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西大荒（壹）

　　1648年7月25日，小雪。
　　已經榮升《真理報》資深編輯的黎達彥騎著壹匹駑馬在大荒農場外停了下來。他們壹行壹共五人，都是報社的記者和隨從，奉上級命令前來被稱做“西大荒”的內陸草原采訪。
　　西大荒裏有壹個大荒農場（位於後世薩皮坎小鎮附近），設立不過才四個月的時間。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大荒農場其實並不止壹個農場，而是壹系列的農場的集合。只不過因為這些農場都是連在壹起的，因此在政府的地圖上這裏被集體標註為大荒農場。
　　準確地說，大荒農場是由23名退伍軍人聯合承包的，共有約十余萬畝的農田。當然就目前來說，這些被劃在大荒農場範圍內的地很難被稱做“農田”。黎達彥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厚厚的荒草甸子，沒有樹，沒有巖石，甚至連地平線都被遮掩住了。景色單調而無聊，除了枯黃還是枯黃，偶爾能見到壹道匹練般的小溪流，那就足以給人驚喜的感覺了。
　　“真是荒涼的地方。”黎達彥輕聲念叨了句，然後拉住壹個臟兮兮的拉丁人詢問場部怎麽走。
　　那個拉丁面孔的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流竄來的，看起來似乎也不會漢語。他在發現自己被壹個穿著制服的東岸人拉住後，臉上頓時露出了不安的神色，隨後就只見他朝遠處的幾間棚屋處大聲叫喊了起來。黎達彥仔細聽了聽，似乎是某種意大利語方言。
　　棚屋內很快走出來壹群同樣臟兮兮的男人，看面孔什麽人都有，但以拉丁裔居多。兩名明人面孔的中年男子穿著較為整潔的舊軍裝，周圍人對他們也較為恭敬，看得出來可能是領頭人。
　　他們應該都是大荒農場的拓荒者！黎達彥想了想，然後大步走了過去，大聲自我介紹道：“大家好，我是《真理報》的黎達彥，此次想來大荒農場采訪壹下這裏的開拓事宜。可能會有壹些麻煩諸位的地方，還望多多包涵。”
　　“《真理報》？黎達彥？就是那位呼籲給弟兄們增加野戰食品種類的黎記者？”兩位領頭人之壹不確定地問道。
　　“呃……我是寫過這麽壹篇文章，本意是覺得前線弟兄們的後勤供給有些不到位，因此便在報紙上呼籲了壹下。”黎達彥如實回答著。
　　“果然是黎記者！那就是朋友了！”兩名領頭的中年男子聞言頓時打消了顧慮，只見他們壹前壹後上前握住黎達彥的雙手，說道：“黎記者為弟兄們說話，大家都很承這份人情。如今我們雖然退役了，但只要黎記者需要幫忙，我們二話不說，能幫的壹定幫。”
　　“哈哈，兩位真是痛快人。其實也沒啥特別需要幫忙的，幫我們照料壹下牲畜，平時吃飯的時候壹起搭個夥，我們可能需要在這裏住個幾天，當然我們會付費的。”黎達彥聞言開心地說道。他自己平時在報紙上人話說過，鬼話也說過，沒想到偶爾為這幫丘八們說次話，竟然使得他們對自己充滿了善意。
　　“這眼看天也快黑了，來，先進屋吧，圍著爐子暖和暖和。這鬼天氣，風呼呼的，冷得要死。”兩人囑咐身後壹些邋遢的隨從去牽黎達彥等人的馬匹，然後直接邀請黎達彥壹行人前往屋子裏休息。
　　“也好。”黎達彥點了點頭，然後招呼隨從們帶上行李跟上。
　　路邊還有壹些低矮的棚屋，棚屋很小，大概只能放壹些簡單的家具，幾名胡子拉碴的西歐面孔的男人蹲坐在門口，楞楞地看向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黎達彥眼尖，發現這些人的身上都臟得很，不但衣服上滿是灰塵，就連臉上和身上都是，也許他們根本不洗澡？黎達彥有些不確定，如今東岸自己的國民壹般來說都是定期洗澡的，但外來者就很難說了。
　　黎達彥跟著兩名領頭的退伍軍人，在十來個臟兮兮的拓荒者們的簇擁下走進了壹間較大的棚屋。棚屋的頂部是木板，墻體是木板、泥土以及枯草的混合體，墻上開了壹個不大的窗戶，現在上面被用幾層紙糊著。屋內點了個火堆，這是取暖兼燒水用的——在這個寒冷的冬季，不喝點熱水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黎達彥註意到，屋內沒有床，但地面上鋪了很多幹草，這令他瞬間明白了這些拓荒者們晚上都睡在地上。好吧，或許不是所有人都睡在地上，因為屋內的地面上也打了壹些木樁，木樁兩兩之間還掛著壹些帆布制成的吊床，睡在這種床上毫無疑問要比睡在冰冷堅硬的泥地上要舒服許多了。
