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老弱病殘組合

　　峰城藍鯨酒店的露天吧臺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天藍色的旗幟隨風鼓蕩。
　　槐蔭坐在輪椅上板著壹張臉，忍不住說道：“妳們都是故意的嗎？”
　　“這段時間跟秩序世界交手次數太多，難免會受傷。”景辭面露微笑，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竟然也坐在醫用輪椅上，右手背上還在打著點滴。
　　看起來還真像是那麽壹回事。
　　“附議。”
　　幽冥竟然也癱坐在輪椅上，若無其事地搖晃著威士忌。
　　姜厭離調整著輪椅靠背，找到壹個相對舒適的姿勢，以大笑來掩飾尷尬，說道：“真巧，看來今天不是談判，而是病友見面會啊。”
　　如此詭異的壹幕就連酒店的大堂經理都給嚇了壹跳，服務員們面面相覷。
　　唯有陸司令似乎已經司空見慣，沈默地坐在長桌盡頭。
　　青和赤的門徒們涇渭分明，分別站在長桌的兩側。
　　“老陳，這是什麽傳統？”
　　遮陽傘的陰影裏，陸子衿咬著壹根冰棒，含糊說道：“有點詭異啊。”
　　陳伯均面無表情站在她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妳年紀小當然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傳承，這群人都是學到了精髓，五個人加起來能夠八百個心眼子。當年她也是這麽玩的，只是後來年紀大了以後礙於面子才收斂了壹點。”
　　這群人湊在壹起喘口氣都能在世界上掀起壹陣風暴。
　　數盡古往今來的歷史，能有資格讓他們爭先效仿的人也就只有壹個。
　　“總會長。”
　　鬼眼躲在自己的袍子裏，嘶啞說道：“他們在模仿總會長。”
　　“Cosplay麽？”
　　星雲擡起眸子，覺得自己看明白了：“我懂，我之前還cos過芙蕾雅呢。”
　　唯有壹個年輕人沈默不語，冷冷瞥了他們壹眼，壓低聲音說道：“閉嘴。”
　　顧見臨低頭攪拌著壹杯熱拿鐵沈默不語，本以為今天是強強結合的超級聯盟，沒想到竟然是老弱病殘組合，可惜他也沒法出來指指點點，倒不是因為在場的都是壹脈相承的前輩，真正的原因是他的身下赫然也是壹把輪椅。
　　呵，妳說巧不巧，大家都想到壹起去了。
　　令人倍感壓抑的沈默大概持續了十分鐘。
　　姜厭離率先打破沈默，微笑說道：“親愛的師兄，這些年我可真是想死妳了，做夢都是去妳的墳頭祭拜。妳說，這天譴隕石怎麽沒把妳給砸死呢？”
　　前半句還算正常，後半句就不對味了。
　　槐蔭擺手，嗤笑道：“我也不知道啊，這麽多年我也活膩了，本想就讓天譴隕石把我給砸死算了，誰知道這玩意不堪大用，也就看起來唬人而已。想當初設計它的人，還以為是什麽驚才絕艷的天才，如今看來也是區區庸人耳。”
　　“那確實，可惜有人還要跟庸人合作，真是可憐啊。”
　　“是啊，我還在想萬壹帶不動怎麽辦？”
　　“妳這壹把老骨頭，別明天就進ICU了吧？”
　　“就算再老，我也可以把妳的臭嘴給縫上。”
　　世人眼裏的青和赤，都是宛若神明般偉岸恐怖的存在，他們掀起了世界的變革，以絕對的統治力終結了人類文明的黃金時代，在歷史長河裏留下自己名字。
　　想來都是那種極其詭秘深邃的可怕存在。
　　然而誰都沒想到，時隔二百年的再次相遇，竟然會是這種場面。
　　仿佛小學生吵架，妳來我往，互不相讓。
　　看起來甚至有點幼稚。
　　顧見臨卻感受到了，遠方的海潮沖天而起，雲霧洶湧起伏。
　　霧氣的最深處仿佛倒映出兩張截然對立的恐怖面容，無聲地咆哮怒吼。
　　景辭對此視若無睹，悠閑地喝著酒看戲。
　　幽冥也完全沒有插手的意思，看他的眼神甚至有點希望兩個人趕緊打起來。
