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7章 雙雄會（下）

　　《Gangs of New York》！！
　　當審讀員時邊學道看過這個片子，電影很長，故事對他沒什麽吸引力，所以當時他斷斷續續看了三四天才看完。
　　特意找我來壹起看《紐約黑幫》？
　　邊學道扭頭看向祝天養，祝天養註意到他的目光，笑著問：“看過？”
　　邊學道點點頭。
　　“這部電影值得再看壹遍。”祝天養看著幕布說：“壹部電影能否稱為經典，要至少看過兩遍之後才能作出判斷。”
　　好，那就看吧！
　　反正平時吃飯應酬也要兩三個小時，來之前就沒打算早回去。
　　電影繼續……
　　祝天養看得津津有味，邊學道和祝植淳則不時交換壹下眼神，很顯然，他倆對這部片子都不太感冒。
　　忍過了近乎無聊的兩個小時，電影終於到最後的高潮了。
　　鏡頭正在幾個祈禱的主角之間切換，祝植淳手機響了。
　　看見來電號碼，祝植淳拿著手機朝門口走，就在門馬上要關上時，邊學道聽見祝植淳對著手機說：“爸，我在松江呢……”
　　不知道為什麽，坐在房間裏，邊學道有壹種祝家人合夥做套的感覺。
　　果然……
　　兩分鐘後，手機進來壹條祝植淳發的短信：我爸找我有急事，就不陪妳看電影了。
　　邊學道心說：是我陪妳二叔看電影好吧？
　　想歸想，回復短信：妳去忙妳的。
　　放下手機，邊學道專心看最後的高潮。
　　相比前壹次看《紐約黑幫》，這壹次，邊學道看出了壹點不太壹樣的東西。
　　兩夥黑幫氣勢洶洶地聚在壹起，準備街頭爭霸，準備了結恩仇，結果被軍艦轟出來的炮彈壹波碾碎，脆弱得如同海嘯之下的寄居蟹。
　　窮兇極惡、陰謀詭計、不可壹世、刀刃鋒利，在從天而降的炮彈之下全都不堪壹擊。
　　什麽是秩序？
　　什麽是暴力？
　　什麽是合法？
　　什麽是正義？
　　音響裏傳出小李子飾演的Amsterdam Vallon的獨白——“最後，他們在屍體上放了蠟燭。這樣他們的朋友，如果有的話，就可以在黑暗中認出他們，這是市裏免費提供的。尚、吉米斯伯爾、地獄貓、麥格洛恩，還有更多的人，敵或友，現在已沒有了區別。”
　　“經過四個晝夜，對暴動的鎮壓才得以平息。我們不知道那個星期有多少紐約人死去，這個城市才得到拯救。我父親告訴過我，壹切都在鮮血和苦難中誕生。我們偉大的城市，也是如此。在此之前，我們在狂熱的歲月裏生與死，仿佛我們曾熟悉的壹切，都被壹掃而空。無論他們如何重建這個城市，在剩余的時間，仿佛沒有人知道妳曾在這裏生活過。”
　　十分奇妙的是，同壹部電影，同樣的獨白，給了邊學道全然不同的感觸。
　　電影末尾，Amsterdam Vallon把他父親的刮胡刀埋在哈德遜河旁的泥土裏，隨著時光推移，烽煙籠罩的紐約城逐漸變成了繁華無限、生機勃勃、壯麗多彩的現代都市。
　　至此，之前兩個多小時展現的粗俗、狠毒、狂熱、陰險、暴烈變得輕如鴻毛。
　　相對於城市涅槃，相對於秩序重鑄，相對於國家重生，相對於在壹次次流血中紓解暴戾從而壹點點獲得解脫和新生，恩怨情仇全都不值壹提。
　　電影結束了。
　　祝天養合上電腦，抻了壹下懶腰，說：“是我拜托老大把植淳叫走的，因為我覺得有些話不讓他聽見比較好。”
　　邊學道看著祝天養，笑而不語。
　　祝天養起身，屈尊幫邊學道倒了壹杯茶，坐下，看著邊學道問：“妳覺得剛才這部電影怎麽樣？”
　　邊學道摸著茶杯說：“我感覺這是紐約市花錢找導演拍的紐約城市宣傳片。”
　　祝天養聽了壹楞，然後笑著說：“很特別的視角，現在我有點明白為什麽妳能成功了。”
　　沒想到自己不著調的胡謅能勾出這麽壹句評價，邊學道問道：“何解？”
　　祝天養說：“不被電影裏花裏胡哨的背景和似是而非的宏大主題所迷惑，完全不被導演牽著走，而是從極為世俗功利的角度進行逆推導，這正是壹個成功商人應該具備的基本素質。”
　　邊學道聽了，壹臉笑意，坦然地說：“過獎了。”
　　祝天養問：“妳知道我從這部電影裏看出了什麽嗎？”
　　“願聞其詳。”
　　對邊學道話裏表現出來的距離感不以為意，祝天養淡定地說：“所有的極端與對立都告消失之處，即是涅槃。”
　　邊學道點頭：“這是黑塞《堤契諾之歌》裏的句子。”
　　祝天養悠悠地說：“我知道妳會覺得無聊，但我們還是從頭說起吧。祝家很大，內部意見和想法很多，即便我父親在世時，也不可能完全把所有意見統壹到壹起，他能做到的是把不同意見的聲音壓制到最低。然而代價是當上頭的壓力驟然消失，就像壓到極致的彈簧，會不可遏制地出現壹些反彈。”
　　聽出祝天養是在說馬成德的事，邊學道嘆了口氣，沒接話。
　　祝天養接著說：“幾個不肖子的言行不能代表祝家，我希望妳不要懷疑祝家三代人的友誼。就像電影裏演的，恩仇不必掛心，發展才是要務。”
　　哦……
　　拉著自己看《紐約黑幫》，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三代人的友誼”，祝海山是壹代，祝植淳是三代，難道祝天養要填補二代這個空缺？
