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八章 便勝卻人間無數
官居壹品 by 三戒大師
2018-6-27 16:20
困擾他多日的問題,終於迎刃而解了,沈默著實放松了壹陣,起身在屋裏興奮的踱了兩圈,卻又漸漸放緩了腳步,他突然想到,就算意識到這個問題,自己又憑著什麽去解決呢?
當年朱紈身為視海提督,權柄甚至大於現在的總督,卻也依然完敗於那些人的面前,身敗名裂,蒙冤千古。
而自己不過壹個小小的巡按,無權無勢,人微言輕,怎麽敢與擊敗朱紈的勢力作對呢?
理智告訴沈默,這時候應該明哲保身……反正我是協辦官,又不為這件事負責,管他最後的結局如何,都不會牽連到我,我還是老老實實去北京,考進士吧。
但心裏又想起另壹個聲音道:‘妳不是立誌要改變大明王朝的命運,讓我華夏民族再無那三百年的傷痛嗎?以後不知會有多少困難,多少危險存在呢?如果這次逃避,以後事事都會逃避,將來就算官居壹品,對將要承受無盡苦難的國家,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真是才下心頭,又上眉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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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沈默失眠了,是輾轉反側睡不著覺啊。但失眠也沒用,他還是沒有拿定主意,到底趟不趟這渾水。直到天亮時,終於不用輾轉反側了,因為他得起床了。
簡單的梳洗壹番,胡亂吃兩口早餐,他便懷揣著滿腹的心事,頂著壹對烏黑的眼圈上了轎子。
“大人,去欽差行轅?”外面的鐵柱掀開轎簾,輕聲問道。
沈默搖搖頭,嘆口氣道:“繞著西湖轉轉吧。”他是真不願去那個鬼地方,因為他實在是太不喜歡趙貞吉那種自以為是的清流了。在這種人眼裏,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絕對沒有灰色地帶。所以他們會偏執的認為,只有廉潔奉公的官員,才是好官,才是有益於人民的官。而那些節操上有瑕疵的官員,便壹定是壞官,做出來的事也是壞事,所以要統統壹竿子打倒。
這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他老先生也不想想,當今天子不務正業,國政被奸黨把持,任何不順從、不巴結他們的人,都會被無情的掃除,比如說張經、周珫、李天寵,短短數月之內,三位封疆大吏的倒臺,已經反復證明了這壹點。
在這種情況下,那些有才幹的人,該如何自處呢?若要保持名節,無疑須獨善其身,遠居於野才行。但這樣的才子名士再多,於這個國家有何益處呢?
胡宗憲是名門之後,真正的世家子弟,對自己名聲的愛惜,要比那些‘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家夥們,還要更甚三分,那他為什麽還要主動與嚴黨同流合汙呢?
只因為他是真正熱愛這個國家的人,只因為在他的心中,有著報效國家的使命感,有著救濟黎民的責任感,因為在他接受詔令,前往浙江之前,曾立下這樣的誓言:
‘此去浙江,不平倭寇,不定東南,誓不回京!’
他要有足夠權力,去施展自己的抱負,去平定大明的東南,所以不得不曲意奉承著趙文華這個白癡加惡棍,不得不去滿足他和他的主子,那欲壑難填的貪婪。
除此別無他法。
沈默是無比理解胡宗憲的,所以才被他引為知己,但可惜的是,正義永遠站在道德無瑕疵的士大夫壹方,像趙貞吉這樣節操無可挑剔的清流名流們,卻掌握著判定壹個人善惡的天平。
現在趙貞吉便要將胡宗憲放在這具天平上,將他的陰暗面展示在大庭廣眾面前,讓他萬劫不復。
對於這種打著正義的旗號,卻做些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的正人君子,沈默是深惡痛絕的。他甚至都覺著嚴嵩當初整倒他是無比正確的,唯壹的錯誤是,又讓他重新跳出來瞎胡鬧了。
想著想著,便回到自己身上,他自度肯定是個君子,但是偽君子的成分要多壹些。對於偽君子來說,對名聲的熱愛超過壹切,應該是獨善其身、以全美名的。可為什麽我如此厭惡自己的選擇,如此強烈地沖動著,想要撕掉偽裝,真真正正做壹會自己呢?
