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山陽遇盜(下)
春秋我為王 by 春秋我為王
2018-7-24 14:58
本來,豫讓跟隨著叔父,做了強卿範氏的家臣,內心也曾壹度欣喜,希望被當成真正的“士”來對待,用自己的本事為範氏效力。
結果,他接到的第壹個任務,卻是壹個見不得光的探子。上壹次範氏君子想要獲知麥粉制作的流程和器械,豫讓就是那時被選中,派到成鄉附近打探消息,所以對周邊的地勢道路爛熟於心。
不過這些事情,以小豫讓“士”的性情,又怎會願意與壹個他瞧不起的流寇戎盜細細分說?
這次範氏君子不僅讓手下精銳甲士打扮成了假的“盜寇”,還讓豫讓來給真正的群盜引路,這更是讓他心中不喜。
小豫讓年紀雖小,誌向卻不小,他不想泯然眾人,而是想成為“國士”,他此時此刻,不由得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範氏君子,以眾人遇我矣!”
而另壹邊,熱臉貼了冷臀的狐嬰,雖然對這個小童時不時流露出的傲然態度有些不滿,但對方是負責監督此次行動的範氏家臣指定的向導,所以他也只能捏著鼻子與其共處。
他心中想道:“反正此次若是事成,我也會被中行世子恢復華族士人的身份,到時候,看誰給誰臉色瞧!”
於是,狐嬰的群盜在豫讓指引下,和其余兩隊“盜寇”若即若離,來到了成鄉附近。
因為狐嬰受了中行氏囑咐,平日裏也用壹些粗略的兵法來約束群盜。再加上被兩支秩序井然的“同行”夾著,所以壹路過來,竟然沒人掉隊。
壹行人在數裏外又飽餐了壹頓範氏饋贈的幹糧,然後兵分三路,狐嬰等人在夜幕將黑時,摸到了山陽亭附近。
他們剛好跟前去井邊打水的亭父、求盜碰了個正著,於是當場圍殺了壹人,另壹人負傷逃走,這會卻被狐嬰施展他擅長的拋石技巧,砸了個腦漿迸裂!
“再殺掉亭長,就算順利拿下這個亭舍了!”
現如今,五百多名群盜被分成了五隊人,壹隊作為前鋒,已經在豫讓的指引下,開始前往山上。
其余四隊還由狐嬰領著,準備拿下這個山陽亭作為接應的據點。等和範、中行之族兵合圍,攻破鄉邑,劫掠壹番後,再在此匯合,隱入附近的山林中。
然而,本來以為可以順利拿下這個亭舍的群盜,在邁步朝前走動了幾步後,卻隱約看到,對面的廬舍周圍,竟然是人影憧憧,甚至還停有車馬!
狐嬰也是壹震,暗道不妙,卻又聽到壹個少年清脆的聲音說道。
“二三子,聽我號令!正前方二十步,開弓齊射!”
這個命令短促而急切,狐嬰聽得真切,因為尚不知對方人數,還以為是遭了埋伏。他連忙對後面聚攏過來的手下們大喊道:“退,快往後退!”
他卻不知道,對面呼喊命令的趙無恤,口裏說的是二,借著傍晚最後壹絲光亮,手裏比的卻是三,示意早已和他有了默契的弓騎士們,朝三十步開外射。
於是本來正準備圍上前的群盜,便呼啦啦地退後了數步,剛好在三十步左右最為密集。
接下來,狐嬰只聽到“繃繃繃”的弓弦響動,隨後便是箭矢的破空尖嘯聲,卻沒有如同想象中的落在前方,閃光的箭矢反倒直直朝人群飛來。
“不好!有詐!”他下意識地朝側面壹撲,還拽了壹個盜寇擋在身前,以求不被箭雨射中。
噗!狐嬰身前的人肉箭靶還真為他擋了壹箭,飛速的銅制箭簇攪爛了那人的內臟,破體而出。而身後的群盜們就沒這麽幸運了,哀嚎聲響成壹片。
臥倒在草叢裏的狐嬰,不愧是蟄伏多年的戎人大酋,他已經從這個突然的轉折裏冷靜了下來,最初以為是著了趙氏的道,在這裏遇了埋伏。
可現在扭頭壹看,發覺之前飛來的,與其說是箭雨,不如說是零星的散矢。其實對面只有二三十人,十來把弓,只不過這種三十步內的近距離齊射,卻使箭矢的威力被放大了數倍,讓本來就密集擠成壹團的群盜倒下了壹大片。
狐嬰的直屬手下,壹百作為前鋒跟豫讓去了前邊,另壹百還在後押陣,防止群盜驚逃。眼前的都是些不堪大用的雜兵,這些小盜沒有狐嬰這麽敏銳的思路,壹時間慌亂無比,都是滿臉驚恐欲絕的表情,正準備四散奔逃。
狐嬰暗暗後悔,應該多帶點得力手下在身邊才對,他呼喊道:“眾人勿慌!對面人手不多,壹齊撲上,他們都來不及射第二輪!”
