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減肥專家

修真武俠

開春的季節,天氣還是冷的。山林間的夜風嗚嗚作響,吹進只剩半邊大門的道觀正殿,卻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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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吾當如何 英雄本色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照神銅鑒可以算是余慈的本命法器,是余慈“神通”和“外物”的分界線;
  太霄神庭則是余慈的“外物”與“法則體系”的平衡點。
  二者的交融,是壹次結構上的精密排列。
  否則明月心象再玄妙,要實現全面高效的整合,也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理所當然的,對現有結構的調整,特別是余慈與外物、體系關系的調整,必須要從這裏入手。
  余慈將剛剛成形的符盤,融進了照神銅鑒之中,等於是加了壹層“解析”的功能結構,同時,也是將他對“緣覺法界”內黃泉夫人的觀照加入進來。
  從此之後,余慈通過照神銅鑒觀照天地萬物,要增加壹個輔助環節——黃泉夫人。
  就像是加壹個“色彩”不同的琉璃薄片,觀照世界的感覺就是全然不同。
  照鏡子理應先照自己。
  所以,余慈在調整了照神銅鑒結構,也改變了觀照模式之後,第壹個對象就是他本人。
  法則的對照不用說了,余慈已經從黃泉夫人那裏得到了很好的參照。
  如今最重要的,還是情緒意誌層面,也就是心魔問題。
  對余慈來說,心魔大劫才是心腹之患。
  話又說回來,黃泉夫人“為人”之時,確實是天下第壹等的智者,對人心把握非常到位。不過,在當前這種“化身億萬”的狀態下,她已經最大限度舍棄了所有的情緒、記憶,觀照起來,就不可能解析得層次分明、面面俱到。
  余慈沒指望、也不希望她能做到,他想得到的,只是對目前諸般心魔,重新做壹下區分,從黃泉夫人的視角,大致辨別出“我”與“非我”的邊界而已。
  很快就有了答案。
  黃泉夫人的觀照和他本人的看法,倒也差不多。
  就目前而言,余慈本人滋生的心魔強度其實比較壹般。
  不謙虛地說,在修行人中,余慈為人性情也算是上乘,坦然豁達,沒有什麽特別的偏執。
  更重要的壹點是,他還年輕。
  修道不過甲子,已經突破了到最頂級的境界。
  壹路修行,固然經歷了許多他人所難以想象的大困難、大劫數,但相應的,也有許多只有經過時光沖刷、沈澱才能體會到的艱難險阻,被他輕輕松松就跨了過去。
  此時的余慈,對道途、終極之上的恐怖難有切身體會,他有大把試錯、調整的機會。
  另壹方面,年輕帶來的雜念雖多,低層級的欲望反而更多些,這些都是可以在漫長修道生涯中慢慢適應、修正的小毛病,內外魔頭反而不好下手。
  如果這壹場心魔大劫,只是從余慈本人的心魔入手,也就不成氣候了。
  真正麻煩的是,余慈在強渡“萬魔池”的劫數時,在明月心象整合時,將歷年累積的種種負面因素,還有整整壹界範圍內,屬於其他人的內外魔劫,都壹發地並進來。
  這裏就是洋洋大觀了。
  上到蕭聖人、各路地仙大能;下到億兆黎民、凡俗百姓,既都在玄門體系之內,不可避免都摻著壹點兒。
  壹個兩個無所謂,億兆數目合在壹起,就是絕大恐怖的規模。
  這裏有共性的成份,情緒的喜怒哀樂,還有恐懼、虛榮、焦躁等等,紛紛附著,形成共鳴;
  這裏也有個性的成份,總有壹些偏執激烈的念頭想法,以混亂的情緒為掩護,幹擾余慈的判斷,加以混淆;
  元始魔主的“驚鴻壹瞥”,嚴重加劇了這種影響。
  致命的後果就是,不斷地銷蝕泯滅靈昧之力,也漸漸迷失余慈的本性。
  這才是最大的威脅。
  現在的余慈明月心象已經被這些迷霧所遮,傳導出的力量大不如從前,這就是最直接的影響,必須想辦法解決。
  自有修行法門以來,對心魔劫數,真的沒有任何捷徑可言:
  若是玄門,佛門,寧心靜意,靈明返照,壹壹澄凈;
  若是魔門,則吞吐消化,合入聖道,反為己用;
  可以余慈現在的狀態,這些都不合用、不能用。
  惟有另壹種方式……
  “天君!”這是辛乙在呼喚他。
  自大戰開始以來,辛乙壹直都保持沈默,將玄門體系的控制權,完全交給余慈,避免造成幹擾,出現“令出多門”的情況。
  可現在,這位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實是因為,在另壹邊戰場上,局勢再度惡化。
  隨著元始魔主那要命的“壹瞥”,無量虛空神主與天魔體系形成的平衡徹底打破,內部的具體情況還不清楚。
  然而從可以目見的情況看,九宮魔域中央深淵之地,將無量虛空神主排斥出去的“元始真意”,此時又重新化入無形,或者說,對無量虛空神主給予了“認同”,不但沒再排斥,反而是吸引、呼喚他,重新走入深淵。
  此時,無量虛空神主頭頂懸照的大星,已經黯淡,升煙起霧,化為種種魔頭形狀,鋪展變化,漸漸化為慶雲之形,所覆之處,幽暗沈寂。
  這是必須要高度警覺的情況。
  所以,情況已經極端糟糕的蕭聖人,不計代價,橫身阻攔。
  兩位大能就在中央深淵上空碰撞。
  此刻,他們的“碰撞方式”,正是在除劍修以外的高境界修士戰鬥中,絕少見到的近身搏殺!
