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 朱標的感悟

　　老朱的話，讓張希孟松了口氣，也稍微欣慰壹些。其實他並不在乎李善長是不是鹹魚翻身，也不太關心增加壹個商業部之後，朝堂的力量格局又會有什麽變化……這些現實的得失，在張希孟看來，都是小事情。
　　真正讓他興奮的是大明朝從根本上，把商業納入了管理體系，商業部和戶部並駕齊驅。
　　同時針對走私脫逃稅款等行為，定下了嚴厲的罪狀。幾乎和謀反，處於相同的程度。
　　哪怕日後冒出了靠著走私為生的八大皇商，面對這份沈甸甸的祖制，也要心生畏懼，不敢輕易越雷池壹步。
　　張希孟真的希望大明君臣，文武朝野，能拿出壹部分精力，仔細研究工商財稅，農業這壹條路，已經走到了極致。精耕細作，又能達到什麽程度？
　　接下來必須從工商突破，兩條腿走路。
　　朝廷能設立商業部，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天下的有識之士，會做生意的人才，必定會層出不窮。
　　這壹點張希孟並不懷疑。
　　其實很多人說華夏百姓，是個農耕民族，排斥商業，拒絕海洋，真的未必公允。
　　畢竟在東南沿海，蘇松等地，也包括浙江，福建，乃至徽州，揚州……都有相當數量的傑出商人，又有更多敢於搏擊海洋的猛士。
　　他們能征服大海，他們也會做生意。
　　哪怕放在幾百年後，他們也是最精明強幹的商人。
　　制約他們的問題，是在這個古老國家的框架內，根本沒有商人上達天聽的機會。
　　從朝廷官制的設計上，就卡死了商人發聲的渠道。
　　而商業發展需要規則，需要有人維護。
　　商人無奈之下，只能托庇文官，從而形成了士大夫和商幫之間，互為表裏的格局。他們勾結在壹起，勢力龐大如天，任誰也無法撼動。
　　強如攝政的張居正，他怎麽只敢玩壹條鞭法，不敢增加商稅？
　　不是他不敢，而是真的沒法玩。
　　他要是把商稅交給戶部，或者地方衙門……絲毫不用懷疑，這幫根本不懂商業的官老爺們，肯定能把商稅弄得七零八落，壹地雞毛。
　　假如張居正設立新的衙門，來征收商稅……那不用懷疑，在他提出建議的同時，清君側的大軍立刻就會行動起來。
　　妳壹個區區臣子，敢破壞祖宗官制，接下來妳還要廢立天子不成？
　　針對妳這種亂臣賊子，不能猶豫了，必須出重拳！
　　有些事情只能朱元璋來做，而張希孟又是那個能說服朱元璋的人。
　　總算將工商的短板補齊，未來可期。
　　張希孟心情大好，坐在位置上，都帶著笑容。
　　調子定好了，接下來審案，嚴懲罪犯，也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朱元璋可以幹的很好。
　　可就在張希孟打算看熱鬧的時候，老朱突然道：“太子！”
　　朱標怔了下，連忙躬身，“孩兒在。”
　　老朱語重心長道：“妳前面所說，頗有幾分見地，父皇深感欣慰。妳現在也該熟悉政務，當好壹個儲君了。北平的案子，就交給妳發落了。父皇希望妳秉持國法，嚴懲人犯，給天下蒼生壹個妥當交代！”
　　不待朱標說什麽，朱元璋直接擺手，“行了，都退下去吧！”
　　好家夥，朱元璋竟然學會了放權，雖然是放給了朱標，但也是破天荒了。
　　難不成陛下也為了日後準備？
　　“反正我這把老骨頭，是不想那麽多了。”李貞很幹脆，作為朱元璋的老姐夫，他可不覺得自己能活得過朱元璋。
　　畢竟李景隆跟著朱棣混，單純從年齡上看，李貞和朱元璋幾乎是兩代人。
　　“我是什麽都不想，再忙活幾年，能讓皇家財產增加壹倍，然後就可以放心養老了。”李貞道：“張相，這壹次我可是把壹張老臉，還有身家性命都押上了。妳可以想辦法看顧文忠他們父子，我李家的幾代人，就托付給妳了。”
　　張希孟也笑了，“我說老爺子，我現在只想閉門著書，就連門下省的事情我都懶得管。妳要托付，也該找李相公才是！”
　　“李善長啊？他還未必能活得過我呢！”李貞斜了眼張希孟，輕笑道：“妳當老夫看不明白啊？這大明天下，就是個賭局……陛下是開賭場的莊頭，妳張相公就是設計玩法的掌櫃，其他群臣，包括李善長在內，也就是個面前坐在桌上玩的，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壹大堆上不了臺面的。”
　　李貞感嘆道：“李善長那些人，有輸有贏，但妳張相公永遠不虧，老夫沒說錯吧？”
　　張希孟眉頭挑動，低聲道：“老爺子，妳開個價，多少錢能讓妳把這話忘了？”
