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九州不全，寢食不安

　　江柯瞬間臉紅如血，翻身進屋，隨即落下門閂。
　　完了，沒臉見人了。
　　天大的笑話啊，自己信心滿滿，要考個狀元，最差也是探花……除了這倆位置之外，不接受任何第三個位置。
　　結果倒好，他成了倒數第三，還讓不讓人活了？
　　往後要是見到了妹妹，這當哥哥的老臉往哪裏放啊？
　　還不被笑話死！
　　要了命了！
　　不行，我要回家！
　　應天待不了了！
　　江柯立刻整理行囊，就想逃跑。
　　可還沒等他逃離，七叔又在外面喊了，“少爺，來人送信了，所有通過考試的生員，明早前往孔廟集合，馬上就要前往江西，誰敢耽誤，立刻以軍法論處！”
　　江柯這下子傻了，想跑也不行了，軍法可不是他能承受的。
　　江柯呆呆坐在床上，千回百轉，欲哭無淚。
　　壹直坐到了拂曉，才懷著上墳的心，晃晃悠悠，去了孔廟前面集合。
　　這壹次他不出意外地晚了，等他到的時候，已經聚集了三四百人。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通過考試的“英才”。
　　江柯低著頭，根本沒臉看人，只能隨便找個角落坐下。
　　結果他剛坐下，就聽到壹個賊兮兮的聲音，“我就說嘛，咱們倆是同僚，瞧瞧，我說的多準！”
　　江柯猛地擡頭，不出意外，那個分批賣書的混賬東西，竟然也在這群人當中。
　　江柯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會吧？
　　不會這孫子也排在自己前面吧？
　　不會的，壹定不會！
　　反正自己後面還有倆呢，他壹定是其中之壹！
　　不會錯的！
　　江柯努力平復心緒，哪知道這家夥壹開口，就讓江柯直接破防了，“我說兄弟，這次我發揮失誤了，才考了二十三名，妳，妳怎麽樣？”
　　江柯扭過頭，我不想跟妳說話！
　　這貨瞧他這樣，竟然不肯放過，定要追問，就在江柯即將崩潰的時候，總算來了個官吏，算是把他給救了。
　　“昨天公布消息，今天就要壹起出發，事情著實有點急，還望大家夥體諒。上位如今駐兵梅嶺，正是用人的時候。稅務部可不同於其他衙門，關鍵是要怎麽收上來稅。咱們先去梅嶺關，負責贛江航路，鄱陽湖航運，把這塊的商稅收明白了，才能放眼天下，擔負更大職責。”
　　說話的人是章溢，他講了壹堆東西，叮囑了很多。
　　江柯仔細聽著，漸漸的，他倒是不那麽煩躁了。作為壹個十幾歲就出來經商的人，他對這條航路很是熟悉。
　　聽到要拿這壹條黃金航路做實驗，江柯都暗暗點頭，忍不住感嘆，吳王的眼光真準啊！
　　貌似也不對，應該是張相提出來的。畢竟吳王長於軍略，只有張相是全才，能意識到這些。
　　江柯略沈吟，趁著休息的時候，他去見了章溢，問了兩句，章溢答應，江柯隨即離去，等壹個時辰之後，他帶著壹包藥材回來。
　　隨後他們才出發。
　　毫無疑問，這麽多人，想要快速趕過去，又要熟悉業務，走水路是最好的選擇。
　　從金陵出來，坐船到湖口，入鄱陽湖，走贛江，直奔梅嶺……這條路也是張希孟和朱元璋走的。
　　沒有什麽問題。
　　只不過剛出來半天時間，那個孫子就因為暈船，哇哇大吐，吐出來的水都是綠色的，就這個身體，還是別走了，不然人沒到梅嶺，魂兒先過去了。
　　倒是江柯，他默默去熬了壹碗藥，然後遞給了這家夥。
　　還真別說，壹碗藥下去，本來還奄奄壹息的人，不出半個時辰，竟然恢復了大半！
　　“神，神醫啊！”
　　江柯呵呵道：“什麽神醫？就是常走商，學來的壹點土法子。我還準備了壹包藥材，水土不服，痢疾發熱，有什麽毛病，都可以問我。”
　　在大家夥面前露了壹手，江柯立刻成了壹堆人當中的明星，太多人都沒有出遠門的經驗，因此紛紛過來，和他搭話，詢問壹些事情。
　　江柯博學多識，又經商多年，頗有見識，加上本人文質彬彬，形象極好，竟然很快俘虜了壹大幫人，大家夥互相湊在壹起，談天說地，敞開心扉。
　　漸漸的，江柯竟然把自己倒數第三的事情拋開了。
　　他們壹行順利到達了贛州，出人預料，這壹次負責迎接的人正是施伯仁。
　　“大外甥，妳可真行啊！壹聲不響，就考過了！”
　　壹句話，重新喚醒了江柯的噩夢，他竟然呆住，不知道這是誇獎，還是打臉了。
　　很顯然，施伯仁沒有這個意思。
　　他是真的替江柯高興，笑呵呵拉著外甥，跟他說道：“妳或許還不知道吧？這次考試，那可是龍虎會風雲啊！朱參政的公子，宋學士的外甥，還有豪富陳迪，不知道有多少高人！妳能脫穎而出，真是不容易啊！”