狐嬰在少年時代,可是跟著無終戎人,和中行氏、魏氏的步卒方陣較量過的人,對行伍軍旅之事略有所知。他在最關鍵的時刻,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然而對面弓手的訓練和反應速度卻比他想象的快,話音剛末,又壹批箭矢射來,雖然這次造成的殺傷少了許多,卻足以讓鼓起勇氣準備聽從狐嬰命令的群盜,再次止步不前。
……
亭舍外,在趙無恤命令弓騎士們完成了兩次馬下步射後,對面那些人盜寇壹時間陷入了混亂。
“繼續開弓,不要停下!”
瞧著黑夜裏的人影憧憧,趙無恤有些心悸,看上去,黑壓壓的竟有數百人之多。
“從這些人的素質和秩序來看,的確是烏合之眾,是山裏的群盜。但為何會如此之巧,趕在趙鞅昏迷,我途徑此地時,就突然進攻亭舍,不過看起來,也不像是知道我行程的模樣,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亭舍後的山道上,也有盜寇在前行……莫非他們的目標,是成鄉?”
想到這裏,趙無恤徒然緊張起來,自己之前和董安於,郵無正分析過,若是有人進攻成鄉,掐斷北上長子、臯狼、晉陽的道路,下宮壹旦被圍攻,他們就少了壹條北上的路徑。他這次連夜返回成鄉,也是為了防範這種情況。
就在這時,虞喜過來請命道:“此地兇險,還請君子速速上馬,下臣及眾騎士,可冒死護送君子回下宮去!”
虞喜想的,更多是趙無恤的安危,成鄉小邑,墻垣低矮,這麽多盜寇壹擁而上,能不能守住是個問題。下宮則駐紮了壹師精銳趙兵,隨便開出壹旅來,就能將這些群盜驅散攻殺。
但趙無恤覺得,在這當口回下宮,可不是個好主意。
駕車騎馬是有機會突圍而去,但田賁等十多名徒步行走的鄉卒,可就要全部折損在這裏了……
其次,且不說他壹旦離了成鄉,來回需要數個時辰,羊舌戎等人能不能守住鄉邑?若是有失,他這壹整年來的心血豈不是要統統白費?
最後……
“糊塗!山陽亭離下宮,足足有三十裏地,道路泥濘,前方還有數百盜寇阻攔,想要沖出何其難也;而此處離成鄉,卻只有五裏之遙,或許可以壹試……田賁,亭後情況如何?”
在下宮做惡少年時偷雞摸狗,早就習慣了望風盯梢的田賁,也在繞了壹圈後,從亭舍後面跑了過來。
他報告道:“君子,亭舍通往成鄉的道路,盜寇果然更少,只有百多人,正在朝山上行走,沒有圍攏過來。”
趙無恤立刻做出了抉擇,接下來他繼續發出了急促的命令。
“王孫,戎車可以前行否?”
“唯!服馬驂馬都已經吃飽,仆臣八轡(pei)在手,隨時聽候君子調遣。”王孫期在外邊傳來呼喊時,便壹個激靈跑到了拴馬的地方,準備好了壹切。
“好!田賁聽令,汝帶著鄉卒們在前方和車側開路,車馳則卒奔,肅清前敵,吾等殺出壹條血路,兩刻內到達成鄉!”
“眾騎士上馬!汝等殿後,且走且射,務必不要讓後方的群盜追上吾等!”
虞喜帶著眾騎士應道:“唯!必不讓壹人靠近君子車駕!”
在夜間騎射,這對於訓練了大半年的輕騎士們來說,依然十分困難,也只有虞喜等寥寥幾人可以辦到,但他們還是欣然領命,各自牽馬上鞍去了。
在壹切準備做好,隊伍列成壹個楔形後,朝外面射箭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對面的群盜似乎有壹個經驗豐富的首領,在察覺亭舍射出的箭矢較少後,便囑咐群盜散開隊伍,這樣受到的損失就較少。
在壹陣箭矢過來就倒下壹大片人的情況消失後,盜寇們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他們惡向膽邊生,開始在狐嬰的吆喝下,分成了三隊,準備讓中間的則繼續吸引弓手註意,壹左壹右則包抄過去,夾擊亭舍。
然而對方又變了策略,開始朝山上轉移,這再次讓漸漸合圍亭舍的群盜猝不及防。
天色已經接近全黑,突然,朦朧的夜色裏,壹輛沈重的駟馬戎車轟然沖出!
這輛重達千斤的龐然大物,在禦戎王孫期精湛的操縱下,越開越快。黑、白、花、紅駟馬邁著大長腿,齊聲鳴嘯,這都是趙氏精細養育的高頭大馬,肩高近五尺,仿佛黑夜裏的神獸,嚇得靠近的盜寇齊齊閃避。
閃避不及的,則被馬兒直接撞飛踩踏,或者被飛速轉動的車輪銅制長轂(gu)攪斷了腿骨,白色的骨渣和攪成漿糊的粘稠血肉橫飛,甩了旁人壹頭壹臉。
在這輛古典時代的重裝戰車沖擊下,原本的不陣不整,極為薄弱的群盜左翼,頓時就被沖開了壹個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