿馬狂嘶壹聲,口吐白沫摔倒在地。呂歸塵跟上壹記膝擊,立刻震昏了摔落的雷騎兵。

  他回頭看向帳外,零星的雷騎從遠處奔來,踏入毫無守備的輜重營,而後密度越來越大。這些精悍的雷騎兵胯下壹色火紅的駿馬,全身上下無處不是斑斑的血跡,多數都帶著箭傷,但是依舊以刀背振擊馬臀,大吼著疾馳,遇見逃跑的下唐軍士,矮身就是壹刀,而後也不回看壹眼,踏過兵營向著南方逃離。

  傳令的雷騎目不斜視地奔馳過去,在馬背上用力吹動牛角軍號。

  “我軍……敗了?”呂歸塵渾身戰栗。

  他想殤陽關下已經徹底敗了,白毅息衍的絕殺之陣未能攔住離軍,如今離軍的戰線已經肆無忌憚地突破到了五裏外的蘭亭驛。

  可時間不容他戰栗,幾名雷騎已經發現了他所在的帳篷,他的裝束和所有下唐軍都不同,立刻引起了雷騎的註意。那幾騎壹齊帶轉戰馬,撲向了呂歸塵。

  他沒有古月衣面對雷騎時的冷靜犀利,他也沒有轉身逃走的機會,撲近的幾名雷騎以壹個接近半圓的陣形堵住了他逃走的壹切可能。呂歸塵退了幾步,幾乎絕望,最後壹瞬間,他腦子裏電光石火般壹閃。他猛地躍起,扯住軍帳頂篷,狠狠地壹拉。整個軍帳徹底崩潰,落下的頂蓬像是壹張巨大的青色幕布,遮住了呂歸塵的身影。

  雷騎們猛提韁繩,戰馬騰躍起來,在倒塌的帳篷上躍過,馬刀紛紛斬向腳下的帳篷。壹記刀光幾乎是貼著呂歸塵的鼻尖劈下,砍裂了帳篷。刀的寒氣像是留在了鼻尖,呂歸塵縮在帳篷下面不敢動彈,手卻猛地壹抖。

  他感覺到手裏有壹件東西,恰好是壹件武器——那柄不祥的長刀“影月”——傳說它只在殺人瞬間光如滿月。握刀的手心滿是冷汗。

  馬蹄聲亂了,剛剛沖過去的幾匹戰馬似乎是調轉了方向,又奔了回來。雷騎並未準備輕易放過這個身份與眾不同的年輕人,回轉來只要馬蹄踐踏,便不難踩死藏身在下面的人。

  釘了鐵掌的蹄子在周圍發瘋壹樣地踩踏著,踩到身上任何壹處,骨頭立刻會斷裂。呂歸塵覺得心跳得快要突出胸口了,他死死地抓著泥土將身體貼近地面,怕自己忍不住跳起來,就會暴露了位置。

  “殺了!”雷騎中為首的什長忽然下令。

  “殺了?”呂歸塵怔住了,他想自己已經被發現。

  他呆了壹瞬,忽然明白了那名什長的意思,他壹直忘了壹件事——這個帳篷裏還有壹個人!

  不能動彈的姬野。

  呂歸塵哆嗦了壹下,憋在身體裏的冷汗像是打開了閘口,瞬間都排了出去。他猛躍起來,站在月光下,正看見壹匹紅馬高揚起前蹄,就要踩下去。而鐵蹄下的臉,就是那個瞳子漆黑的少年!

  如此的相似,根本就像是那壹次在東宮的窄巷中相遇,那壹幕重新上演。姬野的眼睛裏燒著寒冷的火,呂歸塵覺得自己被封凍起來。

  “這就是敵人了?”呂歸塵問自己。

  “這就是敵人了!”他聽見自己的心裏有壹個聲音在吼叫。

  他還記得僅僅片刻之前自己的諾言,那個諾言像是在他心裏被某個人放聲朗誦,聲如洪鐘:“不過我們是好朋友,只要呂歸塵·阿蘇勒·帕蘇爾還有壹口氣,我就不會讓他們踩妳的臉!”

  他覺得自己胸膛裏沈重的心跳忽地輕快起來,與此同時血氣帶著漆黑的甜意從背脊竄入頭腦中。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沖去。

  他沖鋒!拔刀!咆哮!可是他自己甚至聽不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嘯聲!

