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5章 變化

　　太陽還沒落下壹半，顧慎為提前走出書房，面色比平時更加蒼白，他嗅到壹股奇異的清香，扭頭看去，發現臺階下面擺著兩盆不知名的花草，開得正艷。
　　他隱約記得兩盆花壹直都在，只是之前從來沒有特別註意過——無論觀察得多麽細致，總有是會有遺漏，他如是想到，感到壹絲疲憊。
　　方聞是聞訊跑來，深施壹禮，然後仔細打量龍王，甚至伸出手想要上去摸壹下，還好及時收手，尷尬地笑道：“龍王準備好了？”
　　顧慎為點點頭，他是龍王，永遠都要顯得成竹在胸，絕不能犯下當年上官如的錯誤，她在部下面前顯出猶豫與軟弱，結果險些招至殺身之禍。
　　方聞是長出壹口氣，龍王的臉色雖然令人擔憂，全身上下卻散發出壹種極平靜的自信，軍師深受感染，忐忑之情壹掃而空，“龍軍上下也都準備好了，金鵬堡若是甘心認輸，壹切太平，但凡有壹點異動，也會遭到鎮壓。呵呵，其實金鵬堡也並非鐵板壹塊，只要獨步王壹死，立刻就會有壹大批人宣布投降，我整理了壹份名單，龍王要看壹眼嗎？”
　　“不用，名單由軍師保留就好。”顧慎為已經知道其中大部分名字，不是很關心，只要他贏了，還會有更多不在名單上的人投降。
　　方聞是急著將應對計劃告知龍王，沒說幾句就停住了，因為龍王的心事明顯不在這上面。龍王在專心備戰，方聞是將這歸為自己不懂的事情，將剩下話的咽回，說：“龍王還有吩咐嗎？”
　　顧慎為心不在焉地搖搖頭，方聞是覺得龍王平靜得有點過頭了，希望比武之後他能馬上恢復正常。
　　“等等，跟我來。”顧慎為改變主意，方聞是躬身應命，發現自己又與龍王發生偏離，對他的想法壹無所知。
　　兩人沒走出幾步，胡士寧匆匆跑來，“初南屏與屠狗壹塊離府，需要派人保護嗎？”
　　“他們兩個出去做什麽？”顧慎為略顯意外，在他的印象中，這兩個人似乎沒有過多少接觸。
　　胡士寧看了壹眼方聞是，簡略地將鐵玲瓏昨晚失蹤的經過說了壹遍。
　　方聞是早將這件事忘在腦後，在他看來，不顧大局的龍王護衛，實在不值得尋找，讓他感到心安的是，龍王的看法跟他差不多。
　　“他們是護衛，用不著別人保護，今晚人手緊張，不要另生枝節。”
　　“是。”胡士寧告退，他不是那種亂嚼舌頭的人，但是心裏對鐵玲瓏等人很是不滿，他相信龍王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
　　來到跨院門口，方聞是吃了壹驚，期期艾艾地說：“龍王要見王後，我……我還是等在外面吧。”
　　顧慎為揮揮手，示意軍師跟他壹塊進去。
　　雖然剛才壹見到龍王就有所感覺，但直到這時，方聞是才明晰地看出，閉關壹天的龍王發生了壹些重要的變化，而他仍在外面逡巡，尚未見到變化的真容。
　　許煙微正站在小院裏跟侍女們閑聊，不知她說了什麽，逗得五六人掩口竊笑，見到龍王，笑聲立刻消退，侍女們躬身後退，其中壹位進屋向王後通報。
　　許煙微盯著龍王的臉，好像上面沾著臟東西，“龍王，妳應該喝點雞湯補壹補，再多曬曬太陽，瞧妳的臉，讓我們這些塗指抹粉的女人怎麽活啊？”
　　方聞是威嚴地咳了兩聲，示意她不要亂說話，許煙微立刻冷臉說：“龍王，妳帶來的東西在說話呢，可我沒讀過書，壹點也聽不懂。”
　　方聞是尷尬至極，自從求婚失敗，這是他第壹次與許煙微見面，沒想到她還在記仇。
　　顧慎為什麽也沒說，恰好此時王後走出房門迎接龍王。
　　鞠王後比記憶中的形象還要美麗高貴，方聞是的心砰砰亂跳，心虛地瞥了壹眼許煙微，立刻垂下頭，找壹篇最艱澀的文章背誦，以分散自己不該有的註意力。
　　許煙微看著軍師發紅的臉，也輕輕咳了兩聲，以作報復。
　　“未料龍王駕臨，臣妾不及梳妝，萬望恕罪。”
　　夫妻之間也要這麽客氣，王後可真不好當，許煙微心想。
　　這才是公主出身的王後，什麽時候都不失禮節，方聞是暗自稱贊，將正在背誦的文章忘在了腦後。
　　相比之下，龍王的表現就顯得冷淡多了，“我有件事要跟妳說。”
　　顧慎為走進房間，方聞是猶豫壹會，眼看房門要被關閉，才壯起膽子跟了進去，就站在門口，壹步不敢亂動，連呼吸裏面的空氣都覺得是壹種褻瀆。
　　鞠王後遣散其她侍女，只留許煙微壹個，因為門口還站著壹名外人，所以她沒有坐下，而是站在龍王面前，等他開口。
　　顧慎為是唯壹坐著的人，他本想將這件事情留在比武之後再說，可他忍受不了出發之前的這段空閑，於是決定提前解決，反正事情並不復雜。
　　眼前的女人既熟悉又陌生，顧慎為千方百計想要從心中激起壹點波瀾，結果卻壹無所得，“我想聽妳說說上官鴻。”
