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六十四章 義理之國

　　大宋政和五年六月初六，距離五月初四的“上書事件”，已經過去了壹個多月了。
　　在開封府城外的青城學宮裏面，壹處僻靜的院落裏面，何家三兄弟，正坐在樹蔭下面。壹壺清茶擺在張小桌上，人手壹把蒲扇，壹卷書冊。壹邊看書，壹邊閑聊著什麽。
　　他們三人已經接了聖旨，這次來開封府是等待辭陛的。
　　和上壹回入京上書時的萬眾矚目不同。現在這三位都被扔到了角落裏面，連青城學宮的司業都見不著了。
　　不過何氏三傑還是能耐得住寂寞的，這些日子也不去訪友，也不去拜見師長，只是在青城學宮裏讀書。也不讀什麽聖人書，而是讀起了紀憶、李綱、墨莉三人共同編寫的《大宋西域記》。看得津津有味，日子倒也打發過去了。
　　今天何氏三傑又聚在壹起讀書，忽然老二何栗放下手中的書卷，側耳聽聽，就聽見了有了在拍打門板，還有秦檜的江寧口音：“有人在嗎？文縝兄在嗎？”
　　何栗展演笑道：“是會之啊，快進來吧，門沒插上。”
　　吱呀呀壹聲輕響，院門被人推開，就看見兩個儒服男子走了進來。壹人是春風得意的秦檜。
　　秦檜沒有參加五月初四的上書，因為他是武好文出使大同的隨員。自然不好去控告頂頭上司。
　　而且武好文出使前還給秦檜說了好門親，是知撫州事王仲山的女兒，而這位王娘子的祖父更加了不得，是宰相王珪。
　　進士出身，又娶了宰相的孫女，官場前途那是壹片光明啊！而且更加難得的是，這位王娘子還是個難得的美人兒。雖然刁蠻任性了壹些，不過新婚燕爾的秦檜，還是得意到了極點，臉上的春風是怎麽都掩飾不住了。
　　而和秦檜壹起到來的，是壹個粗壯黝黑的中年漢子。雖然穿著儒服，渾身上下卻沒有壹絲的斯文氣質，滿臉的大胡子，雙眸露著兇光，活脫脫壹個強盜扮書生。
　　“這位是涼國天理閣鳳大學士！”秦檜笑著便將“強盜書生”介紹給了何氏三傑。
　　此人居然是涼國駐開封府公使，天理閣大學士鳳鳴山。
　　“鳳大學士，久仰，久仰。”
　　何氏三兄弟紛紛起身，向鳳鳴山拱手行禮。
　　鳳鳴山和秦檜是為公事而來的，在和王娘子晚婚後，秦檜也得到了壹個鴻臚寺的職事，負責和涼國使館聯絡。
　　涼國只是壹個藩國，並不算外國，所以朝廷對涼國使館的官員也沒太多的限制。因此鳳鳴山想要和何氏三兄弟見面的請求，得到了鴻臚寺的許可。
　　雖然大宋朝廷上下，沒有什麽人相信何氏三傑可以說服武好古出兵攻打金國。但是鳳鳴山卻依舊沒有放棄。
　　他今天前來拜訪何氏兄弟，就是想和他們通壹下氣，商量壹個共同遊說周國的方案。
　　“鳳大學士。”何栗知道了鳳鳴山的來意後，望著他問，“妳真的相信我們兄弟三人能說服武好古？”
　　“怎麽不能？”鳳鳴山咧嘴壹笑，“狀元公不會以為武聖人那等大儒會因私廢公吧？妳們告了武好文壹狀不過是私事。只要大義所在，他武聖人壹定會參戰的！”
　　“大義所在？”何栗的兄長何棠眉頭壹皺，“鳳大學士的意思是……”
　　鳳鳴山笑道：“金國，蠻夷也！大宋，諸夏也！衛諸夏，拒蠻夷，大義之所在。現在大宋拒絕歲幣，不違情，不背理，更沒有違背大義。子曰：裔不謀夏，夷不亂華。金國如果因為大宋不肯給歲幣就發兵侵犯，就是謀夏亂華，是違背天理大義的。所以武聖人壹定會出兵相助大宋，這壹點毋庸置疑。”
　　還有這樣的道理？武好古不應該是居心叵測的竊國之賊嗎？他會遵循義理？什麽“裔不謀夏，夷不亂華”的，只怕大宋都沒那麽迂腐吧？
　　如果金國願意和大宋聯手圖周，大宋多半會毫不猶豫答應的……
　　看到三個進士將信將疑，鳳鳴山笑著：“三位勿疑。周國雖無君父，但是卻有義理，而且是極重義理。”
　　“周國重義理？”何家三傑有點不敢相信。周國號曰共和，實無君父，乃是不忠不孝的禽獸之國，也配有義理嗎？
　　鳳大學士點點頭道：“因為大宋可以靠君父凝聚人心，以孝治天下。臣民視君上為父，君上視臣民如子女，子孝父慈即可天下太平。而周國沒有君父，講究天下為公，為公者，義理也！義理存，則數十萬公民如壹人。義理失，則數十萬公民如散沙。所以周國只能是義理之國，絕不會坐視蠻夷謀夏亂華的。”
