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9章 情義兩難

　　邊學德重傷，松江很多人失眠。
　　對壹些人來說，邊學德出事，突然但不意外，因為他確實有點作。
　　最近壹年，接邊學德電話已經變成麥小年等人最頭疼的事——不接，不好；接吧，麻煩沒完沒了。
　　真的是沒完沒了。
　　別人不論，只麥小年，最近壹年就幫邊學德打過20多個電話，欠了壹堆人情。
　　麥小年有人情債意識，邊學德卻沒有，他似乎把麥小年當成了機器貓，有事就求助，壹點不客套。
　　看在邊學道的面子，麥小年壹直忍，盡管他心裏很清楚這些忙幫也白幫，邊學德十有八九不會跟邊學道說，他自己更不能說。
　　不過他還是幫邊學德，因為他有自己的考量。
　　說穿了，整個松江都知道麥小年跟邊家關系非比尋常，換句話說，他幫邊學德平事，在外人看來就是跟邊家保持緊密聯系的體現，而這正是他短短幾年混得風生水起的資本。
　　放幾年前，麥小年可能還會在心裏矯情壹下，考慮考慮名聲和羽毛問題。
　　到了2009年，邊學道和有道集團全方位成長，大勢已成，這時跟邊學道深度捆綁，絕對利大於弊。
　　另壹方面，對麥小年來說，他這個年紀，這個級別，仕途天花板顯而易見，以至於好幾次酒後他抑制不住地胡思亂想，想如果辭職下海，借有道的光，生活會不會比現在舒服自在。
　　就在麥小年拿不定主意時，邊學德出事了。
　　自家客廳裏，手拿著電話，麥小年的心理反應跟大多數了解內情的人差不多，先是覺得突然，繼而感慨“終於發生了”。
　　跟其他人不同的是，麥小年心底裏還多出壹絲慶幸，這不是他做人不厚道，而實在是邊學德太不上道，不懂見好就收，不懂適可而止。
　　現在好了，真以為“及時雨”是那麽好當的？真以為斷人財路壹點風險都沒有？真以為混跡夜場的女人全是無辜的白蓮花？
　　這回挨了壹刀，以後總該知道收斂了吧？
　　放下電話，麥小年開始換衣服。
　　老婆見了，問道：“局裏有事？”
　　麥小年沒隱瞞：“邊學德在KTV被人用刀捅了，正在送醫院的路上。”
　　“邊學德？就是那個……”
　　“就是他。”
　　麥小年老婆壹下緊張起來：“傷得嚴重嗎？有生命危險嗎？邊學道知道了會不會遷怒……”
　　穿上外套，麥小年看了壹眼時間，面無表情地說：“他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滿松江打聽打聽，我這兩年至少幫他擦了30次屁股，就算是對親爹也不過如此。”
　　開車在路上，麥小年又接到兩個電話，通完話，在壹線工作多年的他根據下屬描述的傷勢判斷出邊學德兇多吉少了。
　　握著方向盤，麥小年心裏快速思量：如果邊學德這次真的死了，會引發哪些連鎖反應？
　　很多人都在靜待邊學道的反應。
　　明裏暗裏N雙眼睛關註著松江，想看看當年為邊學德當街砸車的邊學道會怎麽處理這件事。
　　……
　　私人飛機上。
　　邊學道獨自坐在會議區，靜靜地翻看徐尚秀送他的《老人與海》，臉上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
　　窗外夜空如墨，唐根水從前艙走過來，輕聲說：“邊總，機組通知還有壹小時抵達松江，松江地面溫度零下1度。”
　　邊學道聽了，慢慢合上書，擡頭看著唐根水說：“坐。”
　　唐根水依言坐下。
　　身體後靠，邊學道問道：“妳在松江時，學德找過妳沒有？”
　　唐根水點頭：“找過。”
　　“幾次？都因為什麽事？”
　　唐根水如實回答：“壹共找過十五次，我以各種理由拒絕了七次，大部分都是跟人在夜場起沖突，停車沖突，還有替壹些女人擋催債的，讓我派人過去撐場面。”
　　“為什麽不告訴我？”邊學道蹙眉問。
　　跟邊學道對視壹眼，唐根水低頭說：“這事責任在我。”
　　唐根水只能主動攬責。
　　之前邊學德每次找他，打的都是工作之外的私人號碼，並且事後叮囑，希望唐根水別跟“三哥”說。
　　再怎麽樣，邊學德也是邊家人，而唐根水是外人，有些事情稍稍處理不好，就是以外間親，最後落得兩頭不是人，加上邊學德還算有分寸，不欺男霸女傷天害理，所以唐根水把事情壓下，沒跟邊學道說。
