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四章 認錯
謀斷九州 by 冰臨神下
2020-3-6 10:05
酒宴從上午壹直持續到黃昏,將士們大都醉得不省人事,偶爾醒來,兀自到處找酒、要酒,薛六甲不允許任何人離開,為此喚來壹隊士兵,專門把守大殿出口。
“軍令如山,今天的軍令就是喝個痛快,誰想半途逃走,誰就是違反軍令!休怪我不客氣。”
至少在這座大殿裏,薛六甲的優勢越來越明顯,諸王誰也不敢先動手,只能互相使下眼色,慢慢地,連目光交流也省了,各懷心事,做另外的打算。
薛六甲終於盡興,壹臉的疲態,站起身,向左右諸王道:“我要向妳們說幾句心裏話。”
諸王雖努力控制,還是喝得頭重腳輕,馬維與甘招借勢假裝睡著,薛六甲走到兩人身後,伸手拍醒。
“當王的人怎麽能倒下呢?起來,起來,我有話要說。”
薛六甲繞到桌前,面對五王,挨個看過去,突然笑了,“我得敬妳們壹杯。”說罷上前端起半碗酒,壹口灌下去,然後看著諸王。
徐礎等人不能不喝。
薛六甲將酒碗狠狠壹擲,碗碎壹地,幾名將領聽到聲音,茫然地擡起頭,隨便躺倒又睡。
薛六甲臉上已無半點笑意,“我知道,有人恨不得我死,我還知道,有人將今天定為我的死期。”
五王神情各異,甘招道:“誰有這樣的本事,能給祖王定死期?”
“嘿嘿,妳少來這套,甘招,妳平時老實,其實壹肚子壞水,盼我死的人,第壹人就是妳。”
甘招壹臉苦笑,“祖王真是喝多了,怎麽懷疑到我頭上了?”
“從前在秦州的時候,妳是官,我是民,妳被迫無奈才加入降世軍,奉我為王,心裏壹直不服,以為我不知道嗎?妳暗中拉幫結夥,就想著有壹天能將我取而代之。”
甘招只能繼續苦笑,“聽祖王這麽壹說,我真是罪無可赦了。”
薛六甲擺擺手,“但我寬恕妳,為什麽?因為妳有點本事,能拉攏不少人,而且在我被官兵圍困的時候,帶兵趕來救我。”
“那是諸王共議的計劃,非我壹人之功。”甘招淡淡地說。
薛六甲目光轉向徐礎,“妳,壹個小白臉,壹個陌生人,突然就冒出來,對降世軍指手畫腳,建議我封王,結果讓我損失不少愛將。”
那些請封者被薛六甲派出去送死,這時卻怪罪到徐礎頭上。
“祖王受到圍苦的時候,我沒趕去援救,而是來奪東都,罪莫深焉。”徐礎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薛六甲搖頭,“奪取東都與救我的功勞是壹樣的,所以我也寬恕妳。”
徐礎與甘招互視壹眼,全都莫名其妙。
“寧暴兒。”薛六甲說到第三王,臉上又露出壹絲微笑,“寧暴兒啊寧暴兒,妳為什麽要改名字呢?舊名字多好?壹說寧暴兒,就像是曾經壹起出生入死、壹起尋歡作樂的朋友。寧抱關——這是什麽鬼名字?妳抱得動嗎?”
寧抱關冷著臉不吱聲,給他改名字的馬維有些坐立不安。
薛六甲臉上的笑容再度消失,“寧抱關這個名字聽著就像是陰險小人,甘招只是盼望著我死,妳卻壹直想要動手,動手不得,幹脆離我遠遠的。妳跟徐礎混在壹起,可不是什麽好事,這個小子曾經刺殺過萬物帝,不是好人。”
寧抱關轉開目光,看向別處,“沒有吳王刺殺萬物帝,咱們今天也不會在這裏喝酒。”
“對,所以我寬恕他,也要寬恕妳,因為妳畢竟沒動手,還將東都讓了出來,就憑這壹條,妳還是我的兄弟。”
寧抱關草草拱手,“多謝祖王。”
“妳想娶太後,那就娶太後,想讓她當妻,那就當妻,男子漢大丈夫,想幹嘛就幹嘛,還能讓家裏的女人管住不成?”
“嗯。”寧抱關仍然不看薛六甲。
“馬維……妳是叫馬維吧?”
馬維立刻點頭,“這就是我的名字。”
“前梁帝胄,天成侯爺,到我這裏,妳成梁王了,覺得夠嗎?是不是有點嫌小?”
馬維起身拱手道:“得梁王之號,奉祖宗靈位,就是我……”
薛六甲示意馬維坐下,“別跟我客氣。”
馬維坐下,“我是說我很滿足。”
“嘿,讀過書的貴公子,撒起謊來就是臉不紅、心不跳,其實妳跟徐礎壹樣,打心眼裏瞧不起我們這些泥腿子王,看不慣我們的所作所為,總覺得自己更配得上降世王之號。但我也寬恕妳,不管怎樣,最後妳去參戰了,沒像膽小鬼壹樣躲起來。”
馬維低頭不語。
薛六甲最後看向沈耽,左看右看,好壹會才道:“我不認得妳。”
沈耽微笑道:“我是晉王沈耽,來自並州,第壹個率兵趕去與祖王匯合,祖王想起來了嗎?”
薛六甲搖搖頭,“妳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我仍然不認得妳,尤其是不認得妳的心。”
“知人知面難知心,祖王可曾真認得某人之心?”
