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傾城壹舞 虛名之爭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1
諸百途當先將杯中仙藤汁傾入口中,壹時神色俱動,眉飛色舞:“妙啊,妙啊,草木之精,似淡而醇,余味雋永,當真是壹等壹的佳飲!”
季元也是忙壹口飲盡,然後也是大贊起來。
余慈倒是沒什麽感覺,他也很難有感覺。
被三方元氣包裹著,內外信息轉接承遞,總有壹些失真,對敵時,可以憑借種種感應還原,但在這種口腹之欲上,便是瓊漿玉液,也是消受不得了。
真的入口,倒是心中壹動,這所謂的仙藤汁,壹旦進入三方元氣的範圍內,立刻分解,化成奇妙的元氣,感覺起來很是“可口”的樣子,卻是有著微弱的滲透性,竟然在三方元氣中,遊動了壹小會兒,才消化幹凈。
咂咂嘴,要說,這也是另壹種形式的余味雋永吧。
也在此時,余慈發現,端木森丘還在看他,他扭過頭,兩人視線再次壹對,端木森丘咧嘴發笑,舉杯示意,余慈同樣如此,並贊了壹聲:
“好酒!”
話音方落,樓下樂聲響起,高臺四周,有衣飾華艷,容色殊麗的十余位女子,翩翩起舞,這顯然不是盧二娘,而是前面的暖場。
故而,雖然這些舞娘的身姿舞蹈,都是壹流,鳴劍樓中,依然是喧嚷不休,很多人都趁此機會,來回走動,拜會故舊新朋,還有壹些區域,仍是空著,也沒有人敢去占位。
“據說,今日會有論劍軒的大人物,前來觀舞……那邊就是了。”
在三樓正中,擺著數個席位,那裏應該是觀舞視野最佳之處。
正因有此席位,更上面的四、五兩層,都沒有再安排,顯然是不允許有人在貴客頭頂,壞了禮數。
此時,席位上還沒有人落座。
端木森丘奇道:“會是誰來?”
諸百途只是搖頭:“要是輕易就露了消息,那壹位還不被煩死?但看這排場,或是造化峰上的哪位?”
所謂造化峰,是論劍軒所在靈綱山系中知名山峰,也是最核心的議事之所。
諸百途的意思就是,來的應該是論劍軒裏,擁有議事決斷大權的大佬。這等人,在論劍軒也只有十三位而已,其中小半都是絕頂劍仙。
值得壹提的是,以前議事處並不在造化峰,而是在淩霄峰,這壹改動,是在上壹劫前完成的。
余慈正聽諸百途說話,忽地感覺到,有淩厲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扭頭壹看,卻見相鄰席位,也來了客人,壹行也是四人,剛剛落座,其中居於首位的那人,重棗臉,須發烏黑,相貌堂堂,此時卻是以不怎麽友善的目光看過來。
便是余慈與他視線相對,也沒有移開的意思,這就有些挑釁的嫌疑了。
端木森丘也往那邊看了壹眼,繼而就笑:“是‘小呂’……嘖嘖,真叫壹個冤家路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季元發現了這壹幕,心中便叫了壹聲苦。
現在這局面太亂套了,他左邊是九煙,右邊隔了壹小塊空地,就是另壹席首位的“小呂”,夾在中間,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滿心的不自在,只能暗中將預訂席位的季大罵上壹百遍。
這“小呂”,自然就是季元之前請托的“小呂”大師,亦即東海上有名的調香師呂普。此人與另壹位調香大師呂沛並稱為“大小呂”,又是伯侄關系,傳為壹段佳話。
要知東海上,有羅剎教這等出產、調制香料的高門大戶,“大小呂”能夠以散修身份,掙得如此名聲,著實不易。
呂沛性情溫和,也還罷了;呂普則是公認的高調,性子也傲。
其實當初季元請托海宏真人的手下出面,也未必能延請到他,可是臨陣變了想法,把他擱到壹邊,十成十把人給得罪了。
季元骨子裏也是有傲性的,既然是遭了冷臉、得罪了人,幹脆就徹底無視好了,他半側身子,也不回頭,維持著笑臉,小心翼翼與九煙說話,希望這位爺不會受到對方敵意的影響。
呂普也是好面子的人,縱有不滿,也不會做得太流於表面,很快就收回視線,與同席之人談笑。
季元暗籲口氣,正在此時,鳴劍樓裏忽地壹肅,卻是三樓主位上,有人走過去坐下。
樂聲消歇,舞姿暫停,十多個舞娘紛紛下拜,便是已經入席的修士,這壹刻也紛紛站起,尤其是那些劍修,更是挺胸拔背,昂首肅立,似在校場演兵壹般。肅殺之氣,橫溢樓中。
余慈定睛去看,只見主位之上,有壹位白袍蒼發的老者,面目清臒,額有深紋,微呈暗紅之色,看上去很是嚴肅淩厲,眼神則平靜而淡漠。
他坐下的時候,亦橫劍案上,讓人看了印象深刻:便是如此地位,又來觀舞,也依舊是劍不離於身側,可謂是最標準的劍修了。
諸百途和端木森丘同表驚訝:
“竟然是陳龍川?”