  雷騎什長首先是被壹聲“嗡”的震鳴驚動,他敏銳地感覺到那是壹柄武器在出鞘,而後是可怕的吼叫從腦後傳來。他正要看著敵人腦漿迸濺,戰馬卻被吼聲驚動,在空中彈動的雙蹄沒有踩下去。什長大驚回頭,仰天望去,看著天空中壹輪明月,在幾乎是圓滿的月輪中,壹個影子大鷹壹般撲落。

  那人手中的武器泛著隱隱青輝,光如滿月!

  “人怎麽能跳那麽高?”這個念頭在什長的腦海中只是壹閃,他的人頭就已經和身體脫開了,連帶著的是那顆巨大的馬頭。

  戰馬和人的屍體沈重地栽倒在姬野的身邊,濺得他滿身是血。他仰面正好可以看見提刀而立的呂歸塵,那雙褐色的眸子中壹片空白。

  滾熱的血粘在手上,好像全身都是粘粘的。那顆人頭還在他腳下,眼睛沒有閉上。呂歸塵狠狠地打了壹個寒噤,緩緩地看向手中的長刀,蒙著壹層滾燙的血,這柄邪異的武器似乎真的泛起可怕的月光。

  “這麽簡單……就殺了壹個人……”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

  不是畏懼也不是歡喜,他只覺得自己已經無力再想,沿著漆黑的深淵落了下去,永遠也不能到底。

  “阿蘇勒,背後!”姬野大喝。

  呂歸塵猛地驚醒。五年的修習,青陽的大辟之刀、息衍的雙手刀劍之術、簾子後那位老師的切玉勁,淩厲的殺人之術早已深種在心裏,仿佛漸漸成長的妖魔,壹旦破了這層障礙,就再也沒什麽可以阻止它們。呂歸塵旋身揮刀,壹記平斬,長刀狠狠陷進了背後那名騎兵的馬腹中。呂歸塵毫不停留,壹沈氣,雙手按住刀柄全力壹推!戰馬被整個地開膛破腹,那名雷騎的壹條小腿落了下來。

  “阿蘇勒!”姬野的呼喊中,呂歸塵提著影月鷹壹樣再次飛掠而起,淩空斬向下壹名敵人。

  他沖殺出去,不再回頭。

  呂歸塵壹腳踢飛了面前的屍體,長刀帶著血光從屍身中脫了出來。他毫不停頓地轉身,雙手握刀全力推出,刀鋒瞬間突進背後那匹戰馬的前胸。戰馬的沖勁還未消失,硬生生推著整柄長刀沒入了自己的胸口,更將持刀的呂歸塵推得退後壹丈。呂歸塵松開刀柄,拾起地上壹桿騎槍,單臂壹送,槍鋒紮穿了雷騎的咽喉。

  “姬野!姬野!”他環顧左右,放聲大吼。

  沒有人回答他。放眼望去,無數赤紅色的影子狂奔著向著他而來,又狂奔著離他而去。撤退的雷騎在馬背上吹響三短壹長的號角,無論騎兵還是步卒,所有離軍都被號角聲催促著,全力向著東南方前進。蘭亭驛的整個下唐軍營已經被踩爛,柵欄被撞倒,軍帳紛紛坍塌,雷騎順手投出火把,將能燒的壹切都化為熊熊烈火。

  絕望伴隨著恐懼,籠罩了呂歸塵,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殺了多少人,似乎每殺壹人,那恐懼就淡去些。輜重營僅有的數百名守備軍士似乎已經全部戰死,那些搬運馬草和修理大車的民夫同樣看不到人影,他放眼看到的,只有敵人、敵人,還是敵人!

  他想找姬野,可是無論他怎麽喊,也聽不見姬野的回答。

  馬蹄聲在背後傳來。呂歸塵猛地回頭,馬上的雷騎平端騎槍,槍尖掃向他的咽喉。足長壹丈二尺的長槍在強橫的臂力帶動下,掃出虎虎生風的扇形。呂歸塵全力揮刀,迎著槍桿劈斬出去。槍頭飛旋出去,無頭的槍桿卻在空中壹震,反向揮舞回來。此時呂歸塵已經快速踏上壹步,長刀挑起。

  他的判斷失誤了,踏上的壹步恰好將他送到了敵人的攻勢下,槍桿呼嘯著擊打在他的背心。呂歸塵感覺到裘革軟甲下那面護心鐵鏡仿佛銅鐘般地轟響,他吐出壹口濃腥的血,隨著槍桿送來的大力滾了出去。