　　“妳快拉倒吧，要不是因為我看中的接班人，我才懶得跟妳合作。”
　　姜厭離用叉子叉起壹塊西瓜，嘲笑道：“誰受得了妳的脾氣？”
　　“放妳的屁。”
　　槐蔭吹胡子瞪眼：“什麽時候成了妳的接班人了，那是我的學生。”
　　“妳才是放屁，這明明是我最先看好的接班人，只可惜當時我還在棺材裏沈睡，分身又沒什麽力量，否則我怎麽會讓妳捷足先登？我的布局明明比妳完善，我都把我的兩個外甥女送到他身邊讓他挑了壹個，論遠近親疏也是我親。”
　　“妳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馬後炮而已。”
　　“沒關系，反正妳死的比我早，等妳死了妳的學生還不是我的？咦，聽起來怎麽有壹股子瀛洲牛頭人的味道。嘖，我可真是變態啊。”
　　“呵，那我為什麽不現在殺了妳？”
　　隨著青和赤的語速越來越快，仿佛念咒般魔音繞耳。
　　誰都沒想到，青和赤壹見面就是吵架。
　　爭吵的內容還是搶學生。
　　相對於青這邊的人而言，他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不足為奇。
　　而赤這邊的人，卻是第壹次見到王會對了壹個人如此上心，不免有些動容。
　　砰！
　　陸司令呵斥道：“給我閉嘴！”
　　作為黎明作戰序列的最高指揮官，陸司令當然也是壹位貨真價實的半神。
　　甚至可以說是青和赤的前輩，輩分上也壓他們壹頭，說話還真管用。
　　“看在老陸的面子上，我姑且放過妳壹次。”
　　師兄弟異口同聲說道。
　　陸司令冷冷看了他們壹眼，沈聲說道：“既然大家都坐在這裏，那就證明我們面對著共同的敵人，秩序世界以及他們背後的白澤氏族。古往今來，我們沒有面對過這樣的局面，整個秩序世界的動蕩和分裂。我們也沒有面對過如此棘手的對手，那是初步掌握第三法奧義的白澤氏族。不得不承認，他們很強。”
　　“哼，不過爾爾。”
　　“呵，也就那樣。”
　　青和赤對此表示不屑。
　　“如果妳們還是巔峰時期，我也不會多說什麽。雖然至今沒人知道妳們是怎麽做到的，但妳們似乎確實能夠頂著燭照律法的克制施展幽熒律法。”
　　陸司令冷笑道：“可惜妳們並不是巔峰期。青，妳已經步入了暮年，妳的生命已經老朽，就算有永生骨給妳續命，但無法給妳療傷。倘若妳的生命結構不變化，那麽妳只會越來越弱。至於赤，如今妳居然只有八階的實力？”
　　槐蔭還是第壹次被人拆臺，面子有點掛不住，默默扭頭。
　　姜厭離翻了個白眼，也默默扭頭。
　　顧見臨側寫出了這對師兄弟的心理活動，簡單來說八個字。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這確實是老弱病殘組合。”
　　陸司令淡淡說道：“但我們的手裏也並非沒有籌碼。”
　　槐蔭終於收斂了惱怒的眼神，默默望向桌子對面的師弟，唇邊泛起壹抹若有若無的笑容，頗有深意問道：“師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次妳怕是找到了融合第三法的方法了吧。準確來說，是讓我們也融合第三法的方法。”
　　姜厭離也微微壹笑，笑容詭秘深邃：“師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師母臨終之前應該是把兩枚天人之種都給妳了吧，我想其中應該有我的壹份。”
　　狐貍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青和赤能坐在壹起談判，沒有別的原因。
　　只能是利益。
　　槐蔭無聲地笑了笑：“師母確實有說過，必要的時候讓我把壹枚天人之種留給妳，因為她相信以妳的智慧，能夠破解第三法的奧秘。但問題在於，這個東西在我的手上，我到底要不要把它給妳，選擇權在我。”
　　他擡起眼睛，淡漠說道：“想要天人之種可以，但妳需要把妳的研究成果共享。倘若我成功融合了第三法，我就把天人之種給妳。”
