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紅巖遺風

　　此時此刻，方寶忽然感覺到了頭大。範香蘭無疑是壹個雙重性格的女人，真純的時候宛如孔雀之靈，狠毒的時候又好似罌粟之果，讓他無從應對，但這個鐘蕾，性格好像也滿復雜，孤身犯險揭露黑暗的時候，膽子真是大得連他的敬佩，而在與他垂下樓的神態舉止，完全是壹個膽小的小女人，而現在，自己明明救她於水火之中，就開了壹句玩笑，便惹得她發這麽大的脾氣，甚至還哭了起來，竟然說他和周強沒區別，搞不懂，真是搞不懂。
　　大腦裏不由得浮現出了那句孔夫子的名言“天下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有範香蘭的教訓，還是離這種女人遠些，但現在要把她扔在這裏。似乎又有些不對，於是，他只得上前壹步，嘆了壹口氣，向著鐘蕾拱了拱手道：“姑奶奶，妳剛才打了我，我還沒有哭，妳又哭什麽東東，快走吧，我的車子就停在不遠的地方了，早些到家，早些睡覺。”
　　鐘蕾立刻道：“那妳今後還叫不叫我火火？”
　　方寶趕緊道：“不叫了，不叫了，叫妳火鍋總行了吧。”
　　鐘蕾咬了咬嘴唇，道：“別說叫火鍋，就是叫火把也可以，就不能叫我火火。”
　　方寶也懶得和這種難養的女人扯嘴巴皮了，當下態度很端正的連連點頭，然後催促道：“快走快走。”
　　鐘蕾又狠瞪了他壹眼，壹揚自己的右腳掌，道：“妳看，怎麽走？”
　　方寶這才瞧到，鐘蕾的右腳掌已經黑黑壹片，然而中間卻濕漉漉的，顯然是被什麽劃破了，正在流血。
　　這才知道是自己粗心，沒有想到城裏人的腳細皮嫩肉容易受傷。不像自己光著腳可以翻幾座大山，方寶摸了摸頭，道：“對不起，是我沒註意到。”
　　鐘蕾見他道歉，“哼”了壹聲，便道：“還不快蹲下來背我走，只知道耽擱時間。”
　　方寶聽她說自己耽擱時間，又壹陣發暈，不過沒去爭辯，而是乖乖的蹲下了身子，感覺鐘蕾趴在了肩上，便站起身來，腳步匆匆的向前而去。
　　上了壹排長長的石級，才到了壹個農貿市場的外面，而他的那輛馬自達就停在那裏了。
　　放下了鐘蕾，打開車門，把假發胡子什麽的都摘下來，方寶又從後排拿出了壹套寬松的T恤和休閑褲拋給了鐘蕾道：“換上，在後排去躺好，不要讓攝像頭照到妳。”
　　他的口吻是帶著命令式的，但鐘蕾這壹次沒有和他鬥嘴。只說了壹句：“妳把頭轉過去，不許看。”便鉆進了汽車的後排，很快換好了衣服，然後把挽的髻子松開，披散下來，這才道：“好了，開車吧。”
　　方寶立刻上去，從副駕駛上也拿了壹套T恤給自己換上，然後啟動了汽車，朝著菜園壩火車站的方向而去。
　　……
　　壹路之上，盡量避免走主街道，彎彎拐拐的繞了壹個大圈，壹個半小時之後，才從渝中區開到了菜園壩火車站外他們租住的電梯樓下。
　　到車庫停好車，背著鐘蕾去按了二十三層的電鈕，升上去之後，掏出鑰匙打開了門。由於淩展那邊要自成壹班人馬，無法和他住在壹起了，而孔家兄弟現在薪水不錯，按揭給母親買了新房，也沒有在這邊住，至於袁家國，大多數時間也不過來留宿，因此四室兩廳的房間平常就他和孫百祥謝子華住，還空著壹間臥室，鐘蕾就暫時住壹晚，明天再說別的事。
　　然而，當他按開客廳的燈壹進去，就見到沙發上躺著壹個人。而這個人他認得，叫做卓飛，是最開始跟著他的混混之壹，只是身材單薄，廝殺的素質不怎麽行，目前安排在票務公司做內務。
　　再看客廳的茶幾上放著啤酒與撲克還有些鹵菜，壹臺機麻的地面上還有不少煙灰，他就知道，今晚這些人聚在壹起打過牌，這卓飛睡在沙發上，無疑孔家兄弟與袁家國也來了，多了三個人，他們也只能兩人擠著睡壹間床，除了自己的那壹間，似乎已經無鐘蕾的容身之處。
　　瞧著雜亂的屋子，還有難聞的煙酒之氣，鐘蕾立刻就皺起了鼻子，而方寶也不多說，直接把她背進了自己的屋。