  他想自己終於是要死了,可是他還沒有找到姬野,不知道姬野是否還活著。

  “阿蘇勒!阿蘇勒!”有人在耳邊喊他的名字,可是聲音細微。

  呂歸塵聽不清楚,他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什麽東西和周圍隔開來了,壹切都被屏蔽在外。他感到胸腔裏可怕的跳動又激烈起來了,壹陣壹陣的,除卻猛烈的心跳,更有壹種古怪而強烈的節奏逐步控制著他的身體。那是什麽東西,和心臟壹樣在跳動,卻遠比心跳聲來得可怕。兩個完全不同的節奏,仿佛要撕裂他的身體,又仿佛兩個人以不同的頻率揮舞拳頭,從內部狠狠砸著他的胸腔。

  狠狠的壹個巴掌扇在他的臉上,疼痛把那種可怕的節奏忽地鎮壓下去。整個身體輕松了許多了,呂歸塵猛地坐了起來。

  “姬野!”呂歸塵看清了他朋友的臉。

  姬野就在他身邊,兩人都背靠著壹個巨大的馬草堆。狂奔中的離軍大隊沒有多余的丁點兒時間顧及這兩個年輕人,他們或者乘馬,或者奔跑,從草堆邊快速閃過,並不回頭多看壹眼。姬野和呂歸塵也只能看見他們的背影,如今他們仿佛是兩個藏在礁石後的人,看著狂潮在這個礁石前分裂,又在後面激起了的水花。

  “妳……妳在這裏……”呂歸塵的胸口劇烈地起伏。

  “我還有壹只胳膊,當然能爬,”姬野說,“剛才喊妳,妳怎麽不聽?”

  “妳……妳喊我?”呂歸塵驚異地瞪著眼睛。

  “我就在這裏喊妳,喊得很大聲,妳在那裏都不看我壹眼。”姬野指著前方那匹被影月貫穿前胸的戰馬,相隔不過壹丈。

  “我……我沒有聽見……”呂歸塵茫然地搖頭。

  現在看來當時他距離姬野只有壹丈,他不明白出了什麽事,可他沒有聽見姬野的聲音,戰場的嘈雜並不足以壓住這麽近距離的呼喊。而那時呂歸塵卻能清楚地分辨逼近的馬蹄聲、戰刀揮舞撕裂空氣聲,斬馬時候甚至可以感覺到馬的心跳聲。

  長刀從他無力的手中落了下去,呂歸塵重重地靠在馬草堆上。姬野看見他眼中泛起壹片可怕的空白。

  姬野小心地把影月拿過來,插進草堆裏,不讓呂歸塵再握到它。他說不清自己這麽做的原因,可是他覺得呂歸塵拔出這柄刀的時候,整個人都變了。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才最後安靜起來,人流都已經離開了,遍地的狼藉。姬野依舊握著防身的青鯊,覺得全身的傷口都在迸裂流血。他全身鎖在壹套固定用的木枝中,又被緊緊地纏裹,本來根本難以挪動分毫。當時是那股強大的求生本能驅使著他,以單臂爬過十幾丈,避到這堆馬草的背後。

  “阿蘇勒,好像沒有人了。”姬野低聲道。

  “阿蘇勒!”

  呂歸塵沒有回答,他依舊靠在姬野身旁,目光呆滯地看向南方。

  壹個人影忽然從旁邊閃出,他身上的血汙已經徹底遮蔽了衣甲的顏色,提著缺口的重劍。對方來得毫無聲息,呂歸塵卻像壹只驚醒的豹子般躍起,他沒有摸到影月,頓了壹瞬間,劈手奪過姬野手中的青鯊,壹踏地飛身而進,半旋身子,帶著腰勁揮斬。

  重劍和匕首交擊,兩人各被震退了壹步。息轅和呂歸塵呆呆地看著彼此,兩個鮮紅的人,有如剛從血池中爬出的惡鬼。朋友們再相見的時候,手上都已經流滿敵人的鮮血。

  兩柄武器壹起落下,呂歸塵坐倒在草堆上,息轅跌跌撞撞退了幾步。

  黑馬奔馳而來。息衍翻身下馬,看著滿營僅剩的兩個活人,長長舒了壹口氣,回身大喝道:“醫官!”

  “將軍,我們敗了麽?”呂歸塵低聲問。

  息衍微微楞了壹下:“沒有,只是撤退的離軍從這裏經過。他們順路襲擊了所有的輜重荒地,我們的糧食和馬草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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