薛六甲笑了兩聲,“壹回生兩回熟,以後我會認得妳。妳第壹個帶兵與我匯合,其實不安好心,要將官兵引去,逼我應戰。但妳引火之後,沒有壹跑了之,的確跟我壹快滅火,出力不少,也該獲得寬恕。”
沈耽只是笑,沒再接話。
薛六甲擡高聲音,“妳們合夥算計我,逼我出人,好像我這個人不好說話,是個膽小鬼,只會站在遠處,眼睜睜看著妳們與官兵拼命。我是那種人嗎?妳們派人來求援,我會不答應嗎?”
薛六甲正是這種人,對面五王卻都搖頭,說“不是”,說祖王誤解了。
薛六甲用力壹揮手,“我已經寬恕妳們了,幹嘛還跟我裝模作樣?承認壹次錯誤有那麽難嗎?”
五王都不吱聲。
還沒醉倒的將領放下酒碗,倒下的人壹個接壹個醒來,雖然不明所以,但都知道酒宴已告結束,祖王正在發怒,人人清醒三分。
薛六甲四處尋找自己的神棒,發現不在身上,臉色驟變,寧抱關從桌下揀起來,扔給他。
薛六甲接過之後抱在懷裏,神情恢復正常,“差點……”話沒說完,雙手揮棒,壹通亂砸,五王紛紛起身避讓,片刻工夫,桌子全被砸倒,酒肉散落壹地。
薛六甲壹邊砸壹邊罵臟話,也不指名道姓,像是在罵所有人,良久之後,他總算停下,氣喘籲籲,臉色更紅,心情卻好了許多,笑道:“我就是這樣的人,有話必須說出來,心裏坦蕩,藏不住事情,也不記仇,別人有壹點好處,我卻會記壹輩子。諸位的好處不止壹點,我會記幾輩子上,什麽時候到了三十三天,也要向彌勒佛祖講述妳們的功勞。但妳們得承認自己做過什麽,要不然,我就成了傻瓜。我不想當傻瓜,妳們也不願意奉壹個傻瓜當祖王,對不對?”
馬維沒沈住氣,第壹個道:“我們的確希望祖王能早些參戰,別無它意,只想合力擊敗官兵。”
薛六甲露出大度的神情,“這就對了,我不生氣,也不報復,就像我壹直在說的,我寬恕妳們。”
甘招第二個開口:“我們自作主張,確實……有錯。”
“有錯改了就好嘛。”
薛六甲的目光又看過來,徐礎只得道:“引兵向降世軍是我的主意……”
“夠坦率,我就喜歡妳這樣的少年英雄,這個女婿我是認定了,明天妳跟寧暴兒壹塊成親,他娶太後,妳娶我女兒。”
徐礎輕輕搖頭,沒有直接反對。
還剩下寧抱關與沈耽,兩人互視壹眼,誰也不肯先開口認錯。
劉有終在沈耽身後輕輕戳了壹下,沈耽才不情願地道:“兵不厭詐,但我確有不告之錯,我……”
“妳的錯不止於此。”薛六甲拎著神棒走到沈耽面前,目光冰冷,“引官兵的事情就算了,我不計較,反正是打贏了,怎麽打的不重要。妳的錯是兩面三刀,壹邊跟我商量著要殺寧暴兒,壹邊又跟寧暴兒勾結,要在城裏殺我。”
“祖王真是喝多了……”劉有終想打個圓場。
薛六甲怒喝道:“閉嘴,妳個老匹夫,兩王交談,有妳插口的地方嗎?”
劉有終以相術聞名於天下,降世軍將士對他頗為敬畏,薛六甲自己也是神棍,不吃這壹套,劉有終受到訓斥,壹句不敢反駁。
沈耽冷冷地回道:“祖王這是欲加之罪。”
“欲加之罪?妳是不是向我承諾過,要在今天幫我殺掉寧暴兒?”
沈耽昂首不語,身後的劉有終向晉軍將領使眼色。
晉軍將領十余人,剛要有所動作,就被身邊的降世軍將領阻止,剛才還壹同舉杯痛飲的夥伴,突然間就成為冷酷無情的看管者。
薛六甲又向寧暴兒道:“而妳,今天也想殺我吧?”
“我老婆就能殺了妳,用不著我動手,也用不著非選今天。”寧抱關的語氣同樣冰冷。
薛六甲大笑,“這是實話。”然後轉向沈耽,“晉王,妳選吧,今天妳要殺誰?”
沈耽壹下子落入窘迫境地,向諸王看去,“大家商量好的事情,就讓我壹個人受著嗎?”
大殿裏的將領降世軍獨占四成,殿外還有壹批薛六甲中途招來的士兵,強弱易勢,另外四王各自低垂目光,沒做回答。
薛六甲笑道:“晉王這招真妙,壹下子將所有人拉到自己身邊,讓我成為諸王死敵。妳以為我會上當?我有彌勒佛祖看顧,額頭中間有慧眼,肉體凡胎看不到它,它卻能看穿肉體凡胎。妳們都是肉體凡胎,尤其是妳,晉王,妳的肉都爛了,胎裏全是壞水,我看得壹清二楚。”
徐礎終於完全明白過來,寧抱關剛剛逃過壹劫,他用強娶太後這壹舉動敗壞自己的名聲,將“禍水”全引向了晉王沈耽。
徐礎同樣明白,薛六甲這是在分而破之,先除掉他眼裏最大的威脅晉王,以後再依次除掉其他諸王。
他必須做點什麽,於是上前壹步,拱手道:“祖王弄錯了,要殺妳的人不是晉王,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