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貫氣

　　旁人的目光余慈是不在乎的，可是解大仙長卻不壹樣。此人的眼神，便像是壹把有形有質的利劍，從他眼眶裏插進來，再直搗進心裏去。
　　余慈壹時間竟是窒息了，倒是耳邊傳來壹聲贊語：
　　“問得好！”
　　解良的語調似乎揚起壹些，但很快，事情又回到壹如既往的軌道上。對余慈的疑問，只有淡淡的壹句話打回來：“爾非內門弟子，此等大道之學，例不得傳，噤聲！”
　　遭了訓斥，余慈很聽話地閉了嘴，前面兩個年輕人送來的眼神裏，已是徹底的嘲笑，卻被他直接忽略掉了。
　　余慈心中遠不像他臉上表現得那麽平靜。解良那壹句話，看似訓斥，但也可以說是從側面回應他了的提問：大道之學……這豈不就是說，那純粹之‘理’，與神魂感應脫不開幹系，而且，他前行的方向，是貼合“大道”的？
　　這個問題只能由他自己去思索。解良以那壹段話結束了戒律方面的課程，轉而說起另壹個問題：
　　“妳們會畫符嗎？”
　　這話問得頗不尋常，就算是答案明擺著，殿內也沒有壹人敢於回應。
　　解良不需要別人配合，自顧自地道：“今日，我教妳們如何畫符。”
　　說罷，他伸出手，細長的手指在虛空中屈折幾下，便有靈光煥然，組合成壹個屈曲的“靜”字，這是清心咒。
　　如此簡單的符箓，這裏每個人都能輕松地完成，但接下來的事，便讓殿中修士兩眼發直。
　　壹符既成，解良從頭開始，依舊是清心咒，卻沒有畫在別的地方，而是就在剛剛完成的符箓上，重新描畫壹遍。外行人看不出什麽來，可在座的修士哪個精研符法多年的行家，他們自然能夠看出來，解良第二次畫符，指尖吞吐的靈光不帶半點兒玄虛，就是沿著前面符紋的軌跡，貼合上去的。
　　此法看來簡單，可滿殿的修士沒有壹個能做到。
　　因為符箓壹成，靈光自附，此時的符箓也就不再是單純以精氣抹畫的符號，而是喚取靈應，引動天地自然、萬物靈性的全新符法靈物。待此時再註入精氣，若不能完全符合附靈後的回路，兩氣相沖，符箓便保不住了。
　　從來就沒有完全相同的符箓。就算是最簡單的清心咒，這裏又有誰敢打包票，能夠將附靈回路完全記在心中，且重新抹畫精氣的時候，完全按著既定的回路來進行？
　　況且這還沒有完，解良似乎是重復上了癮，二遍已過，卻毫不停留，依照前例，三遍、四遍……乃至九遍、十遍，最終足足抹畫了三十三遍，這才停了手。
　　此時，懸空的清心咒，已經算不得清心咒了。“靜”字的筆畫已經在灼灼的靈光中變得模糊，渾厚的靈光聚而不散，在符箓外圍形成壹圈拳頭大小的光暈，看上去，符箓更像壹顆碩大的明珠，懸浮在殿中。
　　顯德殿中死壹般的寂靜。
　　神乎其技！
　　殿中修士大概也只剩下這個念頭。
　　解良此時方道：“此為貫氣法，是符法修行裏很有效的手段。妳們照著練便成。”
　　照著練？怎麽練？
　　不是沒有人偷偷在下面嘗試，但無壹例外的，全部都失敗了。這個看起來近乎兒戲的技巧，卻讓這些在符法上浸淫多年的修士們撓頭不已。此時眾人都眼巴巴地看過去，等著解良進壹步講解。
　　然而，解良只以壹句話應答：“此術沒有技巧，唯手熟爾，爾等自修即可。”
　　滿殿木然，余慈則覺得頭皮生疼。這位仙長真是不討人喜歡，為什麽人們不想知道的他滔滔不絕，想知道的偏又惜字如金呢？
　　對解良來說，眾修士的怨懟沒有半點兒意義，他依舊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見殿中無人說話，直接就進入下壹個程序：
　　“今日我所講之內容，妳們若有疑難，現在便可詢問，我酌情回答。”
　　此言壹出，殿中分明有些騷動。那些長住觀中的外室弟子和掛單道士都是知道這個程序的，也不浪費時間，三五個人聚在壹起，交頭接耳，很快便有了共識。
　　有壹位外室弟子被推舉出來，先行壹禮後，試探性地問道：“貫氣法如何算得小成，如何算得大成？可有壹定之規？”
　　“如此小術，哪有什麽大成小成。”
　　解良見眾修士還是抓著前面的問題不放，語氣聽起便有些不悅：“若是成了，自然回回都成，若是不成，成了千回萬回，下壹回也可能要出亂子。”
　　那外室弟子碰了個釘子，縮頭坐下，與同伴面面相覷。