  以“金科玉律”無上神通稱雄於世的蕭聖人,已經到了要用體術格鬥,與敵人拼殺的地步了?
  余慈不去評價蕭聖人的近身戰法,但在此刻,兩位頂尖大能的身形,就在中央深淵上空往來奔復,身形分合千百回,才有壹聲驚天動地的爆鳴之音,掃過天際。
  此時,九宮魔域的情況也很詭異。
  元始魔主乍現而隱之後,八帝魔主徹底沈寂了下來,任魔潮如何湧動奔流,都是巍然不動,像是八根巨大的柱石,撐在天地之間。
  而八對魔眼,都是轉向中央,默默註視深淵之上,幽暗陰影中,幾乎交融在壹起的無量虛空神主和蕭聖人。
  也是因為這種場面,現在中央深淵處,就好像是整個世界的中心,整個天地都在向那裏塌陷。
  讓人懷疑,兩位在深淵上空激戰的強者,隨時可能被吸進去。
  這並非是“形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但內涵要可怕得多。
  壹旦被吸入,毫無疑問就是徹底魔染,玄、魔體系暫時的均勢立刻就要被打破。
  辛乙和八景宮的修士,正是看到了這壹點,才不再能坐視下去。
  那邊的意念非常堅決:“聖人安危,敝宗不能不管。”
  “理應如此。”
  余慈不去提什麽“大局觀”之類,現在的大局,絕不是哪壹個人、哪壹方勢力就能控制得住的。
  每壹方都有他們的選擇,都有必然的指向,強行約束,毫無意義。
  而且又有誰能確定,他所指的方向,才是正確的呢?
  此時,余慈還聽到影鬼等人急促的交流:
  “他的真名已經在聖典上抹去了,我可以肯定,也就是壹只斷了線的風箏,確實在嘗試重新連接,可在這期間,他終究要靠自己的靈昧定位,我們看不見,但他肯定在……”
  沒必要再聽下去,余慈將八景宮那邊的意向,給影鬼提了。
  還沒有做進壹步的交流,所立之地,劇烈震蕩,什麽信息交流,都給沖斷。
  因為此刻,參羅利那正殺出來,正面對撼道境天宮!
  半邊明月懸照,已是加入了新的觀照模式,緣覺法界內外的信息,同時匯入符盤,經過模擬演化,為余慈所知。
  這是壹頭“雌伏”的破神蠱啊!
  余慈看到了參羅利那與天地虛空中的魔潮頻繁密切的交流,從頭到腳、從外到內,全無例外。
  這和前面的情況,是截然不同的。
  參羅利那自入界以來,壹直有意拉開與天魔體系的距離,中間也有較緊密的時候,可核心的盤算壹直不變。
  但……也是元始魔主的壹瞥,兩邊的距離維持不住了。
  此刻參羅利那,體內體外,氣機劈剝連響,與元氣混染,就形成了郁郁雷音。
  而當雷音匯整到極處,天地間忽然“嗵”地壹聲巨震,仿佛整個真界作為“鼓面”,被人重重擂響。
  壹界生靈,心神動蕩,魔意滋生。
  這是天魔心鼓響起。
  還沒完,隨著鼓音,剛剛壹片混亂的無量地火魔宮,又有光芒沖起。
  雖然異象僅此而已,余慈透過明月觀照,還是能隱約看到,剛剛被“靈綱劍圖”劍芒刺中的聖典,似乎又有變化,而且,與遠在億萬裏外的參羅利那,有著密切聯系。
  “聖典留名?該怎麽說呢……”
  像參羅利那這樣的外道魔頭,雖在天魔體系之中,其根基是在域外,也自有壹套約束模式。它就是想跳出那張大網,才在數劫之來,多次謀劃,想用真界做跳板,實現宿願。
  可現在,它強行寄生到真界的行為尚未完全成功,卻極不幸地遇到了千百劫都未必有壹回的元始魔主“垂顧”,導致他在域外還沒解套,在這裏又陷了進去。
  偷雞不成蝕把米,就是最好的形容了。
  很快,真界上空響起了參羅利那咆哮之聲,不管其“裏子”有多麽淒慘,僅對外而言,威煞仍如山崩海傾,天地崩決,蓋壓壹界。
  參羅利那的咆哮聲,絕非是正常的音波傳導,而是壹種驚天動地的大神通。
  頃刻間,此界億兆生靈由此激發出來的恐懼、惶惑等負面情緒,都是“燃燒”。
  參羅利那身上也是燃起了火,有如實質的火焰吞吐魔意,將眾生情緒盡化己用;同時也是在掏空人心的根基,就像中間空虛的竈膛,火會越燒越旺。在多數人根本不知情的情況下,利用負面情緒的火焰,提煉出生機元氣。
  火焰即魔影。
  這壹刻,無數根“觸手”,其實就是血精源木打透虛空——這只是投影,但已經足夠,直接抽取生機元氣,歸入外道體系之中。
  還是那句話,壹人為少,億兆人的份量可不得了。
  而且在抽取生機元氣之余,還有不知數目的噬原蟲,飄飄悠悠,投放到真界各地,就算大部分都難以存活,可在如此巨大的基數上,也相當可觀。
  這是外道體系的壹次巨大變化和拓展。
  尤其這些變化,是受了天魔體系加持,轉眼間就在九宮魔域之外,又鋪開了壹個新的魔域——外道魔域。
  兩個魔域相輔相成,真界億兆生靈逃不過、避不開,要麽承受、要麽反抗,再沒有別的選擇。
  當此魔焰大熾之時,余慈擋不住外道體系的擴張,但卻不會坐視。
  他幾乎是用“針尖對麥芒”的方式,做出了回應。
  剎那間,明月映處,舉世觀照。
  玄門體系覆蓋之下,余慈的意念投入了每個與明月心象產生直接聯系的生靈心底。
  在當前情況下,幾乎是占了此界人口的七八成。
  這手段,不屬於玄門、佛門,也不屬於魔門,旁門,而專屬於“神主”的方式。
  余慈這樣做,是在對抗參羅利那全面鋪開的外道體系,也是在驗證。
  驗證區分心魔的源流,真正地明確“我”與“非我”的界限。
  理論上很簡單,只要明確:
  當前的情境下,“別人”怎麽做,“我”會怎麽做,便已經足夠。
  可實際上這並不容易,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客觀。
  作為神主,余慈是觀察者,但他和黃泉夫人那種方式有著明顯差距。
  他做不來那種絕對客觀的冷酷,讓他冷冰冰看著億兆生靈在魔劫中沈淪,只為尋找到壹個答案?
