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二章 別

　　聽說了那個美麗的典故，趙文華和羅龍文爆發出壹陣曖昧的大笑，都道：“那定要品壹品美人香舌了。”胡宗憲也笑著夾壹塊子擱到自己碗裏，慢慢品嘗起來。
　　看著那盤西施舌，沈默心裏十分不是滋味，心中暗暗道：‘當初張部堂在大戰之前講了這個典故。誰知轉過頭來，他也如西施壹般，在立下大功之後蒙冤，話果然不能亂說。’他便打定主意，以後再也不吃這道菜。
　　趙文華註意到他走神了，便笑吟吟問道：“拙言，怎麽了？”面上雖然掛著笑，但壹雙眼睛卻隱隱閃著寒光，只要斷定沈默是‘睹物思人’，便會將他打入另冊，辣手摧之……就算他沈拙言是皇帝看重的人，但趙侍郎也不會放在眼裏，話說這些年整倒的那些大小官員，哪個不是皇帝看重的？
　　但沈默瞎話張嘴就來，是不會被人看出破綻的。只見他面色愁苦道：“本來還蠻有食欲的，結果壹聽說是美女的舌頭所致，就連看都不敢看了。”登時引得滿桌人哈哈大笑，趙文華也不再多想。
　　接下來沈默打起精神、談笑自若，再沒有露出壹點破綻，終於堅持到宴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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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讓鐵柱關上門，沈默這才長舒口氣道：“這裏非久留之地，明天咱們就回家過年去。”護衛們登時壹片歡呼，迫不及待地打點起行裝來。
　　沈默笑罵壹聲道：“就沒見妳們這麽積極過。”在眾人的嬉笑聲中，他推門進了正屋。
　　柔娘和另壹個侍女晴翠便迎上前，壹個接過大人的披風，壹個為大人端上溫熱的洗臉水。待沈默洗壹把臉，晴翠伺候他換壹身舒適的寬袖棉袍，柔娘則又端著另壹個銅盆過來，輕聲道：“大人請泡腳。”
　　沈默便在椅子上坐好，柔娘跪在地毯上，先為他撥靴除襪、挽起褲腿，再伸手試試水溫，這才將他的兩只腳丫子擱到盆中，為之細細洗沐。
　　沈默感覺她柔膩的小手在雙足上慢慢按摩，雙腿便好似要化掉壹般，頓時感到疲勞盡消，舒服的快要呻吟起來，連忙閉目凝神，以免出醜。
　　感到他身體發緊，柔娘擡頭輕聲道：“大人，可是奴婢不舒服？”
　　沈默搖搖頭，睜開眼笑道：“實在是太舒服了。”便細細端詳著她，只見她穿壹襲淡黃緞襖，長發高高盤在頭上，更顯得曲線曼妙、玉頸修長，心中不由雜草叢生，趕緊偷偷掐自己壹把道：“不洗了，再洗皮都搓下來了。”
　　待柔娘為他擦幹雙腳穿上鞋後，沈默便讓她和晴翠坐下，待兩女惴惴不安的依言在椅上坐下後，他開腔道：“張大人說妳們已經自由了，是這麽回事兒嗎？”
　　兩女點點頭，柔娘輕聲道：“今天中午，大人將闔府下人的賣身契都燒了。”
　　“妳們有什麽打算？”沈默突然發現，自己今天老問別人這個問題。
　　柔娘沈默不語，那晴翠便先道：“後晌府裏來了新管家，說是侍郎大人新搬過來了，有願意留下的，便明天去找他重簽壹份賣身契。”
　　“妳想留下嗎？”沈默輕聲問道。
　　“不想。”這個女孩心直口快，藏不住事兒，小嘴叭叭道：“唱戲的都道：‘壹朝天子壹朝臣’，就算留下來，也只能幹些粗活累活，何必作踐自己呢？”
　　沈默笑道：“那妳想怎麽辦？”
　　“奴婢在杭州城有個表姑，她在寶通源的女裝店裏做掌櫃，早就說等我契滿了便過去跟她幹。”晴翠對未來還是很有信心的：“聽說大老板也是女的，奴婢就想去她那了……只是，還有個難題沒法解決。”
　　沈默點頭笑道：“說吧，我給妳解決？”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只是晴翠乃是大同人氏，並沒有杭州的戶籍。按照官府規定，工廠店鋪都是不能收的……當然也有貪圖便宜的老板會收，可壹旦被抓到，就得罰錢坐牢，實在是很危險的。
　　所以在臨別的時候，晴翠便想請沈默給解決壹下這個問題。雖然大明律不準隨便改動戶籍，但壹百七十多年過去了，早年間的制度早就千瘡百孔，有的是窟窿可以鉆……事實上，除了讀書人的戶籍大家都盯著之外，其余人等想要換個戶口還是很簡單的。
