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二六章 東南壹盤棋
官居壹品 by 三戒大師
2018-6-27 16:20
唐順之緩緩點頭道:“是這個意思,但還得看嚴黨下壹步的動作,如果他們毫不幹涉,我們就全部浮出水面,幫著張李二人抗倭,以求東南安定;如果他們現在就安插棋子……”他長長吸壹口氣道:“咱們就得繼續藏壹手,直到真有可以收拾東南殘局的人出現,再全部貢獻出來。”
“那就再等等看?”何心隱面無表情地問道。
“等!”唐順之沈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要消滅倭寇不是壹朝壹夕的事情,必須從長計議。”
“拖上壹天,老百姓就多遭壹天的罪!”何心隱面色沈痛道:“壹想到那些畜生蹂躪我大明兒女,我就五內如焚啊!”
唐順之緩緩合上眼睛,仿佛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青筋突起的雙手暴露了他的心緒。只聽他喃喃低語道:“聖上壹心修玄,首輔只知弄權,朝中奸黨橫行,軍中壹盤散沙。想要在這樣的境況下做點事,實在是難於上青天啊……”
何心隱卻不像唐順之那麽悲觀,他的雙眸中閃動著幽幽的光,仿佛要將這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壹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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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邸報傳來,兩條高級官員的任命引起了所有人的熱議:
壹個是南京兵部尚書張經,不解部務。總督江南、江北、浙江、山東、福建、湖廣諸軍,便宜行事,正二品。
壹個是原徐州兵備副使李天寵,擢升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奉命巡撫浙江,正四品。
但無論是官場還是民間,大夥在議論紛紛之時。都沒有註意到壹個細節——伴著兩位抗倭統帥的確定,還有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也同時來到了浙江……其實三人的任命是同時簽發的。只是這位仁兄的級別太低,直接被無視了。
他的名叫胡宗憲,字汝貞,乃是都察院監察禦史,奉命巡按浙江……似乎與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奉命巡撫浙江的官職十分類似。
“這個胡汝貞,還在咱們紹興當過縣令呢。只是十幾年下來,仍是個七品官,著實混得不咋樣。”沈老爺摘下玳瑁眼鏡,用溫熱的白巾捂住發澀的雙眼道:“巡撫巡按,壹字之差,品級卻差大了……就算李巡撫資歷尚淺,僅授四品銜,也比他高了五級。兩人根本不是壹個檔次。”
窗外花紅柳綠,新鮮出爐的府縣雙案首,卻跟個老頭躲在個黑屋子嘀嘀咕咕。只聽沈默輕聲道:“官不在大,有權則靈。巡按禦史號稱代天子巡視,負責壹省監察紀檢事務,什麽都可以過問。連布政使也得小心應付著。就像朝中的六科給事中壹樣,不能掉以輕心。”
“巡按確實事權很重。”沈老爺點頭道:“但戰時對官員的違紀違法,朝廷向來是睜壹眼閉壹眼的。他胡汝貞孤身壹人來到浙江,連個屬官也沒有,八成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老夫不信他能幹出什麽名堂來。”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巡按,確實什麽也做不了。”沈默沈聲道:“但我看了他的履歷,這個人的經歷很不簡單啊……嘉靖十七年中進士,兩年後被授官為山東青州府益都縣令。在任上撲滅過多年不遇的旱蝗之災。又用安撫勸降之策,使為害當地多年的土匪解散。還將其中可用之人編為義軍。其文韜武略可見壹斑。”
“連續為父母守孝五年後,又出任余姚知縣。後以禦史巡按宣府、大同等邊防重鎮,整軍紀,固邊防,曾經單槍匹馬阻止過軍隊嘩變。嘉靖三十年,回到內地,巡按湖廣,又參與平定苗民起義。”沈默這輩子的記憶力十分了得,看過的東西基本上不會忘,他十分肯定道:“此人踏入仕途這十幾年來,壹步壹個腳印,走到哪裏都政績顯著。為什麽壹直得不到提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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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妳師傅壹樣,被嚴黨壓迫唄。”沈老爺嘆口氣道:“不然至少是個知府了。”
“不壹樣的。”沈默搖頭笑笑道:“師傅那是得罪人,被整治了。但胡宗憲的調動卻很頻繁,除去丁憂的五年外,很有規律的兩年壹調任。按次序將北方南方的政務,北方南方的軍務體驗了壹遍。若是整治他的話,是不是太費苦心了?”說著呵呵壹笑道:“那得多大的冤仇啊。”
沈老爺也被逗笑了,微微頷首道:“確實,這分明是在培養他的經驗和能力。”說著面色壹沈道:“難道是嚴嵩在培植爪牙?妳方才說他是嘉靖十七年的進士,我記著嚴嵩當時是禮部尚書來著。”
“嚴嵩雖然任禮部尚書,但正忙著重修《宋史》呢,所以那年的主考官是……”說著低頭看壹眼手上的資料道:“翰林院掌院張邦奇。”便擡起頭來道:“而且胡宗憲成績不好,沒撈著進庶吉士,只能去刑部觀政。像這種毫無前途可言的小進士,是不大可能引起嚴嵩的註意的。”
說完他指壹下那份比邸報詳細得多的錦衣衛內報,沈聲道:“而且您看,他出任湖廣巡按是陛下欽點,出任浙江巡按還是陛下欽點……這說明什麽?”