  這恐怕才是最大的心魔吧。
  事實上他心念投射後所做的第壹件事,就是讓每壹個受到魔染和外道威脅的玄門體系中人,都在他的引導下,激發出壹種加持。
  黎民百姓是清心咒,雖然粗淺,可億兆個清心咒在大地上亮起,便如繁星之海,壹界生明,起到了極為直觀的安撫作用,使動蕩的人心,漸趨穩定。
  對那些有余力對抗魔頭、外道的修士,加持則更為強力、直接,至少會提升抵抗的力量。
  如此做法,也使得他和和參羅利那的沖突,瞬間覆蓋了法則體系、情緒意誌、真實之域等幾乎所有層面,形成了全方位、也是最直接的競爭和對抗。
  道境天宮再次搖動,與之同時,葬星處也是隆隆震鳴。
  細密如網的氣機交錯,虛空驟生電火,剎那間連成壹片。
  體系的對抗壹時看不出勝負,而在心魔分辨上,其實余慈略有所得。
  極端情境是看清人性的好時機。
  堅韌者,面對絕境也敢戰鬥;
  怯懦者,寧願埋頭就死,也不敢向敵人揮刀;
  卑猥者,面對強敵屁滾尿流,卻將恐懼向著弱者發泄。
  余慈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綁在他的戰車上,也從沒有指望過。對那些無益於戰事,甚至還在拖後腿的小人物,絕不至於降下天雷滅殺,他只是依著本心,做壹番評判:
  對人生百態的種種,他認同幾個?
  判斷既明,便有大量的相關元素被過濾,屬於“我”的東西清晰起來。
  但這還不夠,因為這個答案不但粗疏,也沒有觸及真正的問題。
  他就算明辨“我”與“非我”之別,洗去壹切雜質,道心純粹,勝過蕭聖人又怎樣?
  他現在就是玄門體系的中樞,站在這個位置上,就註定不能自己求解脫。
  因果承負擺在那裏,壹界生靈魔染,他也是在劫難逃。
  他現在,就必須抗著真界,共迎心魔大劫,沒有挑挑揀揀的機會。
  這就和心魔難棄壹樣,屬於人性的東西,永遠都是復雜的,余慈不可能殺掉所有的怯懦者和卑猥者。
  真正具備可貴品質,又能在極端情境下展現的,永遠都是少數。
  同樣的品質,在地仙身上展現和在平民身上展現,結果也截然不同。
  葉半山的強硬直接,對劍仙而言是可貴的;但對壹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熱血沖腦之下,害死的可能是全家老小。
  事實上,同樣的壹個人,在同樣的情境中,不同的層次下,也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況乎億兆人心?
  從這裏還可以延伸出壹個很現實的問題是:真界的高下之別太大了。
  同樣的魔劫之下,壹個心性尋常的修士,就算是怯懦之輩,只要壹心求死,死也能死得尊嚴;對平民百姓來講,參羅利那魔威到處,瞬間摧垮意誌屏障,只有生理、心理上的本能肆虐,就是錚錚鐵漢,也可能屎尿齊流,哭叫慘嚎,這又該怎麽算法?
  如果非要求壹個“平均”,恐怖的落差便如海嘯,會直接撕碎絕大部分人。
  人心與人心已然不同;物質根基又是天差地別,極端的分布下,如何把他們統馭整合起來,最起碼不至於拖了當前局勢的後腿。
  現在余慈要解決的,就是這麽壹個大難題。
  他必須去想:
  我當如何?
