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化蛇

　　盧明月？
　　這裏大部分人都莫名其妙，先不說和尚的死活，何清這時候提起盧明月是什麽道理？
　　何清壹句話說完，就抿唇不語，黑漆漆的地洞裏，在沈默了半晌之後，終於有了回應：
　　“他雖是個蠢材，卻不該死在妳們手裏。”
　　話落，地洞中呼的壹聲氣嘯，有壹層薄薄的黑炎從中冒出來，覆蓋在洞口，扭曲了原本就黯淡的光線。伊辛和尚的聲音便從中流出：
　　“他比我不幸，真形法體盡毀，只余陽神尚存，半點兒上進的機會也無。他又比我幸運，憑著壹具月魔傀儡，總算能發揮出三兩成的本事，而不至於損及自身……”
　　說到這裏，和尚又沈默下去。只有地洞口上的黑炎，燃燒不休。
　　旁邊余慈微微壹笑，這裏面只有他知道，何清所言，有壹大半都是虛的。
　　當初有真人陽神寄身於月魔傀儡之中，準備在他回止心觀的路上出手伏殺，卻被謝嚴等人聯手，逼得引發舊創，魂飛魄散。對他們來說，那真人陽神的身份壹直都是個謎，只能胡亂猜測而已。
　　至於提到盧明月，只不過因為這人失蹤的時間太過蹊蹺，恰好趕在點兒上，使得何清有所懷疑而已，並沒有絲毫把握。剛才這麽說，詐人的成份居多。
　　不想伊辛和尚這麽爽快地認了，倒是為他們解了壹個謎題。
　　這邊對話，外圍眾修士則是神色各異，這裏沒有壹個是傻子，雖然前因後果不太明朗，可是從兩人言語中也能判斷出來，這分明已經超出了他們的層次，什麽真形法體，什麽真人陽神，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遙不可及的傳說，眾人壹時間不由面面相覷，心思浮動。
　　誰能想到，和他們在絕壁城共處了數十年的伊辛和尚，竟然有這麽大的來頭，虧得他能在白日府咄咄逼人的氣焰下，隱忍了這麽多年。壹念至此，史嵩等人更是心頭生寒，此等人物，若是今日逃脫，日後還不知會是怎樣的禍害！
　　就在眾人心念轉動的空當，地洞口薄薄壹層黑炎已經蓄積到了壹定規模，大有噴薄而出的勢頭。偶爾噴射出來的火光，靈動如蛇，在空氣中嘶嘶發嘯，火力所及，方圓裏許，都有熱氣蒸騰，先前在沖擊下半死的植被，更是大片焦枯，黑夜中場面更如炎獄壹般。
　　“果然是真人修為！”
　　何清語氣平淡，似乎高高在上的真人修士，也不過爾爾，其自信令人稱奇。
　　余慈眨眨眼，有些奇怪。先不說何清的信心從哪裏來，只論眼下：現在明顯是伊辛和尚剝離偽裝，恢復自家真身的時候，何清可不是那種講究風度，給人從容蓄力機會的呆人，怎麽這時候還不趁勢壓制和尚的動作？
　　這個問題只能問甘詩真，纖弱女修輕聲回應：“清姨正在搜索和尚真身所在。”
　　“呃？”
　　“伊辛和尚已撕開了偽裝，開始提升修為了。”
　　甘詩真回眸看他，頗見關懷：“要小心。雖不知此人能有全盛期幾分實力，但從剛才說話時起，他運化神意，幹擾方圓五裏之內元氣波動。如今，妳我壹切感應都有所偏差，只是或大或小的差別。”
　　余慈心頭壹凜：“何仙長也受影響？”
　　“自然。到他這種層次，純以神意運化，早已能夠惑轉神魂，流變元氣，以陽神修為發出，步虛及以下修士都免不掉受幹擾。不過清姨心性修為高深，雖感應受限，靈覺卻是無礙……”
　　話未說完，天空中何清已伸出右手食指，貌似隨意地壹點，哧聲長音，如同燒紅的烙鐵插入冰水之中，距離地洞約半裏的地面便給破開壹個手腕粗的深洞，更有悶爆聲從地底傳上。
　　稍過壹息時間，地底震波反沖而上，將口子撕得更大，周圍地表更為酥脆，壹時塵煙飛揚，遮蔽視線。
　　何清冰冷的話音便在塵煙中流動：“何必象耗子壹樣藏著，我知妳有壹戰之力，不如拿出妳長生真人的氣度來！”
　　對何清來說，不出手則已，壹旦出手，就是無休無止。就是說話之際，她依然控馭著周邊元氣，將伊辛和尚存身的大概位置犁了七八遍，只見土石翻卷，更深層的地底，甚至給攪成了稀湯壹般。可回應她的，是徹底的沈默。
　　“這是怎麽回事？”