　　李貞愕然大笑，“讓我那個孫子，拜在張相門下吧！”
　　“李景隆啊？”張希孟立刻搖頭，“換個別的條件！”
　　李貞斷然搖頭，感嘆道：“張相啊，妳可以慢慢考慮，老夫嘴嚴，只要不喝醉，就不會胡說八道。至於條件，怕是換不了。畢竟我除了擔心那個孫子之外，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說完之後，李貞瀟灑離去，望著他的背影，張希孟忍不住嘆息，妳還真是眼光毒辣，看得真準啊！
　　和李貞分開，張希孟準備去門下省，可他走了沒幾步，李善長竟然跟了過來。
　　老李滿臉笑容，“張相，咱們商量點事情。”
　　張希孟無奈苦笑，“李兄，現在朝臣私下密議，都不用背人嗎？”
　　李善長笑道：“這壹次咱們倆聯手，人盡皆知，如果躲著別人，反而顯得心虛，不如就在壹起，好好商議壹下。”
　　張希孟笑道：“也有這麽壹說，還是去中書省吧！”
　　李善長遲疑了少許，終於點頭。
　　兩個人到了中書，落座之後，很快也就單刀直入，要商議的事情，也很簡單，就是這個商業部的尚書，該選什麽人！
　　從資歷，能力上看，最合適的人就是江楠，她的品級足夠了，而且有著度支局的經驗，又管理過軍需，還協助中原發展。可謂是經驗豐富，理所應當。
　　但是這問題就卡在她的身份上。
　　“張相，妳看，此番的提議是咱們倆說的，如果選了尊夫人，我怕會有什麽議論……當然了，我沒有搶奪商業部的意思，妳再推壹個人，不管是誰，我都鼎力支持。”
　　張希孟臉上帶笑，“李兄，其實妳也不用為難，前面不就說過了，凡是重要的位置，要經過大家夥公推，隨後盡可能將合適的人選，送到了陛下那裏。如果拙荊真能選上，我也是與有榮焉！”
　　李善長壹怔，他是萬萬沒有料到，張希孟會這麽說！老李提議商量這事，確實是給張希孟壹個面子。傻子都知道，就算再不避嫌，也不可能選江楠！
　　老李的意思，是把商業部的位置留給張希孟的人，繼續兩個人的聯盟……畢竟左右相聯手，這個威力實在是太大了。
　　今天朝堂上發生的情況，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只要他們倆願意合作，朱元璋都沒有任何辦法。
　　可問題是張希孟竟然不上道……江楠真的要接了商業部，中書省這邊的人，肯定會忌憚的。
　　妳張相公也會不方便的，總不能讓妳夫人在前面忙活，妳退居家中，無所事事吧？
　　老李確實沒有猜到，張希孟的確有這個心思了。
　　他已經給自己攬了太多的事情，修史，著書，接下來的大誥，推動商業立法，還要培養人才……
　　這些事情幾乎樣樣關系國本，絲毫不比朝中的政務輕松。
　　張希孟確實需要緩口氣了。
　　而相應的，張李之間的聯盟，還沒有持續半天，就遺憾終結。
　　李善長摸了摸鼻子，訕訕無言。
　　姓張的，妳太不上道了！
　　朝堂之上，從來沒有秘密。
　　李善長盛情邀請張相公，結果倆人沒談多久，就匆匆作別，盡管不知道具體的內容，但左右不過是商業部尚書的人選。
　　只能說張相公太不給面子了。
　　朱元璋在晚飯的時候，聽朱標說起，本來老朱都吃完了，竟然又吩咐道：“再盛壹碗！”
　　馬皇後瞪了他壹眼，“大晚上的，吃那麽多，不怕存食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妳不懂啊！這消息下飯，咱是胃口大開，心情愉快啊！”
　　馬皇後無奈，只能看著老朱三口兩口，消滅了滿滿壹大碗飯，隨後朱元璋問朱標道：“妳有什麽想法沒有？這個案子，到底要怎麽斷？”
　　朱標楞了下，隨即道：“回父皇的話，只怕要大開殺戒了。”
　　老朱怔了下，“難得，妳能有殺心！可是案子太過分了？”
　　朱標頷首，“父皇，這個案子牽連到北平的三司，其中都指揮使趙庸，居然私自占有奴婢，人數多達幾十人！”
　　“什麽？”朱元璋勃然大怒，如果說走私軍糧，那是危害大明安危，私自占有奴婢，那就是動搖大明的立國根本！
　　畢竟自從張希孟提出民本之後，所謂天子之下，人人壹致，已經成了大明的常識……在這壹條之下，才有關停各地青樓，釋放奴婢。
　　結果竟然有武將私自豢養奴婢，他到底要幹什麽？
　　莫非想造反嗎？
　　朱標深深吸口氣，“父皇，孩兒自是不願大開殺戒，奈何總有人視國法為無物！”頓了頓，朱標輕聲問道：“父皇，妳，妳也有這種困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