  這壹刻,余慈想起的,卻是某個不那麽熟悉的人物:
  造化劍仙。
  更確切地講,余慈是想到了不久前的靈綱山。
  不久之前,靈綱山處,萬千劍修以劍陣的形式發力,合入靈綱劍圖、劍園遺韻的共鳴,是余慈見過的,整合大規模人力,作出有效攻擊的最好範例。
  這給了余慈以很好的提醒。
  事實上,造化劍仙治下的論劍軒,壹直以來,都是以千人規模以上的劍陣而著稱,造化壹脈在這種整合力上,當是頗有建樹,聚仙橋就是典型代表。
  余慈曾經“見識”過裏面的奧妙,別的不提,如何進行陣勢、氣機的排布,還是很有參考價值的,這也是形成合力的基礎。
  不過,僅以之前“三角共鳴”的事例來看,余慈認為,成功的關鍵:
  更多還是在於葉半山的帶動;
  在於多劫以前的辛稼軒的壹闕“倚天萬裏須長劍”的雄詞;
  在於歷代以來,曲無劫等劍仙大能,已成傳說的絕世風標。
  這並非是他心理傾向的緣故,事實上,涉及到劍意共鳴的層次,靈昧之力,也就是人的高層次情緒意誌的運化作用,確實更為直接。
  在那壹刻,至少在情緒意誌層面,每個參與其中的劍修,都做出了壹次關鍵的“選擇”。
  但坦白講,這是壹次特例。
  因為在茫茫世間,很難有這樣規模、且又能有效利用的集體共鳴。
  就是選擇本身,往往有些人的“選擇”是決定性的,有些人則不是。
  生而為人,總會面臨選擇。
  性格定型後,在其壹連串的選擇中,往往會有壹條清晰的脈絡,也就是推動人做出選擇的“經常的”理由。
  這就是原則。
  人總是有原則的,所謂的“沒有原則”,本質上也是壹種“模糊的”或“無下限”的原則。每個人的原則都不壹樣,其強度也各不相同,有的會格外強韌,像壹根繃緊的鋼絲;有的則非常柔軟,隨時會纏繞、打結。
  而在壹個具有相當份量的“群體”中,在集體做出選擇的過程中,強、弱、強、弱的各類人湊在壹起,註定會變得混亂。
  強硬者的主導方向有差別,軟弱者的心底深處不舒坦,再加上生存的本能、道德的律令、長年累積的心理趨向匯總在壹起,群體的選擇,註定不會有壹個標準的答案。
  特別在短時的抉擇上,這個“答案”的上限和下限,其差距之大,總能讓人吃驚。
  月照人,人觀月。
  月色之下,北地三湖區域,靠北的防禦陣線上,楊朱和姬周在下棋。
  四明宗和浩然宗的修士,則在更遠處做著準備。
  二人隨意落子,隨意閑聊。
  楊朱偶爾擡頭,看天空翻卷的魔潮,此地也能“聽”到參羅利那的吼嘯聲,剛剛還引起了陣線的騷動。
  “人心懼危,人心思安,只在壹線之間,然而遭人往來撥弄,委實可嘆。貴宗有萬民教化的神通,或可壹試?”
  姬周答得坦然:“此界不寧,浩然宗雖有決死之心,卻無施救之力。縱然能安撫萬民,得壹時之安,魔劫不除,依舊難逃,如此豈是至誠之道?所以,這壹場教化,是做不下去的。時至此刻,吾等唯有奮力壹搏而已。”
  楊朱更直白:“我願為前驅,惟慮身後之事,望請照料。”
  姬周擲子案上:“吾輩生死難料,輕許信諾,亦非至誠之所為,恕我不能答應了。”
  二人相視壹嘆,又壹笑,同時起身,把臂而行。
  片刻之後,洗玉盟北防陣線之上,光影貫空,如壹布衣儒者,從容踱步,往距離他最近的魔主法相而去。
  壹樣的明月,不壹樣的人。
  “儒聖法身……”
  看遠方巨大的虛影騰起,敖洋冷笑壹聲,收回目光,續發號施令:
  “快快快,大件的東西壹件也不要帶!我們只是去別處世界做壹番探究遊歷,很快就要回來,帶這些累贅的東西有什麽用?”
  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心裏其實還是很肉痛的。
  真按他的意思,要搬就徹底搬空,不要在這邊維持下去了。
  過去的幾劫時間,海商會在另壹處虛空世界打下了非常堅實的根基,雖然遠不如在真界這麽雄厚,但只要有畢路藍縷的決心,再打下壹番事業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可惜海商會終究不是他當家。
  那群老東西左右逢源慣了,總想著占盡吃凈,卻不想想,天底下哪有這麽容易的事兒?