　　情勢看起來壹邊倒，但場面實在詭異。余慈也曾放射出神意星芒，想探個究竟，但交戰之地壹切生靈都給抹殺幹凈，星芒找不到寄生的對象，對那邊也就談不上了解，其余人比他也好不到哪裏去。
　　甘詩真大概是唯壹能探知戰場細節的修士了，她也樂意為余慈解釋。只不過，如今的局面，讓她也很訝異：“清姨已經鎖定了和尚的位置，但和尚祭出壹件法器，將全身護得很嚴，並利用神意運化上的優勢，挪移於方寸之間，避過清姨攻勢鋒芒，真了不起！”
　　不自覺贊了壹聲，纖弱女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很快又道：“和尚自限移動範圍，除了給自己加難度，沒有壹點兒用處！而且他的修為層次到現在也只是漲到還丹巔峰，壹直沒有突破……咦，突破了！”
　　女修忽地停止了講解，秀眉蹙起，明顯是遇到了更加難以理解的事。
　　便在此刻，遠方凈水壇寺廟裏，陡地響起壹聲長嘯，音波跨過十裏空間，依舊強勁有力。旁邊的史嵩聞聲訝然：
　　“胡師弟？寺中有警！”
　　只比嘯音稍遲壹線，甘詩真忽又開口：“有東西從那邊遊過來，和伊辛融在壹起……”
　　說了半截，又自中斷，顯然女修很難說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壹回事。
　　但很快她就沒這種煩惱了。
　　後方天際，忽然火光劇盛，引得余慈等人紛紛回頭。只見凈水壇寺廟中，火光沖天，且顏色遠較尋常火焰黯沈，不似凡火，倒與伊辛和尚“軍荼利明王法”的黑炎有些相似。便在這片火光中，十余道細長火線飛射而來，疾勁如矢。觀其飛射軌跡，必然要從眾人所立之處經過。
　　“什麽東西？”
　　董剡這幾日煉化了劍丸，出手的欲望大增，窺準壹道火線，便放出劍芒。剛出手，那邊甘詩真已低呼壹聲：
　　“不要攔！”
　　董剡出手極快，女修話音方起，劍芒已正中壹道火線。交擊瞬間，那火線姿態驟變，竟如蛇壹般蠕動起來，看得人心頭發冷。
　　此時火線再動，正是蛇類壹縮壹彈的撲擊姿態，只聽得董剡啊呀壹聲，那火線便順著他劍芒軌跡，壹閃而至，火光顏色，愈轉漆黑。
　　董剡這段時間，在新得的霜極劍丸上狠下工夫，劍芒中也蘊著澈骨寒流。可這層寒意在火線撲擊之時，正如沸湯沃雪，眨眼消散幹凈，連帶著劍芒，也給銷蝕壹空，可以分金斷鐵的劍芒竟然沒有絲毫作用，讓他看著近在咫尺的黑線炎蛇，壹時竟是楞了。
　　耳畔嘶聲劍嘯，仿佛是湖水拍岸，壹層波蕩，眼前火光驟消。
　　而另外那十余道火線，似乎是碰到了無形障壁，齊齊挫身不前，僵持片刻，齊齊扭身，散射向四面八方，繞了個大圈，又射向後面。
　　甘詩真輕嘆口氣，再未阻攔。她手拈短劍，立於虛空之上，清水似的眸子靜靜的，纖細的身子弱不勝衣，似乎壹陣風來，便能把她吹走。然而她壹劍擊散黑線炎蛇，又是劍氣布空，森嚴如獄，又有誰敢輕視於她？
　　只有在這時候，余慈才會真正理解，甘詩真，也是壹位步虛修士！
　　這邊董剡劍芒與火線接觸過，概略了結其殺傷，當然明白，火線上了身會是個什麽後果，已是驚出壹身冷汗，忙不叠地向女修道謝。甘詩真略壹點頭，輕聲道：
　　“寺中出了變故，我與諸位回援，這裏就交給清姨吧。”
　　史嵩等都是壹怔，也在此刻，下方大地震蕩，泥土迸濺，露出下面稀湯似的土層。土層下，伊辛和尚的光頭顯露出來，並壹直向上拔升，熊熊黑焰已不滿足於在他腳下凝成蓮花，而是蔓延全身，再擴及身外尺許，灼灼燃燒，扭曲大氣。
　　人們正好看到，那十幾道繞飛的火線，便直直投入外圍火層中，掀起劇烈的反應。
　　更驚人的規模出現在地下，無數類似的火線，真如黑線炎蛇壹般，從稀湯似的土層中躍出，再融進伊辛和尚周身黑炎中，前仆後繼，似乎永無止境。
　　伊辛的氣息，便在與這些黑線炎蛇的堆積融合中，壹路高飆，無數細密的符紋，從他面部、手掌這些裸出的皮膚上浮出來。
　　遠方，胡丹嘯音更急。在場諸修士都不知道那裏發生了什麽，唯有余慈，臉色微變，旋又抿住了嘴唇。
　　通過白日寄存的神意星芒，他看到了這邊人們看不到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