“不是說,他在與陸沈交手時遭到重創,沈屙難愈麽?”
余慈心中微動:陳龍川?
月前與陸沈交戰的六大地仙中,確實有他壹個,據說也是第壹個傷到陸沈之人,從這裏看過去,其人的臉色說不上多麽健康,但坐在那裏,壹應天地法則自然就回避開來,空出壹片區域,生人難近,看上去傲岸又孤獨。
陳龍川也不說話,輕擺下手,舞樂又起,但樓中已經再沒有喧嘩之聲,也很少有人有閑心去看歌舞,大都是偷眼看那位真正的劍仙中人。
這種勢頭,持續了足有壹只舞的時間,等到下方高臺上,換了曲子、舞娘,陳龍川也壹直是專心觀舞,人們才更多地把精力放回去。
花娘子調教舞娘的本事,從來都是第壹流的,雖然盧二娘至今壓陣未出,這第二曲的編排,仍是相當出色。尤其是舞娘水袖長綾,流若清溪,揮如虹彩,又有輕歌縹緲,使得高臺之側,與人頭湧動的鳴劍樓切割開來,幾若仙境。
舞曲將終,高臺上輕煙如嵐,舞娘宛若步空躡虛,飄然如仙,長身流轉,水袖長綾掩映間,恰是將清麗絕美的容顏,映入看客眼底心中,壹時便是慨嘆聲起,竟是勾動了人們心緒,感慨各自不同。
便在此時,余慈聽得鄰席上有人贊道:“小呂大師的百念香,於此舞中,當是相得益彰!”
贊聲未絕,又有壹人道:“不只是這百念香,這些年來,呂大師幾乎每年都有獨門香料問世,光是方子,就不知幾百份,這才是大師級的人物。”
前面那人當即符合:“調香之道,當在此乎?旁門邪道,焉能企及?”
說話這兩人,聲音不大不小,倒也沒有刻意之感,就像是普普通通,拍呂普的馬屁,但鳴劍樓中,無不是耳聰目明之人,很是招來了壹些視線。
呂普是心高氣傲之輩,縱然覺得場面上有些不妥,可轉念壹想,也覺得這樣的誇贊是理所當然,對某人的諷刺,更是深得他的心意——他從來不認為,那九煙是什麽“大師”,壹個連獨門香料方子都不曾有過的調香師,就算是精煉上有所建樹,也不過就是個匠人罷了。
最終,他還是自矜壹笑,沒有開口。
只是同樣的話,落在有心人眼中,則是另壹番滋味。
距離呂普席位有壹段距離,海宏悶哼壹聲,他日前接到消息,九煙會到鳴劍樓來,故而低調前來探查,也沒有和呂普接觸,意外發現這冤家路窄的局面,不免就上了心。
此時他眉頭大皺,暗道呂普從哪兒招來的損友,恁地不厚道,後面所指太明白,不用多說,開頭那壹句,所謂的“相得益彰”,看似誇贊,要如此壹來,豈不是攤薄了移南班的名聲?