　　當按開了燈，鐘蕾立刻說了壹聲：“臭男人。”原來，方寶的房間同樣是淩亂的，而且襪子脫了三雙在地上，還沒有來得及去洗。
　　方寶將鐘蕾扔在了床上。笑嘻嘻地道：“臭嗎，我怎麽不覺得，妳鼻子是不是有些問題。”
　　他壹邊說著，壹邊將地上的襪子全部撿了起來，他這間屋是主臥，裏面有壹個衛生間，便丟在了漱洗臺上，其實，他雖然不怎麽愛收拾屋，但還沒有邋遢到這樣的地步，但這些天事情實在太多。也就隨便了。
　　鐘蕾又聞了聞他的被子，又道：“還不臭，妳這裏有別的房間沒有，對了，我要沒人蓋過的被子。”
　　方寶搖了搖頭，嘆氣道：“我的鐘大記者，妳懂清楚沒有，這裏不是賓館，妳將就住壹晚吧，明天我就把妳老人家送走。”
　　鐘蕾咬了咬唇，果然不再說這事，而方寶便去衛生間打來了洗腳水，放在床邊道：“先把腳洗幹凈吧，妳的腳被劃傷了，我這裏有止血藥酒，等會兒擦上。”
　　鐘蕾的腳很不舒服，趕緊將腳伸進了盆裏，那熱水的溫度在她身體裏形成了壹股暖流，望著站在自己身邊點起壹支煙抽的方寶，眼睛柔和起來，忽然道：“方寶，謝謝妳。”
　　方寶頓時笑了，吐了壹串串煙圈，道：“總算聽到妳說這話了，我還以為妳覺得我從十幾樓翻上翻下只是好玩哩。”
　　鐘蕾嘆了壹口氣，微微的垂下了頭道：“我去的時候，想得不多，可是等害怕起來，已經沒有機會跑了，想不到他們嘴裏的老板會是周強，我知道表明了記者的身份，結果壹定會更可怕，但那時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不是妳……我真不知……真不知……”
　　方寶微微壹笑道：“妳明白就好，下次再想做這種事的時候，多想想後果，要去揭露黑暗，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鐘蕾又是長長的壹嘆。道：“我現在才知道我爺爺他們當年有多不容易了。”
　　方寶壹楞道：“妳爺爺他們？”
　　鐘蕾點了點頭道：“我爺爺是當年的重慶地下黨，曾經和江姐共過事，在重慶解放的那壹年，也是地下黨被破壞得最嚴重的事，由於叛徒的出賣，和我爺爺有聯系的五名同誌，有四名被抓捕，他和另外壹個同誌由於另外的任務到了成都，才幸存了下來，我在三歲的時候，他就開始給我讀《紅巖》，有時候讀著讀著就會哭，那時候我不明白，可是現在真明白了，很多事情書裏肯定沒有寫出來，像江姐壹樣的女地下黨員，落在那些人手裏，壹定……壹定很慘，說不出的慘。”
　　方寶註意到了鐘蕾的腳，卻見潔白纖細，明顯就是沒怎麽走過路，養尊處優的人，忍不住道：“那妳爺爺是大官了。”
　　鐘蕾壹搖頭道：“我爺爺是江蘇人，參加革命時很年輕，是師範學校的學生，革命成功後接受組織的安排，回到了江蘇在壹個高中任教，後來雖然當上了校長，但並不是什麽大官。他經常給我說起重慶的事，而我從清華新聞系畢業後，才會到重慶來當記者。”
　　方寶道：“那妳怎麽想到跑到我那裏來當臥底的？”
　　鐘蕾咬了咬唇，臉色黯淡下來，道：“我爺爺在世的時候很關心時事，他最痛恨的，就是那些披著共產黨外衣的貪官汙吏，說他們根本就不配做共產黨，作威作福，魚肉百姓，和國民黨的官沒什麽區別了，對不起那些為建立壹個潔凈公平正義的新中國而灑熱血拋頭顱的先烈，在我讀新聞系的時候，他就經常告訴我，做記者最大的職責就是讓黑暗無處可藏，不要畏懼強權，要敢於報道，和不正之風作鬥爭。在我畢業的前夕，爺爺去世了，我當時在北京，沒能見他老人家最後壹面，這是我最大的遺憾，所以想遵照他的話做壹個去揭露罪惡不怕強權的好記者……”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道：“可是到了社裏，社裏的領導壹直安排我做壹些接待工作，陪壹些有廣告贊助的大老板，還有其它單位的領導，而那些人的嘴臉讓我發嘔，所以強烈要求下基層，做真正的新聞記者，再也不去當花瓶陪酒什麽的了，我們領導沒辦法，就批準了我的申請，但要求我在三個月內找到有價值有震撼力的新聞，否則必須調回辦公室，我對重慶也不是太熟，壹時間哪裏能夠找到那樣的新聞，壹直過了壹個月，有壹次我去吃飯，聽到隔壁有兩個男人在嘻嘻哈哈的談論妳的迪吧有女大學生在……在做那種事，我覺得這條新聞應該很有價值，所以就來了，誰知會被妳察覺。”