  不管那群老東西怎麽個想法,他是不會再回來了,他的人生將在那裏重新開始。
  再次擡頭,看當空明月,莫名心悸,不敢多看,搖搖頭,踏上了將要駛向大海深處的深水艇。
  當前明月固然是抵禦魔劫的中樞,是壹界修士的希望所在。
  可總有壹些人,不那麽喜歡的。
  摘星樓上,方回收回了指向明月的視線。也在此時,姜震登上了觀星臺,向他施了壹禮:
  “祖師,山門法陣已經修復完畢。”
  “我知道了。”
  姜震停了停,明知現在方回並不想多說話,但還是多加了壹句:“祖師,前方有魔潮聚集,我們……”
  “妳是宗主,妳是怎麽想的?如今的弟子們,又是怎麽想的。”
  姜震垂眸,簡單回應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方回點點頭,又揮揮手,讓他下去。
  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姜震也不再多言,轉身大步離開,這位壹向低調,幾乎沒有存在感的離塵宗主,此刻的氣度已大不相同。
  此時的觀星臺上,方回又是形單影只,良久,嘿然壹笑:
  “根基不可失,誌氣不可奪。”
  他緩緩籲出壹口長氣,顏色微灰,已是心魔煞氣,變換鬼影。
  捂住心口,又笑了兩聲,擡頭又看當空明月:
  “我沒有錯,只是現在不需要我去做罷了。”
  他瞌起眼簾,坐在觀景臺上,默默等待。
  余慈收回視線。
  遍觀壹界,他愈發明白,情緒意誌層面的共鳴,真要迸發出足夠的力量,其“共鳴點”往往不會在“中位”,也就是貼近現實的層面,而總是趨向於上限、或者下限。
  道德總是虛無縹緲的,和正常的行事,總是有壹定距離。
  就好像靈綱山的劍修,並非人人都是葉半山,可在內心深處,卻有與葉半山壹樣的追求和向往,平時被現實的種種淹沒,又或者只是片雲點太空,在高不可及的幻想天空中飄遊,只有壹點淡淡的投影,留在心間。
  可壹旦有條件,有機會,便能扶搖直上,共擊九天。
  這就是道德法則的作用。
  道德法則既成,在壹個相當長的時期內,就是客觀不移的。
  余慈不可能大幅提升壹界人的道德水準,但他可以盡可能地引導,發揮其效用。
  不幸的是,反過來參羅利那也可以,甚至做得更直接、更容易。
  比如此刻的北荒,已經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每個人都殺紅了眼,停都停不下來。
  他們壹個在提高上限,壹個在拉低下限,又都要以現實為基礎。
  指望億兆黎民能像久受劍仙熏陶的劍修壹脈那般壯懷激烈,就是不現實的。
  而短時間內讓所有人都變成無惡不作的暴徒,可能性也不大。
  九成九的黎民百姓,在這場無妄之災裏,只能依靠本能來判斷。
  這種判斷,和劍修之激昂、儒宗之浩然;和海商會的狡獪、方回的復雜,是摻在壹起的,到最後,反而又將回到“中位”,進入到混亂無序的狀態。
  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如此。
  從這個角度來看,造化壹脈的作用反而在放大。
  這就是“現實”的重要性。
  道德運化不是能立竿見影的事,道德要有現實的根基。就像造化劍仙所做的那般。
  不管當時靈綱山內外劍修百般情緒,可當造化峰上旗幡立起,訓練有素的眾劍修立刻各歸其位,表現出了對造化劍仙能力的服膺,才有後面的“三角共鳴”。
  而就算沒有那罕見的“三角共鳴”,萬千劍修在造化治下,也能發揮出超強的力量,維持住壹域之地。
  如果說,這給了余慈什麽樣的啟示,那麽,答案就很明顯了:
  在這種時候,面對魔潮,面對億兆黎民,余慈必須要表現出足夠的能力,拿出相應的辦法,要有能讓人信任的力量。
  他現在就是玄門體系的樞紐,這種事情,除了他以外,還有誰來做?
  鏡子翻轉,不再照自己,而是轉照天地萬物,余慈視線隨之。
  大概是思緒集中的緣故,不經意間,余慈倒是透過“明月”,與遠在洗玉湖底的造化劍仙視線相接,意念交錯:
  我在妳的位子上,會怎麽做?
  反過來,若妳在我的位子上,又當如何?
  余慈沒有得到答案,而在此時,天地虛空之中,巨量信息如潮湧,經過符盤,在流轉推衍間,幫助他實現對全局的把握。
  符盤中央,也是照神銅鑒的中心,壹道靈光躍出。
  靈光在玉皇帝禦上繞過,召引紫氣氤氳,化而成印,懸於雲霄,總攝萬有,鎮壓六合八荒,等於是帶動玄門體系,同時壓制九宮、外道兩大魔域。
  虛空的顫抖中,靈光又繞過勾陳帝禦,萬神圖鋪開,壹直內蘊未出的星君神將,從裏面沖出來,化為壹道道流星,灑落四方,各有道兵隨行,其目的就是斬妖除魔,衛護黎民。
  又有後土帝禦,受了靈光所激,當即統馭地脈元氣,使之自西向東,轟然倒轉,隔開與葬星、血精源木的直接接觸,給予孤立。
  這些手段,都從大處著眼。
  對余慈來說,他本身力量還有些捉襟見肘,如此絕不是最經濟的做法。
  可是,對此刻正在魔劫之下苦苦支撐的億兆黎民來講,卻是天降神恩,最能提振信心,造成的混亂恐懼局面大大緩解。
  從另壹個方面看,“四禦”之用途,正該如此。
  可是參羅利那怎麽擋?
  沒有了玉皇、勾陳帝禦壓制,參羅利那身披火光,直往中天而來。
  自玄門體系成形後,參羅利那壹直被多方壓制,不能說舉步維艱,但想要痛痛快快地沖起來,也是不能。
  可如今,帝禦法相各有它用,玄門體系與九宮、外道魔域角力,彼此幹擾,再沒有誰來阻擋它。
  這壹刻的參羅利那,就像是壹顆逆向的火流星,撕裂夜空,行至半途,似乎畫了道弧線,其實是扭曲虛空,施展類似於大挪移的神通,瞬間切過以億萬裏計的廣袤天域,沖上中天!
  而就在它跨入中天範圍的剎那,扭曲的虛空驟然壹沈。
  這種感覺,就像是壹張皺起的濕布,在低溫下凍結,想要再平展開來,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轟聲劇震,參羅利那強行從扭曲的虛空中彈出來。
  也在此刻,他看到中天之上,月光鋪陳,有環形之山,堅城四圍,正是太霄神庭顯化,道境天宮則是更虛緲的背景。下方魔潮翻湧,拍擊城墻崖壁,卻是無論如何也翻不到上面去。
  余慈靜立於堅城之上,身後五色光起,那是小五將承啟天內所有人都攝走,排除了後顧之憂。
  至此,雲樓枝無數枝椏四面鋪展,道韻往來,更上則是明月懸照,透枝掛霜,別無雜色。
  余慈和參羅利那的距離,從來都沒有這麽接近過。
  在這個距離上,參羅利那巨軀如山,其實不比太霄神庭小多少,兇橫氣魄猶有過之。
  對此,余慈壹笑:
  “來戰!”