　　余慈聽得卻是心中壹動。按解良的說法，這裏面果然還是有竅門的，否則怎會有“回回都成”之語？
　　他這裏想著，最前排，有人施施然站起，向解良行禮後，口齒清晰地說話。余慈目光投去，只見說話的那人，正是匡言啟。
　　“弟子常聽家中長輩說及，符法壹道，在輔而不在主，重準備謀算而輕應急變化。若能劃定敵人，長期準備，自然有大用，但若狹路相逢，白刃相見，必然要吃大虧。弟子愚鈍，不知此說法對錯與否，懇請仙長指點。”
　　此言壹出，殿中的氣氛又有變化。
　　匡言啟這問題問得很中肯、很巧妙。使用符法，避不開的問題，便是如何解決靈符的威力和效率的關系。
　　誰都知道符法博大精深，威力卓著。但與其他手段相比，畫符的時間實在太長了。越是威力大的符箓，就越是復雜，雖然符法壹道中有無數精簡、急就的技巧，但相較於其他的攻擊手段——例如劍氣、法器、神通之類，差得實在不是壹點半點。
　　壹道靈符沒畫完，別人已經砍了妳的腦袋下來，這種事情幾乎每天都在發生。對殿中這些精擅符法的修士來說，更是非常現實的問題。
　　毫無疑問這是個大題目，若是解良回答，很有可能便要拿出長篇大論，這對在座的修士來說，自然是最好不過。余慈便看到，很多人朝向匡言啟的眼神變得分外和善。
　　余慈也笑，同時對這年輕人的評價有所提升。
　　解良擡眼掃了匡言啟壹記，略微點頭：“因人而異罷了。”
　　如果他還只是壹句打發掉，誰也不知道極度失望的眾修士們會做出什麽來。解良似乎終於看明白了局勢，稍稍壹頓，便繼續道：
　　“所謂應急變化，無非是想讓畫符快起來。這樣，爾等有兩種選擇。壹是求諸自身，二是利用外物，二者又是相輔相成。”
　　這是長篇大論的先兆，殿中修士都屏息寧神，生怕漏過壹個字。
　　可解良又不說話了，而是取出壹個物件，展示給眾人看。那是壹顆龍眼大小的珠子，色澤深紫，內裏隱蘊光芒，還有壹些奇妙的紋路上面流轉。解良以拇食兩指輕輕拈住，以使眾人看得更清楚，但暴露在空氣中不久，珠子的光暈便向外擴張，淹沒了解良的第壹指節。
　　眾人臉上都是好奇與茫然並具：“這是什麽東西？”
　　解良仍不開口，松開手指，那珠子便懸浮在虛空中，光暈又擴大了壹些，和旁邊三十三層清心咒符箓已經差不多大小。然後解良開始畫符，就在那顆珠子上面。
　　那是五雷符！
　　先前他畫清心咒的時候還不覺得，此時轉制五雷符，余慈終於看出解大仙長的不凡之處。五雷符的紋路是壹串“雷”形符字綴連在壹起，外輔以雲氣星圖之紋，當解良指尖抹畫之際，乃是由外而內，由星圖及於雲氣，再由雲氣及於雷文，速度並不甚快，可步驟之標準，完全可以拿來做教材。
　　而在此三步中，作星圖用以浩茫，作雲氣用以滯重，至於書畫雷文，則更了不得，每壹次靈光挑動，余慈周身元氣便震蕩壹回，震於內而發諸外，他的耳中分明便是郁郁雷音。
　　余慈深吸口氣，努力穩定心神，至少讓自己不要從蒲團上跳起來。事實上，此刻他已經看得如癡如醉，只覺得解良每壹筆抹畫，都是挑在他心尖最癢處。
　　以前余慈不是沒用過五雷符，甚至可以說用得非常不錯。像是對屠獨老妖怪，他便是以壹記五雷符，呼應天刑雷法之威，轟開了日魂幡的屏障，與霧化劍意內外夾攻，最終撕開日魂幡，給了屠獨壹個好看。
　　可是此時觀看解良畫符，他才發現，自己以前運用此符時，原來也有大量照貓畫虎以至似是而非的地方，而這些細微瑕疵，解良只壹筆便能給他壹個完美的答案，等整個符畫下來，余慈對五雷符的理解已經是煥然壹新了。
　　直到這時，他才想到壹個問題：解良在幹什麽？
　　隨後，殿中修士便看到了，貼在紫光圓珠上的五雷符，融了進去！
　　珠光又是壹漲，受其影響，旁邊清心咒的光芒陡然扭曲、拉長，似乎就要崩潰掉，足足壹息之後，才恢復正常。
　　解良終於開口說話：“此乃我成就還丹之後，所制的第壹個五雷符。此後我若有閑，必於當日以貫氣法附著壹次，時至今日，已有五十七年。”
　　他的話音並不甚大，然而每字均如雷鳴電擊，震得殿中修士作聲不得。
　　余慈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麽想的，他現在第壹個想法，就是把屁股下的蒲團向後挪壹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