　　邊學道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想通唐根水的難處後，他嘆了口氣，接著問道：“除了妳，學德還找過誰？”
　　想了想，唐根水說：“我知道的，他還找過麥局，找過市裏的周秘書，找過陸勉。”
　　“陸勉？”邊學道頗為意外地問：“他倆怎麽會聯系上？”
　　唐根水眨了眨眼睛，說：“咱們跟陸勉聯手開發CBD項目，松江無人不知。”
　　半小時後，邊學義打來電話，說已經到達機場。
　　邊學道隨口問：“公司的車到了嗎？”
　　邊學義回答說：“整個車隊在壹起，我開騎士過來的，妳坐這個，路上安全。”
　　邊學道聽了壹楞：“妳把騎士十五世開到機場了？”
　　“啊！”
　　靜了兩秒，邊學道說：“妳把車開回去，我坐別的車回市裏。”
　　“為什麽？”邊學義問。
　　“妳先開走，到醫院再說。”邊學道幹脆說道。
　　讓助理把騎士十五世開回車庫，在機場等著接機的邊學義漸漸回過味來：看來老三是想大事化小了！
　　說不上大事化小，不過邊學道確實不想把事情鬧大。
　　登機前，他就指示集團松江總辦，務必溝通北江松江當地所有媒體，在邊學德家屬正式表態前，不要發布相關報道。
　　跟總辦同步行動的，是安保部派出100多人，分成若幹組，把之前跟邊學德走得近的，經常壹起混的，有經濟往來的男男女女全都盯控起來，尤其是事發當晚在場的人，就算能擺脫警方，也不可能擺脫安保部特訓出來的保安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松江。
　　……
　　松江醫大二院。
　　邊學道壹行人趕到醫院時已經是淩晨3點多，松江邊家的人幾乎都在。
　　看見被人簇擁在中間的邊學道，原本被人扶著坐在走廊椅子上的五嬸壹下站起身，朝邊學道撲過來：“學道啊，學道啊，妳千萬救救學德啊！救救他啊！善勇還小，媽走了，要是爸也沒了，他可怎麽辦啊！我和妳五叔可怎麽辦啊！學道啊……嗚嗚嗚……”
　　躬身摟著憔悴之極的五嬸，邊學道輕聲安慰：“五嬸您放心，只要有壹線希望，我都找世界上最好的醫療團隊把學德救回來。”
　　“嗯嗯……嗚嗚……”
　　把五嬸交給堂姐邊靜，邊學道走向忍著眼淚看他的五叔。
　　在五叔身前蹲下，邊學道握著五叔冰涼的手說：“五叔，我回來了，我爸也登機了，估計今天下午到。”
　　緊緊反握著邊學道的手，五叔極力想忍住眼淚，卻怎麽也忍不住：“學道……學德他……哎……”
　　人群中，除了邊家人，麥小年在，陸勉在，周航居然也在。
　　看著這些大忙人守在醫院跟著熬夜，邊學道走過去挨個握手，握到周航時，他站住說：“妳回去吧，妳跟我們不壹樣，時間不屬於自己。”
　　周航壹臉嚴肅地說：“是老師讓我過來的，他也很關心這邊的情況。”
　　邊學道聽了點點頭，沒再說什麽，挨著五叔坐了下來。
　　淩晨4點25分，醫生走出手術室，面對呼啦壹下圍過來的家屬，歉意地說：“我們盡力了。”
　　聽見這壹句，被邊靜攙扶著的五嬸仰後便倒，暈了過去。
　　認出面前的高大男人是邊學道後，40多歲的男醫生上前壹步說：“趁患者現在還清醒，家屬跟他說幾句話吧，最多三個人，註意別讓他激動。”
　　第壹個見邊學德的是五叔，見了差不多10分鐘。
　　走出病房，身後的房門剛關上，五叔就是壹個趔趄，頭差壹點撞到墻。
　　第二個進去見邊學德的是五嬸。
　　進門前，醫生和親友千叮嚀萬囑咐，叮囑五嬸千萬別刺激邊學德的情緒，五嬸兩眼無神地點頭，然後木然走進病房。
　　五嬸只在病房裏待了不到5分鐘，就推門走出來。
　　出門後，她推開想要過來攙扶的邊靜、邊玉和王家敏，壹只手扶墻，快步走向電梯間，人壹進電梯間，就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學德啊！”
　　第三個進去見邊學德的人是邊學道。
　　看見走進門的邊學道，躺在病床上的邊學德眼中閃過壹絲欣慰，微動嘴唇：“三哥……”
　　在床旁坐下，邊學道盯著邊學德胸口的紗布看了幾秒，問：“疼嗎？”
　　咧壹下嘴，邊學德微微搖頭：“木木的，麻麻的，感覺不到疼……但我能感覺到生命在流逝……就像……就像儲水的缸破了壹個洞……水快速往外流……”