　　方寶這才知道鐘蕾為什麽有那麽強烈的正義感，而他看過不少的革命片子，現在長大了，也能夠理解那壹代人對於沖破黑暗的渴望與奉獻，當下道：“鐘記者，我佩服妳爺爺，也佩服妳的勇氣，但是，我想勸妳壹句，妳不是那些人的對手，也不能去改變什麽，周強和夜總會的壹些人見過妳的樣子，妳留在重慶已經不安全了，還是到別的地方去吧。”
　　鐘蕾的眼中流露出了憤慨之色，道：“夜總會的那些管理人員壞得很，還有周強，身為公安局的副局長，竟然自己開那樣的夜總會，壞到腸子裏了，難道就算了。”
　　方寶微微壹笑道：“這個周強並不只是自己開夜總會那麽簡單，更多的事妳還不知道，但那又有什麽，妳收集到什麽證據了嗎？”
　　鐘蕾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沒有，我接受培訓的時候很少接觸到其他的小姐，而且她們嘴緊得很，我問了兩個，根本就問不出什麽來。”
　　方寶早就料到了，又笑了笑道：“那妳錄到周強和妳對話的聲音了嗎？”
　　鐘蕾再次搖頭，道：“他們送我去的時候，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換了，而且什麽都不許帶，我……我什麽都沒有錄到。”
　　此刻，方寶卻掏出了自己的手機，調出當時錄的聲音，播給了她聽，鐘蕾頓時驚喜的道：“好啊，這就是證據，我明天復制壹份帶到報社去。”
　　然而聽到她這麽說，方寶卻關閉了錄音，跟著選了刪除，按了下去。
　　鐘蕾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做，頓時尖叫起來道：“妳幹什麽，這麽重要的東西，為什麽刪了？”
　　方寶笑了笑道：“誰說這是重要的東西，我說是沒用的東西，而且是招禍的東西，這段錄音能夠說明什麽，就能夠說明‘零點夜總會’是周強開的嗎，甚至就能夠證明是他的聲音嗎，妳要是交到報社去，我敢肯定，周副局長很快就知道跑了的火火在什麽地方，真名叫什麽，妳說，他會不會把妳抓起來，告妳用假身份證，還要告妳誹謗罪。而如果他覺得麻煩，只需要壹個電話，鐘記者，我可以保證，妳立刻就要從重慶失蹤，然後綁到周強的床上去，由他開苞後，估計就要與世長辭了。”
　　鐘蕾雖然沒有多少經驗，但畢竟也工作了壹兩年了，絕非是壹個什麽都不懂的女孩子，她深知方寶的話是說得很有道理的，但是後面說的實在太刺耳了，頓時又怒瞪著他道：“妳這人嘴裏就吐不出什麽好聽的話嗎。”
　　其實，方寶是故意說出難聽的話刺激鐘蕾，讓她心生畏懼，不再管這事，甚至離開重慶，不過這些心思當然不會給這個女孩子說，只是故作嬉皮笑臉的道：“沒辦法，我只讀過小學，是個大老粗，說不出好聽的話，但妳也聽不了多久，睡壹覺妳就可以離開，看在妳長得漂亮的份上，我再奉勸妳壹句，回到報社後，千萬不要說零點夜總會的事，更不要提周強，對了，妳沒給妳們領導匯報吧。”
　　鐘蕾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只想得到有價值的新聞，更想揭露這個社會的陰暗面，但壹切都是要有證據才能夠報道的，到妳這裏來臥底調查都沒有給社裏說，更不會說去零點夜總會的事了，我們社長給了我三個月的時間找有震撼力的新聞，平時也沒來問我做什麽。”
　　方寶“嗯”了壹聲道：“這還好，否則妳報社都不用回去了。”
　　說著這話，見到鐘蕾已經洗好了腳，便去取了止血的藥酒與棉簽，蹲下了身子，抓住她受傷的右腳掌，道：“這藥止血很有效，不過擦起來有些痛，妳忍著點兒。”