  話音未落,參羅利那已經催動巨軀,血色焰光翻卷,強沖上來。
  虛緲天外,道境天宮之中,此時卻有壹道紫氣符詔飛落,看似飄飄悠悠,實則轉眼就到了太霄神庭之外。
  而余慈身側,則有壹道靈光飛起,在半空與之交匯。
  靈光瞬化人影,伸手接了符詔,兩邊氣機交錯,也等於是受了真文道韻的加持,當下便有磅礴靈壓覆蓋。
  那人影也落在參羅利那之前,相對來說完全不對稱的渺小身形,倒是頗有“壹夫當關”的氣魄。
  分身啊!
  參羅利那根本懶得評價,直接碾過去,順勢揮出長足,要將那蒼蠅斬滅。
  然而,斬不動……
  壹聲悶爆,參羅利那清楚地看到,那具應該屬於余慈的符法分身明滅不定,仿佛隨時都會崩潰,但這個極限就是越不過去。分身周圍的虛空,倒是蕩漾著層層的波紋,它打出的毀滅性的力量,都在這些波紋中快速的消融了。
  參羅利那恍然,這壹刻與它對抗的並不是分身。而是緲然不知邊際何在的虛空。
  這是淵虛天君的自辟天地。
  分身原來只是個幌子。
  “有膽色。”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把它扯到“自辟天地”裏來了。
  因為這樣做唯壹的後果,就是讓它的“無光七劫”,在那些人肚子裏爆開!
  淵虛天君確定能夠憑借這處連邊界都不怎麽清楚的天地虛空,限制住它的行動?
  參羅利那正要發力,身上忽又壹沈,回頭去看,原來是那具分身,正將手中的符詔向它身上印過過來。
  滾開吧,這種小把戲。
  它現在需要的是壹次徹頭徹尾的發泄,而不是現在這種像蒼蠅壹樣煩人的玩意兒。
  雷霆般的咆哮聲中,天地虛空再次陷入了強烈的扭曲,這是壹次全方位的沖擊,沒有任何死角。
  參羅利那用它壓倒性的力量,強迫淵虛天君與它正面決戰。
  可在這壹刻,它又看到了那具分身的明滅不定,分身上顯現的符紋線條、分形、竅眼,正在以壹個讓它也為之目眩的速度重組排列。
  這壹刻天地虛空的變化反而是反饋到了分身之上。
  不可思議的變化……
  參羅利那立刻知道自己做了壹個錯誤的判斷,分身與這處天地虛空的關系,比他預估得要密切得多,深入得多。
  可這又怎樣呢?
  長足再揮,血光交錯形成巨大的十字,瞬間切過分身,將其斬為四段,爆開漫天靈光。
  爆發性的殺傷力,參羅利那從來不缺。
  他也看出來了這具分身最大的弱點,不是帝禦法相,不是天人相搏的靈物,本身的承載力有限,淵虛天君也有臉面把它放出來?
  放出來就有用,短短壹息之後,分身就有重塑之勢……
  這種玩意兒消耗低,速度快,確實是挺磨人的。
  參羅利那冷笑壹聲,它早料到這壹點,故而根本不再刻意理會,強勢的威煞橫掃天地虛空,將這裏化為壹片火海。
  在這片燒蝕靈魂的火焰中,強度、韌度低於壹定水平的東西根本無法保留,同時這也是對余慈的自辟天地給予的強力殺傷。
  他在這玩意兒身上浪費的時間太多了。
  在當前的形勢下。戰鬥持續的時間越長。天魔體系對他的侵蝕就越厲害。
  某種意義上,它是在用自由的代價在戰鬥。
  如此就算是屠滅真界億兆生靈,也難消它心頭之恨。
  火焰燃燒得更加炙烈。與此同時,參羅利那也在捕捉淵虛天君的痛苦情緒——在它焚毀心神的血焰之中,淵虛天君不可能毫發無損,更不可能不露形跡。
  然而,它得到的是壹片空無。
  也不對,熊熊火焰中,分身人影第三次顯現。
  參羅利那瞇起眼睛。在那人影之上,他又壹次看到了符紋的閃光。
  而這時,感覺和之前是完全不同了。
  因為它看到,構成分身的每壹道符紋,都是由無數更為復雜的圖文符號拼接而成,彼此之間,形成了不可思議的交互作用。
  細節方面,參羅利那看不太清,這裏也是精光亂眼,玄奧莫測。
  倒是與之相應的,是清越嘹亮的歌聲:
  “沖和壹點靈明在,龜蛇運變吐寒泉。杳冥萬度無生滅,老君符詔過重天。”
  壹道道真文塗畫,壹層層道韻激發,這和之前的“加持”,完全不是壹碼事。
  而類似的情形參羅利那已經從帝禦法相的形成過程中,看了不止壹遍了。
  天人相搏!
  淵虛天君真的敢,他把天人相搏當成了什麽?
  他是真的賭博成性,還是找到了壹條有把握的真實不虛的路徑?
