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六年9月19日 晴 舉杯邀明月

　　“這是五十萬斤麩糠，丁相公說了，妳撿回壹條命。”
　　面對突然而來的壹隊糧兵，那縣令臉上滿是茫然，他看著糧兵的兵長好奇地問道：“什麽丁相公？”
　　“還有哪個丁相公，當朝相國。”那糧兵不耐煩地說道：“快些，我等還有公務，妳速速將東西交了，我們好回去交差。”
　　關於賑災的壹部分方略就是由軍隊掌控壹部分緊急儲備糧並成立專門的糧兵用來看管和調集這壹部分的糧食，形成壹個雙保險。
　　這些糧兵正兒八經吃皇糧的，所以他們對待地方官員的態度可算不上熱切，呼來喝去什麽都是免不得的，也正是因為這種姿態，壹般地方上的糧兵頭頭和官員都是相互不對付的。
　　但這也正是朝廷所需要的對抗，他們對峙起來才不容易出現同流合汙的情況。
　　而看到那糧兵的態度，這縣太爺腦子當時就是嗡嗡的，如果沒猜錯前幾日來這裏的那壹老壹少之中，老的……不就是姓丁麽？趙家商號，丁大班，這不就是大宋的相國嗎？
　　當時那壹下，這位縣太爺腳下壹軟就癱倒在了臺階上，順著臺階滾落在了地上，但他渾然沒有感覺到疼痛，只覺得無比的後怕。
　　這正如丁相公帶來的話那般，真的可以說是撿回了壹條命，而仔細回想起來，丁相公身邊那個所謂“跟班”那是越想越覺得眼熟，再仔細壹咂摸，那可不就是當年在廬州賑災時有過壹面之緣的宋北雲嗎？
　　想到是那個殺神，摔倒在地的縣太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覺得心口突突的跳著。
　　慶幸，腦子裏空空如也，卻只有劫後余生之感，昨日碰到的兩人居然是微服私訪的大員。說實在的，他自己心中清楚，自己幹的事，即便是有壹萬個道理，按照大宋律都是要斬立決的，更不用說還有宋北雲那種殺人不眨眼的人存在，真的是被壹刀砍了都沒地方說理去。
　　但現在不光他們兌現了承諾，字裏行間還透著壹股此事不予追究的姿態，這種逃生之後的感覺讓這位縣太爺腦瓜子嗡嗡的。
　　他現在第壹個反應就是追上去解釋清楚，但這天大地大他能往哪找來呢。
　　等到他緩緩清醒之後，糧兵已經自顧自的開始將縣衙內的糧食搬走了，縣太爺全從始至終看著他們卻如同癡呆壹般沒有任何動作，恐懼的後勁兒還沒能完全過去。
　　“妳說，那個縣令若是知道了，會是怎樣的姿態？”宋北雲坐在馬車裏笑著對閉目養神的丁相笑道：“恐怕是要嚇得尿褲子哦。”
　　丁相緩緩張開眼睛，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連語氣都很平淡地說道：“警鐘長鳴。”
　　小宋倒是頗為不在意，他翹著二郎腿，靜靜的看著窗外的風景。這壹場巡視大概要持續壹個月左右，這壹個月的時間，肯定是要抓幾個典型辦了的，只是這個階段還真不適合大規模的清理基層，所以這個典型還是比較難抓的。
　　而老丁這壹路上來也有些疲憊了，說話的次數也少了許多，剩下宋北雲這個年輕精力充沛的，自然也顯得無趣了起來。
　　下個點便已經要抵達祁門縣了，這地方對於宋北雲來說就是故地重遊了，這裏可以算是他的萬裏之行的第壹站，在這裏吃掉了周家，還因為那條地下的黑市線路建設期了大宋第壹條糧食保障通路，而這壹次的到來，心境已經完全不壹樣了。
　　再次來到這裏，縣令還是那個縣令，縣衙還是那個縣衙，就連當初墻上的箭孔都還健在。
　　甚至當初他收養的那只貓都還活著，只不過那只青年貓已經變成了老貓，懶洋洋的在屋檐下躲著陰涼，聽到外頭有動靜時才慢慢擡起頭看上壹眼。
　　“小東西，還記得不記得我啊？”宋北雲走上去撓著老貓的下巴。
　　而丁相仰頭看了壹眼縣衙：“為何這裏不查？”
