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送別
謀斷九州 by 冰臨神下
2020-3-6 10:05
張釋虞壹臉嚴肅,“跟我走。”
“皇帝又要看人挨鞭子?”
“妳從來不知道害怕嗎?”張釋虞壹臉詫異。
“我的害怕,都在獨自壹人時仔細嘗過了,味同嚼蠟,又被吐出去。”
張釋虞笑了壹聲,馬上板起面孔,“先出去再說。”
門外沒有衛兵,張釋虞帶著樓礎拐彎抹角,很快來到另壹間屋子裏,“把衣服換上。”他指著桌上的壹團東西。
屋裏沒點燈,樓礎拿起衣物辨認,“這是宮中宦者的衣服。”
“妳總不能這個樣子出宮吧?”
“出宮?”
“快換衣服,現在不是閑聊的時候。”
無論怎樣,有壹線希望總比留在宮裏等死強,樓礎迅速換上新衣,將舊衣卷成壹團,抱在懷中。
兩人再次出門,又拐幾個彎,來到壹輛馬車前,張釋虞讓樓礎上車,叮囑道:“別發出聲音,外面有人問起,妳就假裝不在,壹切由我應對。”
樓礎點頭應允,爬進車廂,到處摸索,找個舒服的地方坐下,開始琢磨虞世子在玩哪壹再出。
這回等的時間比較長,差不多半個時辰,車輛終於移動。
馬車停下時,外面已是微亮。
有人掀簾,有人進車,樓礎屏息不動,因為上車的人並不是張釋虞。
馬車重又上路,張釋清坐在對面,離樓礎盡量遠些,冷冷地道:“別跟我說話。”
樓礎並未開口,於是嗯了壹聲。
兩人默默無言。
馬車時停時走,經常遭到盤問,都是外面的張釋虞應答,壹路順利,只有壹次,有人掀起簾子壹角,想看看裏面的人,被張釋清壹口啐開,那人什麽都沒看到。
外面嘈雜聲漸起,真是出了皇城,天光大亮,車廂內也能看得清晰,樓礎幾次看向斜對面的“妻子”,最後還是什麽都沒問。
馬車最後壹次停下,張釋清跳下去,張釋虞掀簾,高興地說:“出來吧,妹夫。”
張釋清道:“別叫他……我不愛聽。”
“可他的確是妹夫啊,妳倆已經拜過堂,沒法反悔。”
“哼哼,那也不準叫。”
樓礎下車,四處看了壹眼,“這裏是歸園?”
“嗯,先在這裏藏壹會,下午送妳出城。”
“等等,這究竟是怎麽壹回事?”
“讓妹妹跟妳說,我得馬上回宮裏去。”張釋虞親自駕車,要到園外再交給車夫。
歸園不大,只剩兩個人時,卻顯得頗為空曠。
張釋清轉身進樓,樓礎跟上去,問道:“妳……”
張釋清轉身,從袖中取出壹張紙,遞給樓礎,“這是給妳的休書。”
樓礎接過紙來看了壹遍,果然是封休書,是芳德郡主休掉丈夫樓礎,與丈夫休妻的格式壹模壹樣,只是夫妻調換下,見證人則寫著張釋虞與歡顏郡主。
樓礎哭笑不得,將紙張疊好,“這張是給我的?”
“對,從今以後,咱們就不是夫妻了。”
“好啊,祝郡主早日覓得如意郎君。”
“餵餵,我可不是嫌貧愛富的人,休書早就寫好了,今天剛拿出來而已。”
“嗯,虞世子和歡顏郡主知道這件事?”
“以後我再告訴他們,總之休書沒有問題。”
休書大有問題,根本不會得到承認,樓礎也不爭辯,將休書收入懷中,微笑道:“好吧,我收下了,現在可談正事了?”
“休書也是正事。妳將衣服換掉,我不喜歡這壹身。”
張釋清邁步上樓,樓礎迅速換上舊衣,跟著來到樓上。
樓礎想起來,他曾經在這間房裏住過壹夜,張釋清等六名王女乘船到訪,壹番問詢之後,誰都不願意嫁給他。
張釋清坐在窗邊,遙望水面,喃喃道:“發生這麽多事情,我好像壹下子老了十歲。”
“別怕,妳還有許多個十歲。”樓礎站在門口。
“妳真參與了……刺駕?”張釋清依然望向水面,的確顯得成熟幾歲。
“嗯,我還在皇帝肚子上刺了壹刀。”
張釋清沈默多時,“我應該恨妳,皇帝對我們最好,可我就是恨不起來,與妳無關,而是皇帝……他有點讓我害怕。”
“端世子死後,大家都感到害怕。”
“不是,在那之前,我就有點害怕。在皇帝面前,我拼命喝酒、拼命玩鬧,就是為了討好皇帝,當時我沒感覺到,事後想起,才發現那都是假裝的,我喜歡喝酒和玩鬧,但是不喜歡喝得太多、玩得太瘋。”
“在皇帝面前,沒人敢說真話,更沒人敢展示真性情。”
張釋清趴在窗臺上,似乎在抽泣,過了壹會直起身,說道:“可我想念陛下,心裏總有壹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樓礎已經無話可說,只能嗯嗯兩聲,等了壹會,問道:“是誰要放我出來?”
