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奪兵

　　苗颯得意過頭，心中已開始想象自己立功回朝、加官晉爵的場景，因此，當校尉進來通報，說沈家大公子親自押送五公子登門請罪的時候，他連想都沒想，說：“沈大還算聰明，帶進來。”
　　事實證明，沈聰、苗颯都不夠聰明。
　　沈聰壹行十余人，押送沈耽壹行十余人，進入大門之後，沈聰低頭不語，像是有些沮喪，苗颯仍沒瞧出破綻，反而上前勸慰，“沈工部不必擔心，妳能大義滅親，我不會讓妳難堪，沈五……”
　　二十多名押送者與被押送者，突然同時拔出刀來，那些捆在身上的繩索竟然全是活扣。
　　苗颯大驚失色，第壹反應卻是質問沈聰：“沈大，妳想幹嘛？”
　　沈聰依然不擡頭，數口刀同時砍來，苗颯直到頭顱離身，也沒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壹回事。
　　沈耽壹手執刀，壹手拎著人頭，向院中兵卒大聲道：“苗總管私通反賊，意欲奪城獻與叛軍，我兄弟二人奉命誅之，與旁人無關，妳們休要驚慌，各守本職，牧守大人自會獎賞。”
　　兵卒互相看看，真的站在原地沒動。
　　沈家在晉陽根深蒂固，兵馬總管兩三年壹換，不得軍心。
　　沈耽獨自仗刀出門，向街上兵卒再次宣講，幾名軍官初有憤慨，待見到兵卒不動，他們也松開握刀的手，上前向沈五公子拱手，以示安順。
　　郭時風從後院走來，遠遠見到地上的屍體，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轉身就走。
　　徐礎正在抖動酒壺，想從裏面“騙”出壹點酒，結果只倒出幾滴。
　　“郭兄臉色不好。”
　　郭時風勉強擠出微笑，“沈五有膽，沈大無心，居然……沈大之前送妳來，就是為了迷惑我與苗總管？不對，他的樣子騙不過我。那就是沈五膽子太大，劫持長兄，混進總管府——”
　　幾句話的工夫，郭時風臉上的笑容恢復正常，向徐礎深揖壹躬，“願賭服輸，請礎弟代為美言，我有平天下之良策，願獻與沈五公子。”
　　“沈五如此酒，性烈而剛，可以柔化之，請郭兄在此稍待，讓我出去慢慢勸說。”
　　“有勞礎弟。”郭時風拱手相送，見徐礎要推門，忍不住加上壹句，“亂世取士，不計前嫌，殺我無益於並州，留我可速得東都，望礎弟留意，向沈五公子解釋清楚。”
　　郭時風還是害怕了，徐礎笑著點點頭，推門出屋。
　　守在外面的衛兵已經聽說前面發生的事情，見“犯人”出來，誰也沒有阻攔，全站在原地不動，甚至轉過身去，假裝看不到。
　　沈耽帶壹群人匆匆跑來，見到徐礎，立刻將人頭與刀交給其他人，加快腳步急趨而至，納頭便拜。
　　徐礎急忙扶起，詫異道：“三哥這是為何？”
　　“讓四弟受驚，愚兄慚愧，幸得二哥妙計，方得再見。”
　　“三哥為愚弟甘冒奇險，以身為質，刀斬昏官，兄弟情深，莫過於此，何來‘慚愧’之說？”
　　兩人大笑，跟來的壯士大笑，周圍的兵卒也輕輕點頭，覺得這位沈五公子的確夠交情。
　　沈耽拉著徐礎，當場向同伴介紹，眾人皆道久仰，這些人多是晉陽城的將士與官吏，還有幾名當地豪傑，自願追隨沈五，事情出奇順利，他們也非常高興。
　　沈耽小聲道：“那位郭使節……”
　　“三哥放心，我能讓他為沈家效力，但不要著急，待天亮之後再說，眼下要做的事情不少。”
　　“四弟說得是。”沈耽早有安排，他來後院壹是看望徐礎，二是來找總管印，後堂裏沒有印，只有譚無謂的長劍，徐礎拿在手中。
　　眾人直奔內院。
　　苗颯帶內眷上任，壹妻兩妾早已嚇得全身癱軟，任憑外人進屋搜檢，坐在地上不敢稍加阻攔。
　　官印找到，沈耽大喜，帶人往前院去，路上碰到劉有終。
　　劉有終也帶來壹群人，分派布置，接管整個總管府，以及諸城門，晉陽城整個都歸沈家了。
　　徐礎跟隨沈耽奔走，偶爾提醒幾句，沈耽言聽計從，禮遇異於常人。
　　天光將亮，事情告壹段落，眾人進廳休息。
　　沈聰壹直在廳裏坐著，見到弟弟和徐礎，臉上變得更加難看，“老五，這回妳滿意了？”
　　沈耽上前，跪地磕頭，“愚弟魯莽，多有得罪，請兄長處罰。”
　　廳裏廳外全是沈耽的人，沈聰唯有冷哼壹聲，說道：“我哪敢處罰？只求五弟放我壹條生路，讓我回父親身邊。”
　　沈耽起身，“咱們是親兄弟，何來‘生路’壹說？大哥欲留則留，欲走則走，無人敢攔。”
　　沈聰站起，左右掃視壹遍，大步向門口走去，經過徐礎時，他停下腳步，盯他壹眼，大聲向所有人道：“妳們這是在造反，抄家滅門的罪過，看妳們回家之後如何面對父兄妻子。”