　　“這裏沒什麽好查的，咱們的目的地是浮梁。”宋北雲起身回答道：“祁門不過只是個過路的站，浮梁縣才是大戶。”
　　說罷，宋北雲徑直轉身走上了他最熟悉的街道，買了壹些當地有名的老字號糕點，再帶著丁相在這裏吃了壹些當地比較有名的蒸菜，兩人便找了家客棧住了下來。
　　只是讓宋北雲沒想到的是到了傍晚時，祁門縣的縣令卻是主動找上了門來。
　　“妳是怎麽知道是我來了的？”
　　“宋大人有所不知，您走了沒幾年，衙門裏不少差役還認得您，您今日在門口逗貓時就已經被認出來了，但看宋大人壹身布衣，便知大人有要務在身，於是便私下告訴了下官。”
　　“真是鬼機靈。”宋北雲笑道：“那幫人，不愧是我老部下了。”
　　縣令訕訕的笑了笑。
　　而宋北雲接著介紹身邊的老丁：“既然妳看出來了，那我也不遮掩了，這位是丁相國。”
　　“下官拜見丁相公！”祁門縣令連忙起身鞠躬道：“不知相公到此，有失遠迎。”
　　“妳這樣我就不高興了，怎的到我這裏便如此不客氣？看不起我這個太子少保？”
　　祁門縣令連忙起身正色道：“下官不是那般意思……宋大人莫要誤會。”
　　宋北雲揮了揮手，倒也是沒再說什麽，只是丁相嗤笑起來：“妳這人怎的如此無聊？”
　　宋北雲嘁了壹聲，端起茶杯喝了壹口後對祁門縣令說道：“妳這幾年可有貪腐啊？趕緊報過來，我好殺了回去復命。”
　　祁門縣令人都嚇傻了，他連聲起身說道：“天地良心，我怎會做出那等事情！還請丁相、宋大人明鑒。”
　　宋北雲看他無趣的很，也就不再逗弄他了，隨即便開始考核起他應對旱災的方法來。
　　這縣令雖然無趣，但卻倒也是老實的很，很快便將自己的步驟計劃拿了出來，其實無非也就是朝廷下達的指導意見的修改版，沒什麽大毛病但也沒有之前那個縣令那麽亮眼。
　　貪的話，這位應該是不貪，但可以看出來比較笨，至少在施政方面不是那麽靈光，難怪接了宋北雲的班到現在還在這個縣城起起伏伏。
　　“妳麽，考核還是要考核的，明日起妳便隨著丁相在祁門縣中到處走走吧。”
　　“那少保妳呢？”丁相好奇地問道：“妳不隨老夫走了？”
　　“丁相年紀大了，體能差了許多。這要是連軸轉日夜跑，保不齊要生病的。我的意思便是丁相在這逗留三五日休整壹番，我先去前方浮梁縣看看。”宋北雲笑道：“丁相公已經走了八百裏，該歇息歇息了。”
　　說完他看向那個縣令：“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下官這就去安排。”
　　“丁相為人節儉，妳要敢大操大辦，好日子恐怕要到頭了。”
　　丁相對宋北雲這人可是哭笑不得，之前沒有深切的共事，也不知道他那傳說中的跳脫是真是假，可真當與他在壹起共事之後，那是真切的能感覺到這人的跳脫和不羈。
　　可問題吧，這人在跳脫之余卻處處透著機敏，審時度勢壹流不說，各方面的話術卻也能拿捏的精準。空話套話壹堆壹堆的，但偶爾卻不經意能流露出那骨子裏的恃才傲物。
　　但有壹說壹，這種人丁相怎麽都不覺得他是個會照顧人的人，可這壹路上丁相卻發現自己基本是被他給照顧了。雖偶爾會被這廝氣得想揍人，但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簡直就是活人成了精。
　　丁相甚至自己都有時候無意識會把他當成是同齡人而非壹個子侄輩的小子。看看他，再看看自家不成器的兒子和侄子，果然這年少成名的都是有能耐的。
　　“那既是如此，我便在這歇息幾日再動身。”
　　丁相倒是沒有反對宋北雲的安排，到底是年歲大了，這些日子的舟車勞頓，他的腰已經快撐不住了，雖是沒有說出來，但每晚睡覺時卻是已經無法躺平。
　　許是宋北雲發覺了，給了自己壹個臺階下，那倒不如順勢就休整幾日，讓他先去前方巡視也不是什麽問題，畢竟就施政理政這方面，丁相覺得宋北雲完全沒有問題，而執法方面雖然有些過於殘忍，但其實問題也不大。
