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西風緊

歷史軍事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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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壹章 還剩甚麽

十國千嬌 by 西風緊

2025-3-10 20:58

  江寧城籠罩在黑夜之中,壹條巷子裏傳來幾聲狗吠,接著“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壹道小門嘎吱壹聲開了,壹個聲音道:“咼將軍、馬將軍,三位怎麽此時造訪?”
  開口說話的人正是林仁肇,門外站著三條大漢,清壹色布袍沒戴帽子。站前面的絡腮胡大漢咼彥道:“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林仁肇恍然道:“三位兄弟快裏面請。”
  林仁肇將幾個大漢引入壹間屋子,他認識這些人,都是南唐國禁軍武將,咼彥、馬誠信、馬承俊三人。咼彥壹進門就大咧咧地在椅子上坐下來,另壹個人走到後窗旁邊,踮起腳朝外面望了壹番。
  “皇甫繼勛被殺了,林兄可知?”咼彥開口道。
  林仁肇警惕地點點頭。
  咼彥挪了挪屁股,哼哼冷笑了壹聲,說道:“咱們安排的人。”
  林仁肇聽罷頓時看咼彥等人的目光大為改變,“妳我只是淡然之交,咼將軍卻將此等要緊之事相告!皇甫繼勛瀆職誤國,有萬死之罪、死不足惜,咼將軍等兄弟何必親自動手?”
  咼彥搖頭道:“咱們不殺,皇甫繼勛便死不了!”
  林仁肇壹臉難以置信,楞了壹下。
  咼彥看了他壹眼,“采石之役我已打聽清楚,皇甫繼勛此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將國家置於危地,不殺就是個禍害!不殺難告慰戰陣上喪命的將士兄弟!”
  林仁肇深為贊同,接著卻說道:“皇甫繼勛乃大將,咼兄等將其滅門,恐怕朝廷會怪罪。”
  咼彥道:“林兄敢在殿上說實話,不也會被陛下怪罪?”
  倆人相視苦笑,林仁肇壹時間很有點惺惺相惜之感,於是與幾個大漢壹番感嘆牢騷,很說得到壹塊兒。相談許久,咼彥正色道:“該說說今晚的正事了。我等殺皇甫繼勛,雖有罪,但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參與的人較多,法不責眾;另外皇甫繼勛本當該死,朝廷因此殺我們,便有為皇甫繼勛抵命之嫌,將引起許多人的不滿……而林兄則不同,我們已得到可靠消息,明日壹早,便有人來抓林兄收監。妳壹個大將,壹旦受辱於刀筆吏,後果堪憂;何況妳在大殿上的進言,有不敬之意。我們都斷定,林兄壹進監牢,恐怕就沒法再出來。”
  林仁肇聽罷驚怒道:“陛下不殺皇甫繼勛,反而要殺我?”
  咼彥冷笑了壹聲,沒有開口回答。林仁肇潛心壹琢磨,他也感覺到這種事應該是事關權力爭鬥的原因,但具體是怎麽回事他壹時半會兒實在想不明白,不理解在采石之役戰敗的關頭,國家已有亡國之危,為何還會有這樣那樣的爭鬥。
  這時咼彥道:“林兄今晚就走,守南門的是我們的兄弟,已經安排好了。”
  林仁肇抱拳道:“咼兄等兄弟的好意,林某心領了。但我不能走,家眷還在江寧府,我不能棄之不顧。”
  “林兄之家眷,應無性命之憂,觀之陛下不是殘暴之人。”咼彥道,“……又或林兄不相信我所言?”
  “我不想這樣逃走,不然還回來作甚?”林仁肇直接說道,沒有過多解釋。
  咼彥聽罷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們多留無益,告辭。林兄自己多多保重。”
  林仁肇當晚便與家眷道別,沐浴更衣後壹夜不能入眠,等待著朝廷官府的審訊。次日壹早,果然來了幾個宦官和壹隊禁衛,宣旨讓林仁肇到官府。
  他已經準備好將采石之役的來龍去脈詳盡供出,承擔喪師之罪時,也要讓人們明白戰敗的根本原因。
  不料剛進壹座監牢,忽然沖上來幾條大漢,壹腳把林仁肇踹翻在地,然後給他戴上腳鏈手鏈,不問青紅皂白就是壹頓毒打!他大喊大叫:“老子是禁軍大將,誰給定了罪?士可殺不可辱……”
  他的喊叫只引來壹頓輕蔑的嘲笑,以及更重的拳腳。他被打了個半死,被扔進壹個鐵籠子裏。半醒半昏迷之中,又聽得鐵門嘩啦打開,進來了兩個人,拽住林仁肇的手在壹個濕冷的盒子裏壹按,又在壹張紙上壹按。
  林仁肇這時心裏還是清楚的,頓時明白:這就算審訊完了……