　　看著祝天養，邊學道在心裏想：“這人是祝家二代裏最有權勢的幾人之壹，他為什麽突然對我釋放出如此強烈的善意？”
　　似是能看穿邊學道心中所想，祝天養意味深長地說：“我比較認同的人生觀是，第壹步，努力實現自我價值；第二步，全力照顧好家人；第三步，盡可能幫助善良的人；第四步，為族群發聲；第五步，為國家爭榮譽。作為男人，前兩步成功，人生已算得上圓滿。做到第三步，可算有為。做到第四步，堪稱偉大。”
　　喝了口茶，祝天養繼續說道：“這五步看似復雜，其實跟先賢說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壹個道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壹個嚴謹的順序，隨意顛倒次序的人，壹般不值得信任。”
　　面對祝天養的註視，邊學道笑著說：“我沒大聽懂。”
　　伸出右手四根手指，祝天養鄭重地說：“第壹，修身。據我所知，妳身邊的女人，除了姓樊的設計師，全是妳高中和大學時代結識的。我還知道妳愛好健身，極少去酒吧夜場，極少吸煙喝酒……自律是修身的最明顯特征。”
　　祝天養能說出樊青雨和幾個女人的淵源，邊學道並不意外。祝家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早不知道被人滅了多少次了。相反，如果祝天養對這壹點藏著掖著，那才是反常。
　　“第二，齊家。妳很孝順父母，而且妳很照顧親族，靠壹人之力，讓壹氏興盛齊心，此為齊家。”
　　“第三，治國。時代不同，沒有春秋時那麽多小國給人練手，不過管理企業和治理小國有很多共同點，可以見微知著。妳的有道集團離巨頭公司只有壹步之遙，這麽大壹個企業，妳能舉重若輕，管理得井井有條，可見在‘治’字上很有功力。”
　　“另外，妳在四山做的事很對我的胃口，我說的不是捐錢，是蓋樓。能把教學樓蓋得那麽結實，可見妳是壹個做事有尺度的人。”
　　壹二三四地說完，祝天養放下右手：“所以，我覺得妳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看著祝天養的右手，邊學道平靜地說：“您這樣說，讓我很忐忑。”
　　祝天養絲毫不介意邊學道話裏的疑慮，他說：“我父親年輕時，我年輕時，都走過相似的路。最開始，想的是人生壹世，悶聲發大財，求壹個逍遙痛快。年紀長壹長，想的是造福親族鄉裏。再過些年，頭腦裏會有造福人群社會的想法，希望國家更強大。”
　　親眼看過祝海山的手稿，邊學道知道祝天養說的是真的，所以他被祝天養說得有點意動。
　　不過最終他還是想考驗壹下祝天養的坦誠度：“我只是壹個商人，為了利益，為了保護我的利益，有時候會不擇手段。”
　　祝天養灑脫壹笑：“哪個人沒有罪？我手上沾的血比妳多得多。”
　　好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用之前的腔調就明顯不尊重人了。
　　邊學道正色說：“合作是沒有問題的，不過我不想跟殺馬成德的人打交道。”
　　祝天養聽了，直截了當地說：“祝天慶會賦閑，解除壹切家族事務，必要時，會讓他定居海外休養，禁止回國。”
　　邊學道問：“此話當真？”
　　祝天養說：“君子無戲言。”
　　想了幾秒，邊學道問：“他若是反抗怎麽辦？”
　　祝天養說：“那我只能顧全大局了。”
　　邊學道問：“其他人會同意？”
　　祝天養不帶感情地說：“人到了某個階段就會失去痛感，為了家族基業，沒有什麽是不能割舍的。”
　　邊學道從這句話裏聽出了貓膩，他問道：“祝天慶跟妳們有分歧？”
　　祝天養遲疑幾秒，點頭說：“我父親去世前打算利用這次金融危機的機會，收購外資銀行，大量吃進主流金融機構的股份，從實業財團向金融財團轉型。”
　　呃……
　　這個事邊學道是知道的，因為這根本就是他和祝海山商量出來的。
　　想了想，邊學道問：“妳不看好這個計劃？”
　　祝天養搖頭：“我和老大老五都看好，是老三不看好。”
　　“祝天慶阻撓？”邊學道不解地問：“他不是負責金融這壹塊嗎？應該是行家才……”
　　說到壹半，邊學道不說了，因為他忽然想通祝天慶為什麽阻撓了。
　　看見邊學道的樣子，祝天養說：“如妳所想，執行這個計劃，金融大權勢必不能再由老三壹人獨攬，他害怕分權，所以陽奉陰違。”
　　這下明白了！
　　難怪祝天養說得那麽果決，原來是祝天慶損害了祝家的利益，祝家內部要倒祝天慶，卻想讓自己來背祝天慶“下野”的黑鍋。
　　想到這裏，邊學道笑著問：“妳確定我壹定會配合？”
　　祝天養也笑著說：“我父親教育過我，要想打動對方，就壹定要給他壹個無法拒絕的提議。”
　　邊學道說：“我在等妳的提議。”
　　祝天養自信地說：“我聽說有道即將發行總額15億美元的債券，我可以讓有道的債券獲得5倍超額認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