　　這要換壹個人，他定然也是不可能答應獨自在後方休整的。
　　這樣想來……今日抵達祁門縣之後，他故意去衙門口逗貓還停留許久，恐怕就是為了這壹遭，倒算是有心了。
　　打發了祁門縣令，第二日壹早用過早膳，宋北雲就帶著壹部分護衛先行出發前往浮梁縣了，這浮梁縣在大宋的地位可是不低，除了燒制瓷器之外，還有坐擁三湖要道，東接衢州、南接信州、梅州，北接徽州、西接江州，自己本身還是產糧產茶的大戶，就連縣衙都是獨壹無二的五品衙。
　　當初宋北雲在祁門縣的時候沒有過境，就是因為忌憚這浮梁的壹眾高官，但就這樣的富庶州縣，把裏頭當官的全部拉出去砍了，絕對沒有壹個冤假錯案的。
　　而他們此行的重點也就是在江南西道這壹塊，重點的重點也就是江州浮梁這壹片。
　　宋北雲先去壹步，先看看那幫臭魚爛蝦能翻起什麽風浪。
　　坐在馬車上，宋北雲吹著已經帶上涼意的秋風，嘴裏哼唱著《康熙微服私訪記》的主題曲，壹曲五花馬千金裘，倒還有了那麽幾分味道出來了。
　　這地方基本上不太可能會有匪患，因為交通要道不說，還是重點保護的商業路線，所以只要有所謂匪患壹定是有人蓄意為之，只要宋北雲遭遇到了匪患，那就代表著有些人要死了。
　　為了能趕緊完成這個指標，宋北雲故意讓自己看上去璀璨無比，完全就是按照左芳的標準來捯飭自己，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富貴。
　　身上穿著的是京城瑞寶齋的頂級綢緞、帽子是興合坊的訂制，手中的扇子都是頂級玉骨蘇繡的扇，連馬車的規格都高了起來，那可是要多有錢就多有錢的模樣。
　　暗訪不壹定要非常低調，這是宋北雲總結出來的，身份也不壹定非得是平民，因為如果很多時候壹些不為人知的交易是平民不可接觸的，所以對於像浮梁這樣的地方，暗訪的模式就能有很多了。
　　馬車緩緩繞過崇山，緩緩駛入了這個號稱大宋最富裕的縣城。
　　或者應該不該說是大宋，而是唐宋以來整個中國屈指可數的富裕縣城之壹。
　　因為有錢，這裏並沒有太多遭災的景象，但這玩意太正常了，繁華地段資源自然會往這裏集中，他真正要審的並非是這個地方，而是那些壹眼望不到的角落。
　　每座城市都會有藏汙納垢的地方，這壹點古今中外無壹例外，宋北雲進入縣城時，已經到了傍晚，他沒有做過多的停留，直接找到了縣城中最華麗的客棧就住下了。
　　頂級豪華套房，開門便是山水的那種地方，奢靡無比，壹晚上便要兩貫錢的那種。
　　他對外稱自己是做瓷器生意的商人，剛接下家裏的生意還不知道怎麽做買賣，便親自來到這裏觀望壹番。
　　這樣的人在浮梁到處都是。所以他壹點都沒吸引人的註意力，這個地方可不像是之前那個閉塞的小縣城，這地方的人可多到嚇人。
　　暗訪三大原則，第壹是隱藏身份、第二是不動聲色、第三是直奔主題。
　　所以宋北雲很快的就動用鈔能力，在這裏結交了幾個當地的“朋友”。
　　這些人基本都是當地那些遊手好閑的無賴潑皮，宋北雲最開始打聽路攀談，然後便順勢請他們吃肉再給了些好處，這些人就成了宋北雲堅定的狗腿子。
　　壹口壹句哥哥的叫著，好似到了梁山泊壹般。宋北雲也把紈絝這兩字給展現的淋漓盡致，青樓豪擲千金不眨眼、吃喝也不管那大災之年，沒有酒就花大價錢去人家家中挖來陳年的老酒，沒有肉就想辦法找到“受傷”的牛。
　　僅僅兩日，宋北雲這個從廬州來的敗家子的名聲就已經在浮梁這邊傳開了，經典凱子的形象已經深深烙印在所有知道這些事跡的人的心中，而且因為他誇張的撒錢行為，已經有不少別有用心的人已經開始逐漸朝他靠近了。
　　而從這開始，宋北雲的計劃也要正式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