　　要說還是從博士團衍生出來的大教化團了解周國。周國並不是壹個完全建立在商業利益上的國家，利益從來只是支撐周國的壹根柱石。除了“利”，大周共和國還有“義”、“理”、“證”等三大支柱，共同支撐著共和國的基業。
　　所謂“義”，就是符合《博士團版天理說》的行事準則。
　　所謂“理”，主要指公民和國家的理想。壹個國家不能只有利益，沒有理想。否則就是壹盤散沙！譬如後世的共和國就有崇高的理想——為了人類的解放事業而鬥爭，所以就擁有超強的凝聚力。
　　受黨教育多年的武好古當然也知道理想的重要性，所以大周共和國也是有理想的。這個理想就是天下為公，不是周國為公，而是天下為公。
　　至於“證”，則是實證主義和理性主義，這不僅是追求自然哲學的工具，同樣也是社會學工具，是用來思考共和國前途命運的工具。相當於那些儒家治國的道理。
　　而周國的“義”和“理”就決定了這個國家必須站在捍衛華夏，教化夷狄的立場之上。
　　“商人之國也會講義理？真是不可思議啊！”狀元公何栗連連搖頭，表示難以置信。
　　壹旁的秦檜卻笑道：“文縝兄差矣，商之大者，亦有義理。唯利是圖，只能圖得小利。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真正能夠傳承持久，獲得大利的大商大工，都要講究貨真價實、精益求精和誠實守信，這便是商之義理啊！吾等士子雖言必稱武氏為奸商，但是在開封府買房子的時候，還是首選萬家。而且願意先給部分房款，壹年後再取現房。沒有人擔心拿到的房子不結實，不耐久。更沒有人擔心萬家行會卷款潛逃。這其實就是承認武氏非奸，言稱奸商，不過是笑談罷了。”
　　這年頭期房可不是地產市場的普遍規則，而是萬家行獨有的銷售方式。連紀憶在開封府開辦的京東行，都無法預售期房。因為京東行在營造方面的能力，依舊比不過萬家行以及萬家行背後的共和行、天津營造行等商行。它們可是從無到有打造了壹系列商市和無數城堡。擁有的營造經驗無比豐富，而且還有雲臺學宮營造學院源源不斷的為它們培養大匠。
　　更要緊的是，萬家行的品牌已經立起來了。可以獲得品牌溢價，有了比較高的銷售價格，又可以在營造方面投入更多，選用上等的周國出產的木料、泥灰、磚石，雇傭的工匠手藝也好。質量自然就有保障了。質量好了，又反過來支撐起了品牌溢價，形成了良性循環。
　　其實建立起品牌，獲得溢價的商品在宋朝還有許多。北宋大城市中的“花招兒”（廣告）業務是非常發達的。武好古的花魁行發行的《花魁畫報》和《花魁畫冊》主要就是靠“花招兒”賺錢的。
　　而花魁行發行的《花魁畫報》和《花魁畫冊》同樣是名牌！別的不說，《花魁畫報》和《花魁畫冊》上的美人兒都“保真”，人畫壹致，盡可能逼真。不會為了捧紅某人，就把她畫得漂亮壹點。
　　除了“萬家”、花魁之外，酒中仙、佳士得、天津灰、天津布、天津紙、燕山鐵、燕山木、界河船、天津銀行等等的，還有天津制造的各種兵器，都是名牌！
　　被秦檜這麽壹說，何栗何狀元也有點想親眼見識壹番“義理之國”大周了。
　　鳳鳴山笑著說：“周國有沒有義理，咱們去親眼見識壹下，不就知道了？”
　　何栗笑著：“我兄弟本就要使周的，雖然不見得能說服武好古，但是見識壹下周之義理也是不錯的。”
　　秦檜也笑道：“對，對，去見識壹下也好，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周國可以強盛如此，也必有可取之處。若能得其壹二，用於我朝，說不定也能給這大宋盛世錦上添花！”
　　秦檜其實並不相信四方滅金之策能行得通。因為他已經聽到壹點風聲，現在駐天津市的公使王黼正在求購產自漠北草原的鮮羊、良馬和草原牛……都開出了天價，而且還會采購遼東出產的小麥用來交換鮮羊、良馬和草原牛。
　　壹個輪回下來，可以說是方方面面都得了利。官家吃到了天價牛羊肉，金國得到了救濟的面粉，周國則賣出了擠壓的遼東面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