捧人也要看場合,尤其是這等舞藝,輔以聲光、香料等道具,增強吸引力、感染力,是行業慣有伎倆,但從來是只做不說,處在從屬地位,以凸顯舞娘之技。這樣明白摘出來,分明就是暗諷舞娘舞藝不精,要靠“迷香”之類的歪門邪道。
海宏心生惱意:“此人也是社中人?”
旁邊同來的朋友瞇眼看了下,點頭道:“有點兒面熟。”
“嘿!”
想到某種可能,海宏不免煩擾。社裏終究還是品流復雜,所思所想所欲,各有不同。九煙這人,招之、殺之均可,卻又何必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設局下套,這是生怕論劍軒的劍刃不利麽?
想想也是無奈,四海社立社之法在那裏擺著,這個問題實在是難以克服,可若不解決,又如何更進壹步?
如今這事兒,莫不是社中有些人覺得,論劍軒在與陸沈相爭之時,損了元氣,想著趁此機會,來點兒試探?
不論成敗,呂普怕是要陷在裏頭了。
又看九煙,這壹位倒是穩在席上,黑臉沈靜如水,與當日舉手間就擊殺兩個步虛修士的酷烈表現截然不同。
想來也是,如今陳龍川壓陣,任是誰也要收斂幾分。
海宏不由去看陳龍川,這位老大人單手支頤,眼睛似睜非睜,姿態倒是悠閑,對舞娘的技藝,卻又沒有什麽感覺似的。
也對,這位老大人,是劍仙西征時,便活在世上的,萬載以下,又有什麽沒看過?
正想到這兒,忽又聽人笑語,因為是舞曲的間隙,這笑聲顯得分外清亮:“原來小呂大師、九煙道友都在,如此也算吾道盛會。”
說話間,有壹人舉杯,從旁的席位上起身,來到呂普身後:“百念香是小呂大師所制麽?”
聽他稱自己為“大師”,稱九煙為“道友”,分明是把那人看低了壹頭,呂普心下大悅,轉身又看到,此人長身玉立,膚色白皙,是個俊秀男子,倒是很給人好感。便笑了壹下:
“正是……”
呂普話沒說話,來人便揚眉道:“巧了,下壹場窈娘所舞,所施用的‘遊仙香’,乃是在下的手藝,適逢其會,正好切磋交流,還請呂大師指正。”
呂普怒極而笑,他潛心研究香料沒幾年,怎麽阿貓阿狗都跳出來了?
也不用做勢,拿出壹貫的姿態,眼珠向上壹翻:“妳是誰?”
俊秀男子笑吟吟地道:“在下百子狐。”
呂普聞之便是壹驚:“香狐?”
百子狐此人,也是東海區域,有名的調香師,論名聲之響亮,絕不遜色於“大小呂”,當然,此人的名聲,至有壹小半都是因為此人流連花叢的浪蕩之舉,讓人又妒又羨。
這樣的人,跑過來給移南班捧場,倒是情理中事,而趁這個機會,爭搶風頭,也是理所當然。
兩人在那邊針鋒相對,卻是有意無意地把九煙撇到壹邊,說明在他們心中,異軍突起的九煙,說到底還是壹個在調香圈子裏沒什麽地位的新人,或曰異類。
對他們的心態,余慈當然清楚,也看到季元躍躍欲動,想著給他撐場面。
只是,他實在沒有心思與呂普他們相爭。
本來麽,他就是半路出家,所謂的“大師”名號,多數是由心煉法火的效果所致,這點兒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就是把這個名號撇掉,也沒什麽。
他倒有些羨慕主位上的陳龍川,到那位的層次,再看這邊的爭端,直可視若蟲豸之流,不值壹哂。
嗯,其實他也是這麽想的。
“咳,咳……”
主位上的陳龍川,忽地咳出聲來,咳聲牽心連肺,沙啞的回音,讓人聽了都覺得喉嚨癢癢。
這幾聲比下方的歌舞,更要牽動人心,至於兩位調香師的明爭暗鬥,更是完全不值壹提,樓上樓下幾百號人,都是齊刷刷地註目過去。
端木森丘本來在看鄰席的樂子,此時也調轉目光,看了半晌,喃喃道:“他傷得到底有多重啊?”