　　沈默問明了她那表姑、表姑夫的名字、戶籍，便寫壹個條子道：“妳把這個給妳那表姑，讓她拿著去縣衙，說要將妳過繼為女就行了。”他原先的巡察使是只能看不能說，毛權力都沒有，自然不敢如此托大。但現在他成了浙江巡按，除了代天巡視的權力不變外，而且看誰不順眼都可以參他壹本，就連巡撫、布政使這些方面大員也得小心伺候著他，至於縣裏更不用提了。
　　所以當晴翠小聲問道：‘萬壹他們為難我們怎麽辦？’沈默很豪氣的擺擺手道：“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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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又命沈安取來壹封銀子，足有五十兩沈，算是給晴翠的臨別禮物。
　　晴翠歡天喜地的給沈大人磕頭，沒口子道：“大人您真好，奴婢這輩子都會供奉您的長生牌位的。”
　　沈默搖頭笑道：“可千萬別，我滲得慌。”便看壹眼柔娘道：“柔娘，妳呢？”
　　“奴婢，奴婢……”柔娘囁喏著說不出話來，沈默見她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便揮揮手，讓晴翠先行退下。
　　屋裏只剩他倆，柔娘緊張的攥著衣帶，將小手勒的發白都不自知。好在沈默耐心向來很足，終於等到她如蚊鳴般開口道：“大人……身邊沒有個伺候的。”
　　“沈安啊。”沈默輕聲道。
　　“他不行，又懶又饞還好色，怎麽可能照顧好大人呢？”柔娘微微擡起頭道……也不知道沈安聽了，會不會感到羞愧呢？
　　反正沈默大點其頭道：“等我考完科舉了，第壹件事就是把他打發回老家。”
　　柔娘根本沒心緒聽他說笑，壹下跪在地上，鼓足勇氣道：“奴婢可以給大人洗衣做飯、鋪床疊被……”說完便垂首閉上眼睛，仿佛等待宣判的壹般。
　　有壹個柔美的女子跪在他的面前，輕言細語地央求著要跟他走，沈默如果不動心，就連黃錦都不如。他也閉上眼睛，進行著劇烈的思想鬥爭……屋裏安靜的針落可聞，甚至連柔娘稍顯急促的呼吸聲都能聽見。
　　最終沈默睜開眼睛，搖頭道：“不行。”
　　柔娘的心尖仿佛被針紮壹下，惶然睜開眼道：“奴婢沒有非分之想，我可以起誓，這輩子都不會……”卻被沈默伸出手，輕輕按在她的唇邊，輕聲道：“實話實說，妳溫柔美麗，體貼悉心，更為難得的是知書達理，還很善良。如果說我不喜歡妳，那真是鬼都不信……”
　　“那為什麽？”柔娘的眼眶中已經蓄滿淚水，如雨後的芙蓉壹般。
　　沈默收回手，嘆口氣道：“正因為妳如此惹人憐愛，我才不會讓妳跟著我……實話跟妳說，我已經有壹個心儀的女子，這次回到紹興，就會去上門提親，所以我不可能娶妳……”
　　“奴婢身賤如泥，從沒奢望過那個。”柔娘淚珠漣漣道：“我只想跟著您，可以不做侍妾，只當壹輩子侍女也無所謂。”
　　“那怎能無所謂？！”沈默嘆口氣道：“這樣我當然願意了，可妳的未來怎麽辦？就算不為自己考慮，妳也要想想自己將來的孩子怎麽辦？”大明律載有明文，為奴者，三代不得應科舉。
　　“原來大人是嫌棄奴婢了……”柔娘壹下子沒了精氣神，她這才想起，自己原來連孩子都不配有。
　　“胡說八道，我能讓妳壹直這樣下去嗎？”沈默壹擺手，惱火道：“先聽聽我對妳的安排，我會派人悄悄把妳送回紹興，在那裏妳將成為壹個大戶人家的義女。過得壹兩年，再找壹個殷實的好人家，風風光光的把妳嫁過去，妳覺著這個安排如何？”
　　柔娘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壹般，緊咬著嘴唇道：“那，那等過兩年，奴婢再去找大人……”說著擡起螓首，眸子中滿是堅決道：“如果您連這都不答應，奴婢就哪也不去，壹直死皮賴臉的跟著您……”
　　沈默面色復雜的笑笑，把她拉起來，端詳著那張梨花帶雨的俏臉道：“我壹直覺著，美好的生命應該得到美好的結局。”說著嘆息壹聲道：“既然我給不了，那就應該讓妳在別處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