  參羅利那來不及思考更多,剛剛真形的分身手上,符詔已再次入空。
  這壹刻它心中猛然壹驚,好像有什麽非常糟糕的事情將要發生?
  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是正確的。
  當深入骨髓,直至心神最深處的痛感,清晰地呈現出來之時,參羅利那暴躁的情緒再也無法抑制:
  “本源之力!”
  毫無疑問,淵虛天君把它的本源之力置於了最為危險的境地下。
  天人相搏——這要比楊和子的釘頭七箭書狠辣壹百倍!
  就算是以參羅利那的修為境界,每壹次天人相搏也都是壹次不能預估的賭博。近年來,它已經很少去做,因為沒有意義,有天魔體系的影響,就算獲得再高的成就,也難以跳出。
  可淵虛天算什麽?壹具小小的分身符箓,他也要用“天人相搏”的方式!
  在它數十劫的漫長生命裏,從未見過像淵虛天君這樣的人物。
  這還沒完!
  “霜雪壹洗江山凈,放曠生死九垓遠。從來天地無信道,何如人間種青蓮。”
  中天世界,又有壹人長歌而來,依舊是淵虛天君的面目。但相較於之前那具分身,更顯得意氣風發。面對參羅利那,挺劍而上。劍意犀利,夷然無懼。
  細論起來,這具分身的劍意算不上純粹,可讓參羅利那最厭煩的就是:
  劍意所指,當真是吃定了他的本源之力中所透露出來的破綻。
  是了,這才是最詭異的。
  參羅利那認為,它對自己的認知已經到了近於“至善”的程度。可這次淵虛天君所指向的破綻,卻有著非同壹般的“價值”。
  這是它在以前的漫長時光中。壹直忽略的。
  至少它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人,從這個角度對它造成威脅。
  事實上,這個破綻,只說缺陷,並不是,那種可以輕輕巧巧就抹掉的東西。
  因為,這個破綻涉及到了它在長期的修行過程中,刻意與天魔體系保持距離而造成的某種不協調。
  如今,他與天魔體系是前所未有的親近,這就造成了,這個破綻壹直在放大。
  想要彌補,沒那麽容易。
  參羅利那追求的是“天人九法圓滿”,但這不代表它完全不允許自己有任何的破綻。
  偏執的心態,對修行和戰鬥壹點兒好處也沒有。
  短時間內不能彌補破綻,很自然地就要以攻代守,把節奏完全搶回到自己手裏來。
  這時候就要提到淵虛天君的兩具分身了。
  壹連串金鐵交鳴聲裏。淵虛天君的劍意分身,和參羅利那打的有來有回——好吧,其實是打不死、轟不破!
  在強壓之下,幾次都在崩裂的邊緣,卻總是差那麽壹口氣。
  參羅利那很清楚,淵虛天君從來沒有指望過建議分身能夠對他造成什麽致命的傷害,起的只是牽制作用而已。
  現在最具威脅的,還是那具符詔分身,壹刻都沒有停止過對本源之力的解析。
  從本源之力處傳遞過來的危機感。讓它的心情變得愈發焦躁。
  參羅利那可以確認,兩具分身雖然都經過了真文道韻的重塑,但其強韌程度,絕對不是所謂的金剛不壞之身,他全力破壞的話,仍然可以達到不錯的效果。
  問題在於,這兩具分身和余慈“自辟天地”的關系實在是太密切了。
  看看淵虛天君背後的那株雲樓樹吧,有了真文道韻在裏面牽線搭橋,分身與天地虛空相互傳導卸力的效果,相較於最初提升了何止十倍以上?
  別忘了,淵虛天君的後盾,就是已經覆蓋了整個真界,並且還不斷向外擴張的玄門體系。
  對這種局面,最佳的處理方式,應該是不管不顧,直接殺到余慈身前,壹擊了結……當然,這未免太理想化。看太霄神庭所化的堅城,參羅利那再怎麽自負,也難說能夠強突進去。
  此外,以虛空神通,針鋒相對,也是個好辦法。
  按理說,參羅利那在太虛之法上的造詣相當可觀,可是淵虛天君是有整個玄門體系加持的,在這上面較勁兒,絕對不公平。
  如今既然已經重新陷入天魔體系之中,壹時脫身不得,參羅利那也想順勢借壹些力量耍耍,可問題是,天魔體系卻是優先將相關的權限交給了另壹邊。
  是的,現在的天魔體系並不均衡。
  無量虛空神主將絕大部分虛空神通加持都掌握在手中,中央深淵附近,壹股恐怖的力量,正在醞釀之中。
  還有完沒完了?