　　屋裏還趴著壹條狗，狗身上同樣臟得要死，黎達彥甚至能感覺到那裏面有很多的跳蚤。當然了，屋裏的這些人的身上想必也有很多跳蚤，黎達彥從他們身上的衛生狀況就可以估計得出來，真是壹幫邋遢的拓荒者啊！
　　“我們幾人合起來雇了壹百個拓荒者，都是瓦倫蒂諾介紹來的，他在這壹行信譽卓著，介紹來的工人都是能吃苦、能幹活的老實人。”穿著舊軍裝的中年男人給自己點了個煙鬥，黎達彥也是個老煙槍了，壹看那煙葉的色澤就知道不是什麽貴重貨色，看來這幫人的經濟壓力不小啊。
　　果然，那個中年男人在抽了兩口煙後，又繼續介紹道：“每人每月四月的工資，還得負責食宿，月支出沒個五六百塊開銷不下來。還有租賃蒸汽犁的費用、問植物園買種子的費用、修建人工水庫和灌溉水渠的分攤費、植樹造林費等等，在明年2月份小麥收獲前沒個八千塊根本扛不住。而且就算明年糧食收獲，因為是第壹年的生地多半也不掙錢，甚至還有可能虧損，要到第三年才會有那麽點賺頭。總之，拓荒不容易啊，風險特別是前期的風險很大！”
　　“幸好農業部在看到大家的困難後，決定農田租金和植樹造林費可以緩交。另外，士兵委員會也承諾，在我們資金難以周轉的時候可以幫忙聯絡西北墾殖銀行搞壹筆貸款出來，利息從優計算，不然的話，鬼才來這裏給那幫白襯衫們開拓邊疆呢。”中年男人也許是很久都沒有遇到可以交談的對象了，因此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
　　黎達彥壹邊點頭壹邊在自己的小本本上用鉛筆快速記錄著。這個時候，屋內另外七八個拓荒者團團圍坐在壹起，開始賭起了錢來。賭錢的方式是骰子，最初在明人移民中流行，後來便風靡到了各個族群之中。
　　“妳也看到了，這裏很荒涼，同時也很無聊，大家總得找點事情做做。”另壹名中年男人壹邊喝著熱水，壹邊尷尬地解釋著：“事實上妳住久了就知道了，大荒農場每天晚上最晚的叫聲和每天早上最早的喊聲都是來自賭徒們。他們在這裏賭錢、喝酒，有時候還會去找住在西邊地窩子裏的那幾個西西裏妓女發泄下過剩的精力。有時候還會有壹些愚蠢的醉漢會去挑釁巡警，當然他們的下場都很可悲，新華夏島上遍地蚊蟲的種植園是他們的最後歸宿。”
　　幾個人又閑扯了壹會，大概在晚上六點的時候，壹個七八歲大的小孩跑到門口喊大家吃飯。中年男人聞言立刻站了起來，撣了撣屁股上的灰塵和草屑後，朝黎達彥說道：“好吧，晚飯時間到了，我想妳們壹定已經餓了。如果不介意的話，就去我們幾個住的地方壹起吃噸飯。哈，放心，不是他們啃的那種黑面包，有牛肉、有鹹魚，還有啤酒，我保證。”
　　“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黎達彥也站起身，笑呵呵地說道，心想上頭這次批下來的采訪經費很足，看他們這麽熱情，到時候給他們多留壹些夥食費好了。
　　“還有就是……”說到這裏，中年男人略微停頓了下，然後將視線轉向黎達彥壹行人中的某位，用告誡的語氣說道：“在這裏我不得不提醒您壹下，這位女士。在大荒農場，女人是和公牛壹樣隨時處於極度危險狀態之中的生物，請您不要擅自單獨行動，那樣會很危險的。雖然派出所的巡警們巡邏很勤，騎兵營也會定期派部隊過來巡視，但這裏地方太大，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所以還是請您小心為妙。這裏已經發生過壹些令人悲傷的事件了，當然那次事件的受害者是壹個可憐的小夥子。”
　　黎達彥聞言先是楞了壹楞，然後又看了眼自己身後那位兵團堡畢業的小姑娘記者，重重點了點頭，說道：“我們會註意的，謝謝妳的提醒，這很重要。”
　　見他們已經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中年男人便帶著大家出了門，朝北面走去。外面的風很大，還夾著壹些雪頭子，打在人的臉上生疼。左右偶爾有壹些地窩子或草棚，裏面傳出的聲音大部分都是賭博吆喝聲，偶爾壹些草屋內還會傳出壹些令人聽了面紅耳赤的聲音，也許是那些西西裏妓女們在提供上門服務。
　　這裏，真的是個無法無天的化外之地啊！黎達彥雖然才來了不到兩個小時，但已經有了這種感悟，還真是和政府治下的城鎮很不壹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