　　江柯這才微微壹怔，難道說不是自己太菜，是對手太強大了？
　　要真是這樣，總算能略感欣慰壹點。
　　“對了，舅舅，妳知道我們過來，要幹什麽嗎？什麽時候開始幹活？”
　　施伯仁笑道：“這個不忙，妳們先歇兩天，上位和張相，正在跟何真的使者談判，來來回回，談了好幾次了，最近就要出結果了。”
　　江柯這才點頭，回頭告訴大家夥。
　　這幫同學壹聽施伯仁是江柯的舅舅，全都急眼了！
　　妳藏得挺深啊！
　　快說，妳還有什麽親戚？
　　大家夥圍著拷問，江柯招架不住，只能無奈招供。
　　他的妹妹還是度支局提舉，第壹位女官！
　　“我的天啊！”賣書的家夥壹躍而起，沖到了江柯面前，抓著他的袖子，鼻涕壹把，眼淚壹把。
　　“這回我算是信了，連妳這樣的身份，都考了倒數第三，這次的考試，是真的沒有壹點舞弊啊！”
　　剎那間，江柯的臉再次變成了豬肝色，咱不帶這麽傷人的！
　　好不容易恢復的壹點心氣，又都消失不見了。
　　江柯垂頭喪氣，魂兒沒了大半。
　　只能無奈跟著施伯仁，同大家夥壹起到了梅嶺軍營。
　　他們的住處還是不錯的，離著朱元璋的大帳也不遠，在旁邊還有壹排臨時的營地……就是給何真使者住的。
　　而代表何真的使者，正是湖廣的名儒劉三吾！
　　劉三吾本是茶陵人，父親就是元廷的官，兩位兄長也是，但是很不幸，兩個哥哥都被紅巾起義軍弄死，只剩他壹個，為了保命，跑到了嶺南，輾轉投靠了何真。
　　歷史上劉三吾最著名的事情，就是南北榜之爭，他就是當時的主考官。
　　不過有趣的是，即便是主考，劉三吾只是充軍發配，由此可見，他的確沒有什麽私德的問題，不然朱元璋早就殺他壹百次了。
　　當然了，另外也有壹個原因，那就是彼時的劉三吾，已經快九十歲了。
　　而這位竟然熬到了朱允炆登基，官復原職，直到建文二年才去世。
　　堪稱元末明初活化石。
　　如今劉三吾代表何真，前來談判。
　　“吳王殿下，嶺南貧弱之地，廣州煙瘴之鄉……何左丞無意和吳王作對，也願意歸附吳王，納貢稱臣，只求吳王能垂憐嶺南百姓，不要興起兵戈才是。”
　　經過了多輪談判，雙方的要求也漸漸聚集在了壹個核心問題上。
　　何真只願意名義上歸附，接受冊封。
　　但是朱元璋這邊，包括張希孟在內，斷然不會允許壹個土皇帝的存在。
　　“正因為憐憫嶺南百姓，才有舉兵南征！”朱元璋冷笑道：“劉先生，何真壹再拖延，他打的什麽算盤，咱心知肚明，可妳知道，為什麽咱願意等嗎？”
　　劉三吾臉色難看，無奈搖頭，“外臣不知。”
　　朱元璋呵呵道：“他以為拖延久了，就能讓咱退兵，可他不知道，咱調兵遣將，聚攏糧草，已經準備了十萬大軍！何真想以區區嶺南之地，抗拒咱數省之兵，他是找死！再不妨告訴妳，吳國水師，已經匯合方國珍的水師南下，不日就會到達廣州。劉學士，妳不妨替何真想想，他拿什麽跟咱鬥？”
　　劉三吾怔了怔，面對朱元璋咄咄逼人的架勢，他著實招架不住。
　　“吳王，外臣，外臣幾次到達梅嶺，坐在涼亭之中，眼望關城，興之所至，作詩壹首，還望吳王品評。”劉三吾略沈吟，就道：“華表愁聞鶴語聲，女墻自照月華明。在秦本有關中險，散楚其如垓下兵。百戰山河唯骨在，萬年壁壘為誰城。興來不敢閑登覽，只恐新亭感慨生。”
　　見劉三吾玩起了詩詞，朱元璋壹怔。
　　這時候張希孟笑了，“妳說關中險阻，擋不住劉邦大軍，項王雖雄，終有垓下之敗。我們這百戰雄兵，都是空的了？”
　　劉三吾悚然心驚道：“張相，在下斷然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想著，歷來戰亂，百姓受苦，為了體恤百姓生靈，還望吳王能夠罷兵。在下素知吳王大誌，我以為吳王大可以進取中原，何左丞願意效仿趙佗，永為藩屬，忠心不二，豈不更好？”
　　張希孟簡直覺得好笑，這夢做得太美了！
　　“妳提到了趙佗，我正想說，自漢武帝攻滅南越國之後，這嶺南之地，便再也沒有離開中原掌握！便是趙宋之弱，尚有狄青平定儂智高。妳覺得我們華夏吳國，連趙宋都不如嗎？”
　　劉三吾低垂著頭，汗水浸出，手足無措，“還，還是緩緩吧！”
　　張希孟笑道：“緩？妳不是寫了壹首詩嗎？我這也有壹首詩給何真：萬裏車書壹混同，嶺南豈有別疆封？提兵十萬梅嶺上，立馬廣州第壹峰！”
　　“這，這是改完顏亮之作！”劉三吾驚道。
　　張希孟壹笑，“沒錯，胡虜之君都懂的道理，我家主公，乃是華夏之主，又豈有不懂之理？告訴何真，九州不全，寢食不安！”
　　劉三吾壹陣愕然，雙手忍不住顫抖，“在下，在下願意立刻回去，勸說何左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