但他覺著自己不會有膽量,邁出這壹步,因為過往的經歷已經證明,只有在保證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他才會去做壹些事情,與他的老師截然相反。
想到這裏,沈默胸口壹陣氣悶,掀開轎簾道:“停下,我要出去走走。”將官服除下,丟在轎子裏,穿上件七成新的儒衫便下了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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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末的西湖邊漫步,只見滿湖殘荷搖曳,加之秋風更增寒意,沈默回想起鄉試時仍是‘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本就心中郁結,此時更加有蕭索之意,情緒變得十分低落,沈默不禁湧起強烈的思鄉之情,他想自己那糊塗但可愛的老爹,更想那不糊塗也更可愛的未婚妻,這種思念平時被壓抑在心底,此時壹經觸發,便如江水奔湧不止。
舉目四望,他發現自己已在白堤之上,就邁步往西泠橋邊走去,那裏有個地方,是與若菡相關的,也許在那裏,自己能找到些許的安慰吧……就算是‘望梅止渴畫餅充饑’,也好過現在這樣失魂落魄。
便快步往前街上行去,只見這裏仍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從人群中穿過,他走到那間凝聚著若菡心血的成衣鋪前,不假思索的往裏走。卻被俏麗的店員攔住道:“這位大人,敝店男賓止步。”
沈默訕訕退出去,卻站在門口久久不願離去……直到日上三竿,估計趙老夫子已經抓狂時,他才戀戀不舍的轉身回去。
走了兩步,沒來由的心弦壹顫,他猛然回過頭去,只見壹輛造型別致的油壁香車,從店後街上緩緩駛出,向他的反方向行去。
那壹刻,他的視野中,只剩下那輛令自己魂牽夢繞的小車……是她,壹定是她,如果她沒來到杭州,這輛油壁車是不會出現的,因為這輛車對他倆有著特殊的意義,是壹件關於愛情的東西,若菡不會與任何人分享的!!
“快,追上去。”沈默拔腿就跑,卻被鐵柱拉住道:“大人,還有不到兩刻鐘就要開堂了,您要是去晚了,恐怕會被趙部堂責罰的。”
“顧不了那麽多了。”沈默興奮的大笑道:“去他媽的趙部堂吧,老子今天不伺候了。”便像個孩子似的,撒歡往前奔跑,毫不理會眾人訝異的目光,將所有憂愁與煩惱統統甩在腦後。
那輛車越行越慢,沈默也越行越慢,倒不是他想保持距離,而是已經累得雙腿酸軟,肺葉裏好像著了火壹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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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那輛車離開了人來人往的湖濱。穿過了松柏濃蔭,沿著林間小徑,到了壹處林遮柳護的靜謐之處,這裏正是兩人第壹次約會的地方。
車夫和仆婦輕車熟路的下來,朝沈默行個禮,便向四周去了。
沈默扶著車壁站著,只感覺心跳到了嗓子眼裏,感覺隨時都會暈過去壹般……不由暗罵壹聲道:‘實在是太缺乏鍛煉了。’
這時車簾動了,壹張讓他魂牽夢繞的俏臉出現在沈默眼前,若菡微笑著望向他,沈默則直勾勾地回望著,只見她無雙的秀美中,盡是那甜蜜的寧靜,便如山間的溪流,雖然經過了重重的阻隔,卻仍然保持著清純明凈的本質,歡快而安靜地流淌著。
不知不覺中,沈默心跳終於平復下來,再沒有半點浮躁的氣息,心中暗叫壹聲:“真是天下少有的好女人啊。”終於開口道:“若菡,我不是在做夢吧……”
若菡微微搖頭,小臉上顯出微微激動的神色道:“除非我們都是在做夢……”
看到她面上的紅暈,沈默也不禁激動起來,逼近過去,用壹種充滿魅惑的聲音道:“試試就知道了。”
若菡的俏臉壹下子通紅如火,習慣性的縮縮了身子,旋即卻又擡起頭,微微閉上眼睛。
見到伊人如此,沈默的心壹下便融化了,他伸手將她緊緊摟住,便準確無誤的向那芳唇上吻去。若菡轉唇相就,這壹吻便如火山爆發,熊熊不可收拾。壹面吻著,沈默的手便不由自主地亂摸起來,若菡如遭火焚,劇烈地喘息著,卻沒有半點推托抗拒,只是嬌軀無意識地扭動著,俏臉滾燙滾燙。
不知不覺中,兩人便臥倒在車廂裏,沈默還不忘反手將車簾拉上。
壹時間,天醉了,地醉了,風醉了、樹醉了,天地間僅是壹片醉人的旖旎……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壹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