　　姜厭離微笑回應道：“為什麽不是妳先把天人之種給我，畢竟第壹次的融合是有風險的，妳壹把老骨頭了，就不要輕易當小白鼠了吧？等我融合了第三法以後，當然會把方法分享給妳。前提是，妳要信任我。”
　　明眼人都知道怎麽回事，談判到這裏已經僵死了。
　　青和赤根本就不信任，也就無從談起。
　　他們默默地對視，眼神都藏得極深，仿佛深淵。
　　良久，姜厭離擡手示意，星雲和鬼眼紛紛讓開身位。
　　“恐怕這件事妳們沒有選擇的余地。”
　　那是壹位冷厲的年輕人，神秘復古的黑袍上繡著金色的鳳紋，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光澤：“哪怕沒有天人之種，我們也可以通過捕獲優秀的天人，來進行第三法的實驗。壹旦成功，王也可以掌握第三法。哪怕不具備天人化的力量，等到他的位階恢復巔峰，也可以嘗試獵殺白金，亦或者是黃金和白銀。”
　　“根據對稱性法則，天人之種和古之聖骸應該都是可以被提取的東西。”
　　他強調道：“我們可以沒有妳們，但妳們不能沒有我們。”
　　顧見臨擡起眼睛望向他，微微瞇起了眼睛。
　　槐蔭挑眉：“這位是？”
　　姜厭離笑道：“新晉的黃昏成員，姜澤，我侄子。妳也知道，我手底下大多數都是壹群神經病，總得需要壹個理智又冷靜的人來做事。”
　　星雲和鬼眼嚴重懷疑王在罵自己，可惜卻沒有證據！
　　“首先，我們跟燭龍氏族有過合作，對偽祖的概念研究了很多年。我們很清楚接下來面對的是什麽樣的對手，也知道該如何應對他們。更何況，黃昏是全員聖域級的戰鬥力，在高階的戰鬥力上，也比妳們要強。既然大家都坐在這裏，那就不要浪費時間。主導權，應該交給更有能力的人，不是麽？”
　　姜澤說些話的時候並無倨傲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在天災的面前根本不算什麽，他只是平靜地闡述事實：“您覺得呢，青之王閣下。”
　　槐蔭撓了撓頭，笑道：“看起來妳好像有壹套方案。”
　　“當然。”
　　姜澤頷首，冷靜說道：“首先妳們要先交出天人之種，這是必要的前提。只有得到天人之種，我們的研究才最有效率。時間很寶貴，這是我們迫切需求的。其次，峰城會作為我們的大本營，研究將會在黑雲城寨進行。”
　　“為了表示誠意，我們會隨時共享研究成果。”
　　他強調道：“您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壹直盯著我們。”
　　槐蔭嗯了壹聲：“聽起來倒是不錯。”
　　“最重要的是，我們需要保護好麒麟。”
　　姜澤瞥了壹眼輪椅上的少年，平靜說道：“誠然，麒麟很有潛力，但他需要時間來成長。而且他所掌握的力量過於禁忌，壹旦被秩序世界得到，將會是滅頂之災。從今天開始，麒麟最好不要接觸外界的戰鬥，由黃昏來保護。”
　　槐蔭聽到這裏，流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
　　顧見臨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觸電般壹擡。
　　“當然，麒麟還能夠為我們提供非常多的研究價值。”
　　姜澤豎起壹根手指：“這是我們的王牌，當然實驗的素材樣本越多越好。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也需要雷霆的實驗數據，最好能對她本人進行實驗。”
　　此言壹出，陳伯均赫然起身，眼神變得淩厲起來。
　　陸子衿已經擡起右手，提前捏起了印式。
　　星雲和鬼眼察覺到不對勁，第壹反應就是後撤，隨時準備逃跑。
　　顧見臨擡起頭，面無表情問道：“妳說什麽？”