  在外面是大將,壹進這裏簡直連條狗都不如,就要憋屈地死在陰黑的角落裏。
  歇了不知多久,林仁肇渾身疼痛,總算恢復了壹些體力坐了起來,身上的鐐銬很重依然無法活動。就在這時,鐵門再度打開,壹個黑影走了進來。
  他楞楞地望著那個黑影,情知現在辯駁和反抗都已無用。
  “黑影”壹開口,卻是熟悉的咼彥的聲音:“林兄,現在妳相信我的話了麽?”
  林仁肇無言以對,良久才回過神來,詫異道:“咼兄如何進得這裏?”
  咼彥的聲音道:“朝廷奸佞結黨,但忠正之士還沒死絕。現在我們就在盡量留住僅剩的忠正之士。”
  林仁肇在黑暗中搖頭嘆息道:“事情至此,我已心灰意冷,沒有什麽可作為的了……不如壹死,省得連累京城的家眷。咼兄快離開這裏罷。”
  黯淡的光線中壹陣沈默,咼彥道:“就算林兄等死,恐怕家眷也不得安生。”
  林仁肇頓時說道:“我犯了什麽大錯?難道陛下殺了我還不夠,還要牽連家室?”
  咼彥道:“若是林兄擔憂家眷,在這裏白白等死,與逃走沒有什麽區別……說不定逃走更好,朝廷沒有抓住妳,反而不願輕易動林兄的家眷。”
  林仁肇沈默了,良久不言。
  咼彥催促道:“事不宜遲,林兄早做決斷,這是妳最後壹次機會。林兄出城後可以先往南逃,去閩國舊地;此時金陵被數面威逼,抽不出手到南邊去搜查。”
  ……
  林仁肇逃跑了!
  李煜得知這個消息時,立刻面如紙白……讓他震恐的不是林仁肇逃跑會有什麽威脅,而是怎麽逃跑的?關在大理寺天字號死牢裏,來去如同進自家門壹樣輕松,他是怎麽跑的!
  林仁肇不是壹個人,他身後有壹股勢力,將國家的威信、朝廷的尊嚴視若無物,肆意踐踏!
  壹股無力感、壹種羞辱、壹塊大石頭,像壹床被子向李煜的臉上捂來。他無法呼吸、胸悶,覺得眼前壹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也看不到出路。
  “王上,妳怎麽了?”周憲從寢宮後面走出來,壹樣看到李煜喪魂落魄的樣子,驚訝地問道。
  李煜仿佛壹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忽然趴到了地上,緊緊抓住周憲的腿。周憲大驚失色,彎下腰想把他拉起來,但李煜死死抱著不放。周憲只好自己也跪下來,急道:“王上,妳這樣不合禮,萬壹被人看到了,該怎生是好?先起來,有什麽話慢慢說……”
  周憲此刻帶著安慰的話,讓李煜抱得更緊。他情緒幾乎崩潰,“所有人都在逼我,他們都要我死!”
  周憲忙道:“王上,妳是整個南唐國最有權力的人,沒有人敢逼妳。”
  李煜拼命搖頭,眼淚鼻涕壹起冒了出來,蹭在了周憲的裙子上。他哽咽道:“沒有用!周軍馬上要打進來了,我要亡國了……下面的人沒有人聽我的,他們都表面上虛與委蛇,內地裏各有打算,只等我從王位上滾下來就翻臉報復……他們憋著壹口氣,等著那壹天來羞辱我、嘲笑我、踐踏我!我馬上要失去壹切了,沒有任何我值得信任,娥皇,我只剩妳壹個人了……”
  ……周憲聽到這裏,不勸李煜,她也楞在了那裏。
  她本來消沈和麻木,忽然間有了點自覺……她不禁想,當壹個人完全沒有了可以在意和關心的人,那還剩甚麽?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當初和李煜的山盟海誓,那些相互依靠的往事紛紛湧上心頭。周憲忽然變得非常溫柔,清純潔白的臉上,明亮的眼睛充滿了憐愛和縱容,她伸出顫抖的手放在李煜的臉頰上:“夫君,我懂妳的感受。”
  李煜激動之後,情緒稍冷,楞了壹會兒,說道:“我知道妳還記恨我……”
  周憲道:“人都會犯錯,我原諒妳了。妳能原諒我的……那次不忠?”
  李煜這時從地上爬了起來,說道:“我還計較那種事做什麽,我的情況……娥皇知道的。”
  “我都說過在意的不是那種事,只要我們把心中的裂痕彌補回來。”周憲的情緒也起了波動,抓住李煜的手掌,看著他的臉道,“王上,妳不是郭紹的對手,南唐國的境況沒救了。妳投降罷!”
  李煜瞪圓眼睛:“投降?”
  周憲道:“沒有辦法了,現在投降,或許能得到周朝廷的寬容,妳看蜀國主孟昶都沒事……咱們不做君王,不要權勢了!”
  李煜伸手拍了拍袍服,坐到了椅子上,不動聲色道:“那我還剩什麽?”
  周憲追上去,說道:“妳還有我。我知道妳想什麽,覺得沒有權勢了也留不住我。妳放心,那郭紹的為人我還算了解,他不會強逼的,也犯不著;否則之前就不會放我回來。只要我堅持,絕不會棄夫君不顧……妳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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