　　壹邊說著，他便用棉簽沾了藥酒，輕輕地塗抹在傷口。
　　那藥酒入膚甚疼，鐘蕾的右腳不由得抖了壹抖，但瞧到方寶蹲著專心致誌給自己塗藥的樣子，凝視了他壹會兒，才道：“方寶，妳這人挺奇怪的，有時候感覺妳是個壞人，有時候又覺得妳是好人，對了，妳是不是黑社會？”
　　方寶沒有立刻回答她，將藥酒與棉簽放好，才走到床邊望著她道：“妳覺得什麽樣才是黑社會。”
　　鐘蕾立刻道：“當然是做壞事了，就像妳那個迪吧，容留那些女大學生去……去做那事，酒水肯定也有提成。”
　　方寶嘴角泛起了冷笑，道：“壞事，我不知道什麽才叫壞事，就算我的迪吧有那些女大學生在賺錢，那又有什麽錯，又不是我逼她們的，無論她們出於什麽樣的目的，都是心甘情願的，而那些來勾搭她們的男人腰包裏都有錢，讓他們掏些出來，他們也快樂得很，更何況的是，至少有三分之壹出來做事的女大學生的確是家庭的經濟出現了問題才出來的，這至少可以保證她們的學業，而且不給家裏人增添負擔，我不贊成她們這麽犧牲自己，但當她們真的這麽做了，我也深感敬意。”
　　鐘蕾咬了咬唇，道：“照妳這麽說，難道街上那麽不正經的美容美發廳或者按摩房就應該合法了？”
　　方寶搖頭道：“我不知道該不該合法，但我只知道的是，去那種地方消費的很大壹部分都是最底層的農民工或者城裏的打工仔，為了生活，他們有的長期跟老婆分居，有的根本就娶不起老婆，鐘記者，難道妳不知道男人要是憋久了會夢遺嗎，需要壹個渠道泄流，讓他們花點錢去找願意的小姐，總比他們去街上找那些不願意的女人強，我告訴妳，男人最可悲的就是永遠用五指姑娘自己搞自己。”
　　這個男人的話仍然很刺耳難聽，但鐘蕾卻無法反駁，因為她比方寶的知識豐富得多，知道這是壹個很復雜的社會問題，就像大哲學家與心理學家弗洛伊德說的那樣，壹個人有三種與生俱來的權利，壹是生的權利，二是死的權利，第三就是性的權利，但從古至今，越是貧窮的男人就越沒有性的權利，而貧窮的女人則不會有這樣的問題，由於壹部分人思想觀念的禁錮和生理基能的變化，如今男女比例已經失衡，女少而男多，而且也越來越嚴峻，再加上物價迅猛上漲，房價連都市白領都覺得高不可攀，男人生存的壓力更加大了，單身漢子無疑將越來越多，就像方寶說的，難道永遠讓他們靠自摸來解決生理問題嗎。
　　……
　　過了好壹陣，鐘蕾才道：“算了，這事我懶得和妳討論，方寶，妳覺得我們應該怎麽樣才能夠揭露周強的罪行，讓這種真正的壞人得到懲罰。”
　　方寶搖頭道：“我不知道，妳也別來問我，我不是法官，或許當時妳不來拉我，我那壹刀就刺下去了，而現在，我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生意，發點兒小財，然後娶個漂亮媳婦，生個大胖娃娃，把我的父母還有婆婆接到城裏來享福。”
　　鐘蕾當然知道，要掌握周強的罪證談何容易，而這個方寶似乎也不是那種充滿了正義感，不畏強權，舍生捍衛光明的英雄，頓時露出了失望之色，但很快壹咬銀牙道：“這事做不做隨便妳，但我會做下去的，不管有多困難，會有多危險，需要多長的時間，我都會做下去的，我相信這個世界是邪不勝正的，是有正義存在的，罪惡的人，總有壹天會永遠墜落到黑暗的地獄裏。”
　　方寶默默的望著這個女孩子，臉上帶著冷笑，心裏卻情不自禁的肅然起敬，面對危險，這個女人無疑還是膽小的，和普通的女人並沒有什麽兩樣，可是，在經歷了幾乎毀滅的危險之後，她還能堅持自己的原則，那需要多麽大的膽量，又有多少強的正義感，她是很漂亮，但中國這麽大，百萬人中找不出，千萬人中總能夠找出容貌可以與她壹較長短的，但有這種膽量與正義感的女人估計是少之又少，她有江姐壹樣的信念與堅持，但希望的是，不要有江姐那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