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壹十七章 不殺

　　徐礎並無隱瞞，將自己勸說宋取竹殺蜀王的經過講述壹遍，平淡而直白，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
　　唐為天臉上滿是驚訝與不解，“可是公子……是好人啊。”
　　鐵鳶同樣困惑，“為什麽……”
　　鐵鷙沒那麽多猶豫，默默地拔刀出鞘，唐為天立刻護在徐礎身前，他現在沒有鐵鏈也沒有兵器，卻絲毫不懼，“鐵二將軍，把刀收起來說話。”
　　鐵鷙冷冷地說：“我沒什麽可說的，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徐礎既然自己承認……”
　　“還沒聽公子解釋呢。”
　　“他縱然有壹百個理由，也逃不過死罪。”
　　“那也得聽聽。”唐為天梗著脖子，不肯讓開。
　　唐為天雖是有名的力大無比，鐵鷙自恃手中有刀，並不怕他，屏住呼吸，準備壹擊必殺。
　　鐵鳶上前按下弟弟握刀的手，“聽聽無妨。”
　　“哥哥！”鐵鷙難以置信，若論對蜀王的忠誠，所有人加在壹起也比不上兄長，他此時竟然不急於報仇。
　　“蜀王子幼，要由妳我輔佐，咱們現在不止是將軍，逞壹時之氣有害無益。”
　　唐為天點頭，“鐵大將軍說得有理。”
　　鐵鷙不敢違背兄長，將刀收入鞘中，最後壹下頗為用力，惱怒地走到壹邊，背對其他人。
　　唐為天轉身看向徐礎，不再是壹心維護的神情，而是質疑與責備，“蜀王得罪公子了？”
　　“與之無關。”徐礎道。
　　鐵鷙頭也不回地大聲說：“不用裝模作樣，蜀王確實得罪過徐礎，在夔門關將徐礎交給了單於的使者，不知他是怎麽逃出來的，早知如此，蜀王當初就該將他的人頭割下來，讓使者帶走。”
　　“哈！”唐為天叫了壹聲，心中如釋重負，“我就說嘛，必有原因，蜀王這事做得不地道，我與鐵大將軍在漢州被賀榮人包圍，他不幫忙就算了，竟然與單於勾勾搭搭……”
　　鐵鷙轉身怒道：“蜀王勾搭……蜀王聯絡單於，還不是為救妳們？”
　　唐為天又無話可說了。
　　鐵鷙問道：“這是原因？”
　　徐礎搖頭，“我說過，與此無關。”
　　“那是為什麽？妳總得給我們壹個說法。”
　　“蜀王投靠寧王，早晚會丟掉益州，寧王將因此而壹家獨大，殺蜀王是為阻止寧王。”
　　鐵鷙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但是沒有拔刀，“妳這是胡說八道，蜀王與寧王議和，不是投靠，有我們兄弟二人在，誰也別想奪走益州。”
　　徐礎沒有反駁。
　　鐵鳶卻沒像弟弟那樣惱怒，低頭沈思。
　　鐵鷙等了壹會，忍不住道：“哥哥，妳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吧？”
　　“跟我說說蜀王如何與寧王議和。”鐵鳶道。
　　鐵鷙搶先回答，將郭時風如何勸說以及議和的大致內容講述壹遍，“這是壹樁好買賣，益州不過出些糧草，資助寧王討伐奚、盛兩家，就能保壹境平安。寧王咱們都認識，雖然手段兇殘些，但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他若取勝，必然感激蜀王。而且咱們也能騰出手來平定益州土著。”