　　屋子裏的幾個人都吃了壹驚，上官鴻已經死了，龍王提他做什麽？氣氛驟然緊張，方聞是後悔自己跟進來，連許煙微也收起笑臉，悄悄後退幾步。
　　“上官鴻？”鞠王後比誰都意外，“他……他挺可惜的，從前在宮裏的時候挺用心的，沒想到會投靠曉月堂，結果死在木老頭劍下，也算是罪有應得吧。”
　　方聞是覺得王後的回答很得體，可他從龍王的沈默中感受到壹絲威脅。
　　顧慎為盯著王後，人人心裏都有幾道防線，王後的防線比普通人還要更多壹些，“不，上官鴻死得很冤。”
　　龍王終於開口，鞠王後臉色未變，反而挺起身子，說：“我希望跟龍王私下談壹談。”
　　方聞是心中壹跳，王後退卻了，也難怪，誰在龍王面前也沒辦法堅守秘密。
　　“就將現在當成‘私下’吧。”顧慎為說，發現自己總在走神，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起雪娘，那個死去已久的女人，生前經常審問歡奴，將他逼得無路可走。
　　鞠王後掃了壹眼門口的方聞是，鎮定地說：“是我讓木老頭殺死了上官鴻。”
　　此言壹出，方聞是的腿壹軟，險些坐在地上，他跟這件事其實壹點關系沒有，卻將王後的膽怯全都攬在自己身上，就差沒有替她出口哀求了。
　　許煙微更是吃了壹驚，脫口說道：“怎麽可能？木老頭從來……”
　　鞠王後驕傲而又鄙夷地看了許煙微壹眼，似乎在指責她的虛偽。
　　“跟她無關。”顧慎為說，有點著急，希望將事情快點結束，“妳也不用尋找告密者，壹切都是我猜出來的。”
　　這可不像龍王的風格，方聞是心想，這等於將主動權拱手相讓，接下來就看王後如何應對了，他的雙腿又能支撐身體了。
　　“呵呵。”鞠王後沒有重塑內心的防線，事實上她相當了解龍王，已經明白整件事情的大概情形，“不愧是龍王，無所不用其極，連自己的王後也不放過，壹切都在妳的預料之中，是吧？”
　　方聞是真希望能提醒王後，她這樣說話可不是應對龍王的最佳方式，但他甚至不敢擡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都感到陣陣眩暈。
　　“別太高估我，我只是覺得妳會將逍遙海的事情再做壹遍。”顧慎為是屋子裏唯壹神色不變保持平靜的人。
　　鞠王後臉上不由自主地紅了，龍王率軍在逍遙海南岸與金鵬堡決戰的時候，她私自決定給石國安排壹條退路，打算事態緊急的時候與年幼的石王壹塊逃到香積之國，奪取那裏的統治權。
　　事後龍王沒有做出任何表示，沒想到懲罰留在了今天。
　　鞠王後的心情反而放松許多，“讓龍王猜中了，沒錯，我將兩章無道書送給了上官鴻，因為他說只有學會高深武功，才能為更好地為我效力，替我殺死……幾個賤人。我被他騙了，他光想著替自己報仇，根本沒將我的事放在心上。他還拿這件事威脅我，讓我向他傳遞消息，我瞞著龍王做了壹些事情，但我從來沒想過要背叛龍王，所以只好想辦法殺死他。”
　　許煙微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她壹直以為自己耳目敏銳，沒想到就在自己身邊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情。
　　“妳用無道書收買了木老頭？”顧慎為問。
　　“嗯，木老頭癡迷於武功，對其它事情不感興趣，比上官鴻要好壹些。”
　　“木老頭先來找的妳？”
　　鞠王後輕輕點頭，“他說服了我，這是我最大的錯誤……”
　　木老頭本來就擅長蠱惑人心，加上七轉魔音，不會武功的鞠王根本無從抵抗，在顧慎為看來，這恰恰算不上錯誤。
　　“無道書必須從第壹章練起，木老頭拿到後兩章沒有多少意義。”
　　“這個我不懂，反正木老頭非常想要這兩章內容。”
　　“很好。”顧慎為站起身，發現提前解決這件事有點用處，起碼他心裏更有數了。
　　問話就這麽結束了，龍王向門口走去，鞠王後大惑不解，心中卻因此不安起來，“請龍王降罪於我。”
　　顧慎為停下腳步，對呆若木雞的方聞是說：“請軍師起草詔書，我要廢掉王後。”
　　鞠王後眼前壹黑，在許煙微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立。
　　方聞是擡起頭，也感到眼前壹黑，他突然明白龍王身上的變化是什麽了：幾年來，龍王壹直在努力削減身上的殺手氣質，這時全都回來了，他又變成冷酷無情的殺手，心中充滿殺戮的欲望，外表卻用壹層平靜作為掩飾。
　　龍王壹招未出，不會武功的方聞是就感到壹股寒意從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