　　咬牙沈默幾秒，邊學道開口問邊學德：“有什麽心願？有什麽想讓我幫妳做的，告訴我。”
　　“呵……”
　　不知是疼還是怎地，長出壹口氣後，邊學德眼睛裏的光黯淡了幾分，他側頭看著邊學道說：“我沒什麽心願，就是想求妳幫我照顧善勇和我爸我媽，知道妳忙，不過妳開口讓別人做，別人肯定用心……行嗎？”
　　邊學道聽了鄭重點頭：“妳放心吧！”
　　努力吸了兩口氣，邊學德繼續說道：“還有，三哥，別為我的事大動幹戈……呵……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身邊的，都是可憐人，有時我甘願被她們騙，也是因為可憐她們……所以妳別查了……留下她們，也許是我死後唯壹念我好的，沒準還能為我哭幾聲，我不想死得太冷清。”
　　蹙眉盯著邊學德的眼睛看了幾秒，邊學道點頭：“我答應妳。”
　　見邊學道點頭，邊學德臉上露出壹絲笑容，然後他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壹臉回憶地說：“就在剛才，我做了壹個夢，很奇怪的夢。”
　　邊學道問：“什麽夢？”
　　生命之火已經燃到盡頭的邊學德有氣無力地說：“夢裏……我參加葬禮……看照片，是妳的葬禮……”
　　邊學道：“……”
　　“真的。”邊學德解釋說：“真的是妳的照片，看樣子，似乎不大，也就比現在老個七八歲……葬禮上去了不少妳的同事，好像是什麽報社的……還有嫂子的同事，好像都是老師……對了，我看見嫂子了……”
　　說到這裏，邊學德身體突然壹抖，他仰頭大口吸氣，卻好像吸不進去多少。
　　邊學道起身要按呼叫器，邊學德猛地抓住他的手，力氣出奇的大。
　　“別叫別人了……”稍稍緩過來壹些的邊學德輕聲說：“沒幾句話了，讓我說完吧！”
　　知道邊學德即將離世，邊學道眼中浮起壹層淚花。
　　剛剛邊學德的話，提醒了邊學道，另壹個時空的邊學德本不是這樣的結局，是他的出現，讓邊學德迷失了，錯位了，繼而走上壹條軌跡莫測的早亡之路。
　　從根上講，邊學德有此壹劫，是邊學道造成的。
　　不知道邊學道心裏所想，邊學德繼續說道：“三哥……妳說人真的有前世來生嗎？”
　　“三哥……妳說我下輩子還能投胎成人嗎？”
　　“三哥……我其實是想幫咱們姓邊的攢點好名聲。”
　　“三哥……對不起……”
　　說完“對不起”，邊學德抓著邊學道的手壹下松開落在床上，眼中的光瞬間消散，再無靈性。
　　坐回椅子上，邊學道流淚握著邊學德的手，貼在額頭上，低聲泣道：“學德，對不起！”
　　邊氏“仁義道德”中的邊學德，2009年10月15日淩晨4時56分逝於松江，享年25歲。
　　……
　　邊爸趕到松江後，第壹時間去病房看望了悲傷過度的弟弟弟妹，然後找到邊學道，問事情怎麽辦。
　　相比邊學德去世，邊爸更擔心自己兒子頭腦壹熱幹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因為他知道雖然眼下自己家風光無限，但其實只要稍稍行差踏錯，就會被撲上來的虎狼分食，渣都不剩。
　　看見老爸，已經連續幾天沒好好休息的邊學道隨口問：“我媽呢？”
　　看著面帶倦色的兒子，邊爸嘆氣說：“妳啊，都忙昏頭了！董雪那邊眼看要生了，妳媽擔心學德救不回來……總不好咱們壹家三口全來這邊參加完葬禮再回去迎接孩子吧？董家人會怎麽想？”
　　聽老爸說完，邊學道用力搓了兩把臉，問：“預產期是哪天？”
　　“這周末。”
　　擡手給了自己壹嘴巴，邊學道說：“本來記著的，忙來忙去就忙忘了。”
　　“還好董家人理解妳，特別是董雪，壹直在她爸媽面前替妳解釋。”
　　“現在怎麽辦？”邊學道少見地沒了主意。
　　重重嘆了口氣，邊爸為難地說：“壹邊是生，壹邊是死，兩難吶！妳五叔就學德這麽壹個兒子，妳又是整個邊家的頂梁柱，全松江都在盯著妳，妳要是走了，不僅親戚心寒，外人也難免說妳冷血，有損聲譽。唯壹辦法是這邊盡快辦，沒準還能趕過去看著孩子出世。現在就怕董雪肚子提前，那咱們邊家……可真就欠董雪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