　　“我當然認識寧王，比妳更熟。”鐵鳶轉向徐礎，“這麽說來，徐先生現在是宋取竹的謀士了？”
　　“暫且棲身。”
　　“妳來金都城也不是經過，而是另有目的。”
　　“我的確要去往秦北降世軍，但是鐵大將軍說得沒錯，我來金都城是希望看到兩位鐵將軍掌控益州。”
　　鐵鷙大笑壹聲，“好壞全在謀士的壹張嘴上，哥哥小心，徐礎想要討好咱們呢。”
　　徐礎道：“我要說的就是這些。鐵家若以報仇為先，請這就殺了我，然後發兵去攻宋將軍，得壹個忠義的名聲。鐵家若以益州為先，我倒是還有幾句話要說。”
　　鐵鷙看向哥哥，半是哀求地說：“蜀王對咱們兄弟恩重如山……”
　　“所以咱們要守住益州，交給蜀王的幼子。”
　　“益州四面環山，我守夔門關，伺機出峽報仇，哥哥坐鎮金都城，監守北邊的谷道，就算有人傾天下之力來攻，益州也不怕。”
　　鐵鳶卻不像弟弟那樣壹心只想殺人報仇，盯著徐礎看了壹會，轉身走開，來回踱步，頗顯猶豫。
　　“唐為天。”鐵鳶終於開口。
　　“嗯。”唐為天應了壹聲。
　　“帶徐先生下去休息。”
　　“哥哥！”
　　“讓我細想壹下，妳不準動徐先生，明白嗎？”
　　鐵鷙不服氣地瞪大眼睛，唐為天替他回道：“明白了，鐵大將軍放心，只要有我在，誰也動不得公子。”
　　唐為天想得倒多，不願留在城裏，帶著徐礎去往城外的營地，那裏有他的部下，可以提供更充分的保護。
　　唐為天不喜奢侈，帳篷與普通兵卒無疑，他要來許多酒肉，聽說徐礎現在不能喝酒，他又吃壹驚，“公子變化太大，我快認不出來啦。”
　　徐礎不能碰酒，全是因為唐為天的那壹拳，他沒提起，笑道：“妳的變化更大。”
　　“我不過是做了前鋒將軍而已，先吃飯吧，不能喝酒，就多吃肉。”
　　徐礎很快吃飽，唐為天將剩下的食物壹掃而空，拍拍肚皮，“總算又吃上壹頓飽飯，咱們什麽時候逃走？”
　　“逃走？”
　　“對啊，難道坐在這裏等鐵二將軍來殺人嗎？”
　　徐礎笑道：“我猜他不會來殺人。”
　　“鐵二將軍可說不準。”
　　“我願意賭壹下。”
　　唐為天正要說話，外面的衛兵道：“王顛王將軍求見。”
　　“請進來。”唐為天起身道。
　　徐礎也站起身。
　　王顛壹個人進來，拱手道：“我還說徐先生會留在王府裏，聽說與唐將軍壹同出城，立刻前來拜訪。”
　　唐為天嘆了口氣，忍住沒說什麽。
　　王顛見唐為天神情有異，不由得微微壹楞，向徐礎道：“我來得不是時候？”
　　“請坐，王先生不來，我亦要過去拜訪。”
　　王顛只得坐下，唐為天不坐，守在徐礎身邊，他現在誰也不相信。
　　王顛本來有許多話要說，這時卻不知如何開口，頗顯尷尬。
　　徐礎道：“王先生要問誰做新蜀王？”
　　“徐先生若是不方便……”
　　“我欠王先生許多人情，能夠償還壹二，是我之幸。”
　　王顛臉上有傷，沒法變紅，擠出壹個微笑，“是我虧欠徐先生更多。”
　　徐礎笑了笑，說道：“必須是鐵大將軍。”
　　王顛心中壹寬，“我們皆有此心，無論是降世軍，還是益州兵，都以為非鐵大將軍不可，但是看鐵大將軍的意思，似乎……不太想做蜀王。”
　　“蜀王有真假兩種，王先生希望鐵大將軍做哪壹種？”
　　“當然是真蜀王。”
　　“那就好，王先生與諸將士不必擔心，鐵大將軍即使沒有蜀王之號，亦有蜀王之實。”