諸百途嘆息壹聲,自覺把聲音收束:“陸沈的三元錘,也不是那麽好接的。”
在座的都是認可。
此時,有人匆匆趕上去,似乎要詢問陳龍川的身體狀況,卻被這壹位揮手趕開,緊接著就是拿起桌上酒壺,給自己斟酒。
上來那人想遞手過去,不知是要代勞還是勸阻,卻吃了陳龍川壹瞥,噤若寒蟬,僵在那裏不敢動彈,眼看著老人將大杯烈酒倒入喉中,咳聲立止——然而這算什麽止咳的辦法啊!
不管怎樣,陳龍川還是理順了氣,接下來,卻是突兀開口:
“妙舞香風已經見了,不錯,還真是熏人欲醉,如我這老朽,也是癢癢地麽!接下來該盧二娘出場了嗎?”
不想這位,倒也詼諧,話中頗有自嘲之意。
至於盧二娘的場次……就算不是,老爺子您壹開口,也就是了。
聽聞此言,無論是呂普還是百子狐,臉上都是尷尬極了。不管如何,這“熏得陳龍川鼻子癢癢”的名聲,怕是都去不掉了。尤其是後者,本來信心滿滿地要壓過呂普壹頭,沒想到連冒頭的機會都沒會,便給壹棒子打死。
余慈無聲壹笑:什麽百念香、遊仙香,就算真是天花亂墜,也抵不過劍仙中人的壹句話。
這才是調香師應有的地位,爭搶虛名,何苦來由?
壹聲鼓響,鳴劍樓中燈火驟暗。
高臺之上,烏雲生發。
高臺上當然不是當真起了壹片烏雲,而是舞者衣裳、裙裙及廣袖、青絲等,飛揚鋪展,以為其形。
然而更可貴的是,烏雲中那傾壓萬方,壘壘如堅城的闊大之意,能在局促的樓臺之間呈現,若非在光線、空間的把握上,已臻至登峰造極的境界,無限收攏了觀眾的感知界限,焉能取得如此驚人的效果?
之前還因為陳龍川傷勢牽動心神的諸修士,如遭當頭棒喝,神思為之壹清,又很快陷入到那壘壘烏雲中去。
四壁燈火搖曳,昏明交替,便如大風吹卷,風雨欲來。
樓中真的起了風,那是舞者的裙裾、廣袖掀動的微風,本也不大,可在此時,高臺上舞蹈的女子揮拂廣袖,兩面分張,恰似移步換景,有清絕之相,撲面而來。
舞娘絕不吝嗇展現其芳容,然而,余慈不免懷疑,究竟有幾個人看清了、記住了她的美貌。
其眼眸之神光煥然,倒似是烏雲中跳蕩的電火,又仿佛在雲端睥睨的神祇,而絕不應是壹位獻藝娛賓的舞娘應有之眼神,目光所至,以至於她裙袂之下飛舞的香風,都變得酷厲冰冷,拂面如刀,銳氣森然。
下壹刻,在眾修士幾乎要本能戒備起來之前,佳人旋舞,廣袖掩映,那明光煥發的容顏,還有獨特的眼神,隨之時隱時現,本是挑逗人心之舉,卻是緩解了沖擊,壓力驟減之下,竟有人忍不住長籲口氣,壹時間樓上樓下籲氣之聲不絕,蔚為壯觀。
諸百途驚嘆道:“這便是……”
大概他想說“這便是盧二娘之舞”那樣的話吧,可話只說半截,就又被舞姿所攝,渾然啟動了之前的念頭。
高臺之上,隨旋舞之姿,舞蹈陡然變得熱烈奔放,然而那壹色純黑的裙裾,便似將黑暗無休止地擴散開來,樓中昏暗搖曳的燈火助長了這壹情境,幾乎每個人都陷入到黑暗裏,耳目為之蒙蔽,只有高臺之上,黑暗的核心,仍具備著無以倫比的吸引力。
正因如此,眾人的感覺都隨之扭曲。
當舞娘恣意跳蕩,他們也隨之躍躍欲動;當舞娘沈伏靜止,他們也為之屏氣寧聲;
而當舞娘身姿傾斜,人們甚至都生出這樓、這城、這大地都傾斜過去的感覺。
余慈長吸口氣,這壹刻,有多少人,想到了正在不遠處翻騰的天劫?