　　別人看他是沈耽之兄，都不吱聲，唯獨劉有終笑道：“君王無道，諍臣諫之、忠臣勸之，諫、勸不成，明臣當以力阻之。我等出力，沈工部可曾諫之、勸之？”
　　沈聰膽子小，在東都時，根本不敢對萬物帝說半個不字，連佞臣都算不上，只是壹名沈默的勛貴侍從而已，這時被說中痛處，臉色壹紅，甩手就走。
　　劉有終向沈耽道：“令兄去見牧守大人，三弟不可大意，要搶在前面，這裏可以交給王參軍和我。”
　　王參軍並非沈耽的追隨者，剛剛被叫來不久，聽到自己被提到，嚇了壹跳，卻不敢開口推辭，周圍的人可都帶著刀呢。
　　沈耽點頭，留壹半同伴幫助劉有終，另壹半人與他同行，再調集總管府三百兵卒，隨他壹同出城去見父親。
　　郭時風此前猜對壹件事，牧守沈直默許兒子胡鬧，但是自己提前出城，以免受到波及。
　　趁沈耽身邊只剩徐礎壹人時，劉有終湊過來，小聲道：“我有個不情之請，三弟能答應嗎？”
　　“大哥還跟我客氣，想要什麽，盡管開口，晉陽城內外，沒有妳得不到的東西。”
　　劉有終呵呵笑了兩聲，“我不要別的，總管夫人頗有姿色，我在東都就曾耳聞，不知能否賞賜給我？”
　　徐礎聽在耳中，對劉有終立刻生出壹分厭惡，沈耽卻大笑道：“寶刀不老，大哥之謂也，令小弟羨煞。不過我剛才在內院看到了，總管夫人之美名不副實，頂多算是中人之姿，不過苗颯的兩個小妾雖稱不上國色天香，卻有幾分韻味。大哥不妨前去詳查，看我眼光如何，若是獨愛總管夫人，帶走即是，無需再問。”
　　劉有終臉上笑成壹團，“有三弟這句話就夠了。四弟，妳別笑話我，我沒別的喜好，就是擋不住壹個色字，而且我曾在山中學過健體之奇術，非有女子相助不可。”
　　徐礎拱手道：“豈敢嘲笑，怪不得大哥壹點不顯老邁，不過我與三哥壹樣，也覺得那兩妾更美幾分。”
　　劉有終笑著告退，找王參軍商量事務，等閑下來再去內院選美。
　　“帶上郭使節？”沈耽很在意郭時風。
　　徐礎點頭。
　　兩人壹同去後院，路上沈耽道：“四弟莫以我為無道，大哥的請求確有些過分，但他畢竟是大哥，眼下正值用人之際，大哥識人眾多，遍於天下，壹旦起事，將有大用，賞他多少女子都不為過。唯有那個總管夫人，想必是東都士家之女，不該受此汙辱，希望大哥能明白我的用意，選取兩妾就夠了。”
　　“大哥必然明白。”徐礎相信劉有終不是那種糊塗人，能聽出沈耽的意思。
　　後院的兵卒已被調走，郭時風獨守空房，扒在門縫向外窺望多時，壹見到徐礎與沈耽，立刻退回座位上去。
　　徐礎先進屋，未說話，先嘆口氣。
　　郭時風的心跟著劇烈地跳了壹下，幹笑道：“無妨，我也是經過大風大浪……”
　　“沈家欲借郭兄的使節身份壹用，可否？”
　　郭時風拍案而起，“我連人都願歸於沈家，何況區區壹個使節身份？”
　　徐礎拱手笑道：“事成矣，請郭兄隨我來。”
　　屋外，沈耽深揖，“令欽差受驚，沈某死罪。”
　　“為救結拜兄弟，沈五公子拔刀壹怒，情義之深，不讓山嶽，郭某恨不早識公子，今日壹拜，心無余憾。”
　　沈耽壹手握著徐礎，壹手牽著郭時風，親自帶到府外，壹路上談笑風生，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外面的人已經準備好，數百人騎馬出城，到城門的時候，沈聰還被攔在那裏前進不得，只好向弟弟求助，壹同出城去見父親。
　　到了軍營裏，沈家兄弟先去拜見父親，徐礎與郭時風留在附近的壹頂帳篷裏等候。
　　帳篷裏有人正在喝酒，見到兩人進來也不驚訝，直接問道：“帶回我的長劍了？”
　　徐礎雙手奉上，譚無謂接在手中，撫摸嘆息，“沒有它，就像缺了魂兒壹樣。”
　　郭時風道：“這位就是給沈五公子出奇計的譚先生吧？”
　　徐礎道：“這位是我的結拜二哥譚無謂，這位是我在東都結識的朋友郭時風。”
　　兩人互相行禮，譚無謂道：“算不得奇計，攻敵之不備，是兵法上的老套，但是有用，苗總管若是有心，理應有所防備。”
　　郭時風嘿嘿地笑，缺少防備的人其實是他。
　　三人坐下喝酒，未過三巡，沈耽親自來請郭時風，向徐礎道：“請四弟稍等，父親待會見妳。”
　　郭時風是朝廷使節，沈直當然要先見壹面，徐礎並不以為意，繼續與譚無謂飲酒。
　　“沈並州不會見四弟。”譚無謂突然冒出壹句。
　　“為什麽？”
　　“四弟曾參與刺駕，別人不當回事，像三弟，還以為是場壯舉，沈並州則不然，他厭惡這種以下刺上的事。”
　　徐礎的酒興壹下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