　　“有徐先生這句話就夠了。”王顛起身，拱手告辭，“徐先生會留在益州吧？”
　　“不，我要去秦北找降世軍，正等鐵大將軍派兵護送。”
　　“我壹定要請纓送行。”王顛離去。
　　唐為天問道：“公子剛才說鐵大將軍要做蜀王，這是實話？”
　　“嗯，鐵大將軍已經露出王者之風。”
　　“我怎麽沒看出來？”
　　徐礎笑道：“農夫眼中所見盡是當年收成，商人所見盡是銀錢，妳是將軍，所見盡是殺戮，我是謀士，才能見到王者之風。”
　　唐為天撇撇嘴，“鐵大將軍做蜀王當然最好。”
　　“他不會接受蜀王的名號，仍是鐵大將軍，但是擁有蜀王的壹切權力，妳在他面前，少提‘蜀王’兩字。”
　　唐為天點點頭，隨即眉頭壹擰，“我還是沒明白，公子幹嘛非要弄死蜀王？”
　　“以後妳會明白。”
　　“公子不逃？”
　　“此去秦北，阻礙頗多，我必須等鐵大將軍派兵護送。”
　　“公子是不是想得太美了？鐵大將軍能饒公子壹命就不錯啦，怎麽可能派兵護送？也就是我願意跟著公子走。”
　　徐礎笑道：“當初在鄴城與妳相遇，是我的幸運。”
　　唐為天有點不好意思，“可我在東都離開了公子，不是我想離開，而是……而是……”
　　“咱們各自要走的路離得太遠。”
　　“對，就是這個意思。”唐為天嘆了口氣，隨即又振奮起來，“我不管公子怎麽說，蜀王先起害人之心，將公子交給單於使者，有這壹條，公子怎麽報復都不過分。”
　　徐礎笑著點點頭，說服唐為天太容易，以至於他有點慚愧。
　　次日下午，鐵鳶派人出城邀請，唐為天也不帶衛兵，仍是自己壹人護送，腰間配帶兩口腰刀，肩扛長槊，直入王府，拒絕交出來，王府衛兵都認得他，沒人敢要。
　　鐵二將軍不在，鐵鳶獨自在前廳接見徐礎，對全副武裝的唐為天亦不在意，客套壹番之後，他說：“寧王使者到了，但是他們要見的是車全意，寧王顯然不太喜歡我們鐵家人。”
　　“寧王需要壹人暫守益州，日後方便拿走，所以喜歡車全意，對蜀王也比較放心。”
　　“嘿。”鐵鳶笑了壹聲，“使者我沒留，直接打發走了，另有壹件事比較麻煩，請徐先生過來商議。”
　　“請說。”
　　鐵鳶猶豫壹會，開口道：“太醫說王妃有孕在身，看脈相很可能會是男孩。”
　　徐礎點點頭。
　　鐵鳶繼續道：“蜀王現有兩子，乃是結發之妻所生，我們這些老人都認得，雖還年幼，大的也有十歲了。可是仔細論起來，王妃才是正妻，生育雖晚，卻是嫡子……”
　　“若按常規，當是嫡子繼位，但現在是非常時刻，不可盡守常規，鐵大軍亦不好自作主張，當召集益州將臣，壹同商量出個結果。”
　　“我亦有此心，徐先生也這樣建議，我沒什麽可猶豫的。徐先生不必出城，就留在王府裏吧，唐將軍也留下。”
　　鐵鳶命仆人將兩人送去客房，唐為天進屋檢查壹圈，將長槊放下，問道：“不該是老大繼位嗎？”
　　“按規矩是嫡長子繼位。”
　　“又是張家人自己定的規矩吧。奇怪，王妃怎麽突然間就懷上孩子了？我可壹點也沒看出來。”
　　“還不是因為妳。”
　　“我？公子可別亂說，跟我壹點關系也沒有。”唐為天連連擺手。
　　“妳嚇著了益都王三女，王妃不得不懷上這個孩子。”
　　唐為天不明所以，徐礎卻想：她們與芳德公主張釋清只是表面相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