此時,人們又看到了舞娘的面容,她似笑非笑,有壹種莫名之情緒,讓人忍不住去探究。
而探究的結果,似乎又不是他們想要的。
又不知是誰擂響了鼓,眾人心頭壹跳,幾乎分不清鼓聲和心跳聲的差別,有無形的手攫住的心臟,又將他們打醒了壹些,不知不覺間,舞娘掀動的烏雲,已經傾壓在心頭。
有些人恍然大悟,那是恐懼啊!
盧二娘的舞蹈,竟是化入了城外天劫之意,直接觸動人們壓在心底的那壹份對天地大劫的畏懼之心,便如壹把鋒利的刀子,狠插到心臟上,還發力攪了壹攪。
不知有多少人,在此刻痛徹心肺。
余慈猛醒,形神交界地,像是掀起了壹場風雨,各類的情緒念頭交織,紛繁,卻也有壹種不可救藥的錯落之美。
真是有些魔怔了……
他已如此,遑論其他人等?便是同席的端木森丘,也是出了神,看著高臺,舉杯都忘了飲下。
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確信了盧二娘,不愧“大家”之成就。可這成就,也太過驚人。
便連陳龍川……也不例外?
他瞥過壹眼,只見主位上,那位劍仙中人同樣是看得入神,只不過他手上也壹直沒停,倒酒、入喉,壹杯接壹杯,不見絲毫灑漏。
終究是有些不同麽?
鼓聲隆隆,樓中光線已經被壓得幾乎滅盡,有人發出壹聲驚呼,這就像是火引子,將壓在人們心頭的力量,整個地爆開,樓中已起了騷動。
不把四座驚倒,便不罷休?
壹念未絕,有雪亮光華,撕裂黑暗!
主位之上,陳龍川拔劍而出,重斫桌案,轟隆聲裏案分,傾塌。
樓中眾修士,都是迷惑恍惚,不知是要繼續觀舞,還是看向那邊。
陳龍川卻是無聲壹笑,屈指彈劍,在錚鳴聲裏,低沈而歌:
“舉頭……西北浮雲!”
顯而易見,陳龍川在歌技上不怎麽樣,調門不清,嗓音嘶啞,還有著微微的顫音,可那沙啞的余聲,便像是莽莽風沙,傾落心底。
劍吟將歇,余音將盡,陳龍川眸光傾註於劍,竟無下文。
在多數人茫然不知其意之時,忽有人振臂而起,披袍束冠,卻是彭索,他今晚也在樓中,不知怎的,壹雙金瞳,竟是發赤,幾有怒發沖冠之勢。就此拔劍裂喉而歌,雲雷奮發:
“倚天萬裏須長劍!”
便如壹道霹靂,驚醒沈夢,樓中但凡身屬論劍軒的劍修,都在昏蒙中驚起,近乎本能,拔劍相和,劍光如雪,鳴嘯滿樓: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裏須長劍!”
劍氣縱橫,劍意相激,樓中其余人等,皆是失色,不知這些劍修,究竟是發了什麽瘋癥。
陳龍川獨坐在壹面之樓層,下方高臺,玄裳飛舞,燈火黯淡,依然如故。沈沈的黑暗,在這壹位的身外,躊躇環繞,將撲未撲,分外令人記得,這壹位,縱然是劍仙人物,卻猶在病痛之中。
壹時滿樓靜寂,但聽他旁若無人,似乎全不見樓中劍修激昂之情,啞聲而歌:
“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
只從字面理解,似乎是誇贊眾劍修意氣風發?詞句雖好,可這壹幕情形,委實怪異絕倫,似有郁結未盡之意。
果不其然,下壹句清寒孤峭,迥異前句:“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卻怕!”
歌聲忽然斷續,人們莫名去看,卻是駭然見到,這壹位劍仙中人,已然忘形,涕泗橫流:
“風雷怒,魚龍慘。”
余慈目瞪口呆之余,聽得身邊諸百途喃喃道:“是稼軒詞……當年稼軒、龍川唱和之景,當如此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