“是……簡在帝心。”沈老爺也是官場上待過的人,當沈默抽絲剝繭之後,他自然明白了事情的因由,他沈聲道:“這麽說陛下早就註意到這個胡汝貞了,看來壹直壓著他的官級,也是為了磨壹磨他的性子。”
“更重要的是,為了不引人註意……他的作用應該是繼續學習,時刻準備著接某位大員的班。”沈默突然苦笑道:“我突然覺著大伯您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陛下將他打壓的太低調了,恐怕來到浙江會處處碰壁啊!”
“那妳還擔心什麽?”沈老爺奇怪問道。
“我擔心……壹顆棋子被玩得太久,會產生自己的想法的。”沈默輕聲道:“陛下以權術禦臣下,難免讓人猜錯聖意,做出別的選擇。”
“妳是說……嚴黨?”沈老爺難以置信道:“不會吧,胡汝貞的身世並不簡單,他出生在豪門望族,曾祖還做過南京戶部尚書,顯赫壹時。這樣的世家子弟,最為愛惜名聲,不會和嚴黨混在壹起的。”
“但願如此吧。”沈默嘆口氣道:“就怕他窮則思變啊!”說完揉壹下右眼眉,強笑道:“我都是胡亂分析的,很可能會壹切順利,陛下始終用不到他這個備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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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爺點點頭,輕聲咳嗽道:“說個胡汝貞便跑題這麽遠……咱們還是回正題,現在情報這麽多了,妳說東南戰局會怎樣?紹興會不會有事?”這才是兩人今天談話的真正目的,關於胡宗憲的不過是插曲。
“應該還算樂觀吧。”沈默微笑道:“張部堂和李撫臺都是壹時之選,性格也是壹陰壹陽,壹剛壹柔,沒有比他們搭檔更合適的了,再加上陛下是支持他們的,估計再大的麻煩也能應付過去。假以時日,將我官兵捏合起來,恢復戰力,還怕個倭寇作甚?”
“是啊。”沈老爺放下毛巾,起身推開窗戶,清新的空氣和著陽光湧進來,讓他壹陣神清氣爽,不由呵呵笑道:“有了張李二位門神,我們紹興應該算是安全了。”
“但願如此吧。”沈默邊說邊跟著起身,活動壹下腰肢道:“大伯,我師傅現在近況如何,給我那麽多消息,卻偏偏沒有他自己的。”
“還不錯。”沈老爺呵呵笑道:“陸少保……哦不,現在是陸太保了,與妳師父十分相得,大事小情言聽計從,不但平反了壹批冤獄,還庇護了許多蒙冤入獄的官員,讓錦衣衛和陸太保的名聲大好。”說著自覺好笑道:“妳師父在那些錦衣衛的心目中,地位也是水漲船高……給咱們送信的那個旗總,態度變化很明顯啊。”
沈默不由感嘆道:“能在錦衣衛這麽個特務機關混得開,師傅也算奇人了。”其實他還有半句話‘卻不能在普通衙門吃得開。’只是不能說罷了。
“有陸太保庇佑,縱使妳師父脾氣暴躁點,惹到壹兩個權貴也是不打緊的。”沈老爺開心道:“我可算是放下壹塊心病。”
覺著未來的生活壹片光明,爺倆心裏都很高興,沈老爺竟親自送沈默到門口。
分別時,沈默突然想起壹件事道:“差點忘了,我爹說初八適合喬遷,讓我來請大伯過去溫鍋呢。”
沈老爺知道沈默家的房子徹底翻蓋了壹遍,點頭笑道:“壹定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