張釋清在凳子上轉身,怒視樓礎,“妳犯下的罪過,應受千刀萬剮之刑,可有人就是想保妳。”頓了壹下,她稍稍緩和語氣,“是歡顏郡主,她不知怎麽勸說太皇太後,覺得將妳暫時放出去,對朝廷會更有利壹些。”
“歡顏……郡主?”樓礎驚愕萬分,沒想到會是她,更想不到她怎麽能說服太皇太後放棄殺子之仇。
“唉,妳們兩個挺般配的,為什麽不讓她嫁給妳呢?”
“我與歡顏郡主乃是君子之交。”
張釋清撇嘴,根本不信,“就是這麽回事,歡顏郡主救妳壹命,我與哥哥送妳出宮、出城,從此咱們壹刀兩斷,再見面就是陌生人了。”
“我想咱們不會再見面了。”樓礎喃喃道,隱約猜到歡顏如何勸說太皇太後。
“那樣最好,妳是刺駕的反賊,我是濟北王之女、皇帝的侄女,以後大家當仇人吧。”
“好啊。”
張釋清猛地轉過身去,“無趣,真是無趣。”
從張釋清這裏問不出什麽,樓礎幹脆下樓。
歸園仆役都被遣走,沒水沒飯,樓礎只能忍著。
午時過後不久,張釋虞獨自騎馬趕到,進樓之後問道:“妹妹呢?”
樓礎指指樓上,張釋清壹直沒下來過。
“妹夫別理她,她還是小孩子脾氣。”張釋虞也不過十四歲,卻好像比妹妹年長許多似的。
“妳將事情都告訴了濟北王?”樓礎問道。
張釋虞臉壹紅,的確是他泄露了真相,濟北王上報給太皇太後,導致後面的壹連串抓捕,“父王看出來了……”
“無妨,這件事瞞不了多久。小皇帝壹心想要報仇,梁家要借報仇之機肅清朝堂,早晚都免不了這壹天。”
“我還以為大將軍會將妳留在城外,就像……”就像濟北王力保自己的兒子。
“樓家子孫眾多。歡顏郡主是怎麽說服太皇太後的?”
“妹妹沒說嗎?是這樣,歡顏說,新帝剛剛登基,處決大將軍之子,會惹來天下人的猜疑,大將軍雖說將兒子送來,聽聞朝廷毫不容情,心中也不自安。莫如先將妹夫放到江湖上去,任其飄零,待朝廷穩固之後,發紙詔書就能抓回來。”
“太皇太後就這麽被說服了?”
“沒那麽容易,太皇太後問大將軍夫人的意見,夫人說大將軍絕不會懷疑朝廷,但是百姓就愛傳瞎話,不知會怎麽說。太皇太後又找來梁太傅和梁洗馬,這兩人也說,刺駕已經牽連到長公主,不宜再有擴大。所以……”
“太皇太後不知道我做過什麽嗎?”
張釋虞搖頭,“不知道,宮裏仍當皇帝是被梁國刺客所害,妹夫只是參與其中。”
壹旦追究真相,張釋虞逃不掉嫌疑,濟北王顯然已重新掌握大權,為保住兒子做了不少事,順便也幫了樓礎壹把。
只有邵君倩倒黴,與長公主捆綁在壹起,無人搭救。
樓礎還是覺得奇怪,可是從張釋虞這裏問不出什麽,“我什麽時候能出城?”
“再等壹會,歡顏姑姑還沒到。”
雖說早知道歡顏輩份高壹些,突然聽到張釋虞稱她為“姑姑”,樓礎還是壹楞。
沒過多久,歡顏到了,也是壹人進園,直奔水邊小樓,進來之後先搖搖頭,“妳們兩個……”
張釋虞臉紅了,樓礎受到感染,也覺得臉熱,上前拱手道:“郡主大恩……”
“別謝我,救妳的人不是我,是大將軍,他堅持要給妳留條活路,梁太傅和梁洗馬沒辦法,審妳必然要牽連到大將軍,不審妳又說不過去。壹旦送到廷尉府中,壹切口供都得公布於世,所以他們寧願先讓妳逃出去,等到以後需要的時候,照樣還能治妳的罪。”
道理是這個道理,若非歡顏先開口,誰也不敢提出這樣的建議。
樓礎深揖致謝,不再猜想大將軍和蘭夫人的用意。
歡顏躲開,“我也有壹點私心,天下昏昏,敗亂將起,十七公子此去並州,若得壹展宏圖,勿忘今日之別。”
“妹夫要去並州?”張釋虞驚訝地問。
樓礎點點頭,他當然要去並州,也只能去並州。
張釋清不知何時出來,站在樓梯中層,插口道:“歡顏郡主總是想不開,天天將亂字掛在嘴上,天成朝精兵猛將眾多,還怕壹群亂民不成?其實我明白,妳就是想找個借口幫樓十七。”
歡顏的臉色也有點紅,張釋清轉身上樓,大聲道:“我可不要他記得,我們說好了,今後再不見面。”
張釋虞尷尬地說:“妹夫別在意,妹妹年紀小,不會說話。”
“我不在意,這就出發嗎?”
歡顏只是過來告別,送來壹些禮物,張釋清也不能隨便出城,張釋虞帶著樓礎上車,壹直送到城外的十裏亭,留下壹匹好馬,拱手告辭,“天下大勢我看不懂,可能會亂,也可能不會,妹夫走得越遠越好,並州沈家未必穩妥。”
樓礎致謝,翻身上馬,望壹眼東都,望壹眼驛站的大致方向,策馬上路,心中所想盡是母親吳國公主。
她說:“妳是我的兒子,妳不姓樓,應該姓徐……咱們都是吳國人!”
第二卷 群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