　　姜澤冷著臉說道：“雷霆是白澤氏族創造出來的東西，誰都不知道所謂的完美靈柩到底是什麽東西，萬壹她會被控制呢？我們要合作，首先就要剔除掉不穩定的因素。秩序世界的人不可信，想要跟我們合作，那就拿出誠意。”
　　詭異的寂靜。
　　哢嚓壹聲。
　　吧臺上的酒瓶驟然破碎，殷紅的酒液迸射四濺。
　　爆炸的玻璃碎渣倒映出稍縱即逝的寒光，花壇上的玫瑰花雕零破碎，遮陽傘也被切碎，淒厲的裂痕貫穿了虛空，暴露出宇宙深空的原暗。
　　姜澤的脖頸浮現出壹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鮮血飆射出來。
　　姜厭離壹踢桌子腿借助這股反彈的力量後滑，避開了潑灑的鮮血。
　　槐蔭擺了擺手，迸濺過來的血液被無形的暗能量湮滅。
　　撲通壹聲。
　　姜澤跪在地上，雙手捂著喉嚨，發出破風箱般的艱難喘息。
　　他的傷口悄無聲息的彌合，冷汗卻如同開閘般冒出來，浸濕了全身。
　　巨大的驚恐在眼神裏湧現出來，他甚至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如果不是他有羽化的能力，恐怕已經被殺了。
　　他並非沒有壹戰之力，卻對那種令人難以企及的神速陷入了巨大的恐懼。
　　“如果是七階時的我，只有三成概率能躲開這壹刀。”
　　景辭終於開口，依舊是慢條斯理的語調：“可怕。”
　　幽冥搖晃著紅酒杯，淡淡道：“如果是七階時的我，就不會說這種話。”
　　自始至終，顧見臨似乎都坐在輪椅上壹動不動，甚至沒看清他拔刀。
　　事實上剛才的時空已經被他凍結，他以如鬼如神的神速拔刀斬出壹道森冷的弧光，然後看都不看壹眼就收刀坐回輪椅裏，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壹位聖域級的天師就這麽險些被秒殺。
　　當然，這是因為他靠得太近。
　　如果是在正面戰場，天師絕不會給斬鬼這麽近的距離。
　　“這是壹個教訓，理論上妳說的沒錯，但我拒絕。”
　　顧見臨收回視線，轉動輪椅來到長桌盡頭，擡起的眼瞳裏赫然彌漫著隱約的霧氣，漆黑詭異的符咒如火焰般彌漫開來，妖異森嚴。
　　狂暴的氣勢如海般深沈，狂風驟然掀起來，吹動桌子上的瓷盤和酒杯。
　　刀叉顫動，筷子滾落。
　　槐蔭花白的頭發被風吹亂，甚至還被灰塵迷了眼。
　　姜厭離也擡手擋臉，卻還偷偷從縫隙裏往外看。
　　“第三法。”
　　景辭輕聲說道。
　　幽冥坐直了身體，這是他今生第壹次有幸面對真正的第三法。
　　顧見臨眼瞳裏霧氣沸騰，他的面容閃滅不定，怪物和人類的容貌爭先恐後的浮現出來，冥冥中回蕩著震怒的咆哮和法度森嚴的梵唱。
　　“這就是第三法的力量，妳們想要的東西。”
　　他面無表情說道：“我想妳們搞錯了壹件事，這場談判的主導權不在於老師，也不在於師叔，而是在於我。現在，妳們誰還有意見麽？”
　　鴉雀無聲。
　　顧見臨打出了王炸。
　　是的，這場談判，青和赤手中各有籌碼。
　　但當顧見臨施展出第三法以後，他們手裏的籌碼似乎都變得不重要了。
　　因為眼下就有壹個掌握了真正的第三法的人。
　　遠不是那些粗制濫造的仿制品都比的。
　　這是真貨。
　　古之至尊追逐了無盡歲月的真東西。
　　如果顧見臨撂挑子不幹，那麽誰都別想好過。
　　良久以後。
　　槐蔭拿起筷子，面無表情說道：“吃飯。”
　　姜厭離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拿起刀叉：“師兄說的對，吃飯。”
　　陸司令沈默望向對面的少年，忽然間明白了總會長留下這個少年的用意。
　　青和赤這對百年死敵都能坐下來壹起吃飯談合作，還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的？
　　真稀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