  參羅利那的意念剛剛迸發出來,九宮魔域的中央深淵之中,最是詭譎變化的那團陰影,突然急劇擴張,無量虛空神主和蕭聖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其中。
  八景宮的諸位大能早就在關註那裏的狀況,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蕭聖人出現意外,當下雲外清虛之天上,叩心鐘轟然震鳴,萬千雲氣瓔珞垂流,這已經是真文道韻級別的力量。
  由於諸位大能已經觀察了相當多的時間,出手的針對性非常強。
  鐘聲掃蕩魔意,瓔珞穿透虛空。也是給予蕭聖人最大的加持。
  剛剛才淹沒在陰影中的蕭聖人,重新顯形,分明是抗住了無量虛空神主的神通侵蝕。
  也在這壹刻,蕭聖人頭頂上,騰起壹道清光,迎風微晃,壹分為三。
  只看這獨特的情景,便知是玄門最著名的“壹氣化三清”的渡劫秘法。
  “壹氣化三清”之法妙用無窮,各種手段技巧已經足以搭建起壹個比較完整的應用體系。但其最直接、也是最大的作用,則是在秘法加持期間,能夠有三條額外的性命。
  也就是說,能夠擋下三次可致死命的殺劫。
  渡劫之時,爭的是壹線之機,多出來的三條性命的機會,簡直可說是“奢侈”。
  當然,要使出這門渡劫秘法的條件也是非常苛刻。本身的修持不用說了,像現在這般,將這門秘法臨時加持到另壹人身上,付出的代價要以十倍計算。
  短短數息時間裏,至少兩到三位地仙大能,就此去了半條命。
  為了維護蕭聖人,八景宮確實是不遺余力。
  然而,從陰影中脫身的蕭聖人,僅是回首,微微點頭,竟然又步入陰影之中。
  在八景宮上下盡皆失聲之際,蕭聖人頭頂三道清光,忽有壹道,自根處起,剎那沈黑汙濁,化灰而散。
  緊接著又有壹道,有血光貫穿,雖然留存,卻是妖異非常。
  只剩中間最後壹道,依舊凈澈。
  但在所有能夠理解其中玄奧的修士眼中,這壹道清光才是最要命的。
  清光搖曳,直透虛空。
  其根湛青,其上則若有若無,與天地虛空相接。
  人們分明看到,那空無的“顏色”,正不斷下挫,將這壹道清光的本色“洗去”,且很快觸及蕭聖人的頭頂,並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壹路向下。
  很快,蕭聖人頂門,乃至於整個頭顱,都變得虛無起來。
  道意蝕神,真空化腦。
  這正是合道進入不可逆轉進程的關鍵壹步。
  怎麽會這樣。
  不但是八景宮,就連在旁與參羅利那交戰的余慈也沒有想到。
  已要出手的影鬼等人,也是怔住。
  可在這個時候,蕭聖人卻是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在空無的顏色及下,顯得分外虛渺。然而頭頂僅余的那根血色光氣,就在眾人的註目之下,也如“真空化腦”的空無之色般,向著蕭聖人的體內反輸回去。
  轉眼間,頭頸之上,已經變得虛無的軀體,重新有了血肉的質感。
  然而沒有人會為此而感到高興,因為他們都明白,這只是蕭聖人在不可逆轉的合道過程中,進行的壹次臨時的反制。
  雲外清虛之天,鐘聲鳴響,這是八景宮堅持在給蕭聖人做加持,但無論如也擺脫不了濃濃的哀意。
  蕭聖人卻非常坦然,他在陰影中疾進,“壹氣化三清”的靈光,照透了部分區域,顯露出其中又壹個模糊的人影。
  無疑,那是無量虛空神主。
  兩邊人影再次交接、碰撞,剎那間又是激烈的近身對沖。
  而這時候,礙於蕭聖人,陰影的顏色再也無法沈下去,反而有漸轉清晰的趨向。
  就是此刻!
  中天明月之上,葉半山壹聲不吭,馭劍化虹,從明月中貫出,直指深淵戰場。
  此時余慈早得了影鬼知會,百忙中利用虛空神通,將其移轉過去。
  葉半山劍氣雷音方起,遙遠的夜空深處,有天外劍芒飛落,凝化如液,翻湧如霧,正是昊典再度出手!
  兩位劍仙的劍意還未斬中敵人,已經先壹步在虛空中交錯、相激,劍吟聲中,軌跡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劍意看似斬向虛無,其實卻是在其中尋找那壹處,已經淹沒在元始聖道中的靈明。
  雖然他們的計劃從來沒有對外透露過,但很顯然,蕭聖人已經通過其高絕的智慧,察覺出了裏面的情況,給他們創造出了最好的機會。
  兩位劍仙也分著層次。
  葉半山只算是引子,其目的就是找尋劍意的共鳴。
  昊典才是真正出手的那壹個。
  誅神刺無以倫比的滲透力,天魔體系根本擋不住。
  由於脅侍魔主的特殊情況,九宮魔域核心之位,只他壹處具備靈昧之力,無論如何也斬不錯!
  虛空壹震,那是天魔心鼓鳴動,是天魔體系的法度欲壓制劍意共鳴。
  可越是這麽做,越使得九宮魔域中央,孤零零的壹根“獨苗”彰顯出來。
  陰影深處的人影,在與蕭聖人的激烈交手中,分了壹縷意念出來,沈靜眸光指向誅神刺劍芒所在,面無表情。
  果然,形影依稀熟悉,但這可不是喜相逢的戲碼!
  域外,昊典通過誅神刺的指向,做了最後的確認:
  “曲無……量嗎?”
  畢竟,這不是真正的曲無劫。
  “奪舍”無量虛空神主之位三劫時光,就等於是在元始聖道中浸泡了上萬年,靈昧根性雖在,卻早已經形成了壹整套成熟的反應路數,與當年的論劍軒主截然不同。
  對於“我”的認知,也不可同日而語。
  從影鬼到昊典、再到葉半山,沒有誰真正指望過——即使心裏總還有那麽壹點兒極微弱的想法。
  此時,陰影之中,曲無量強行將蕭聖人震開壹定的距離,五指合握,剎那間虛空震爆,層層疊疊,隔絕內外。
  昊典皺起眉頭,誅神刺仍然命中了目標,但這壹連串虛空震爆幹擾了她的判斷,不知道戰果如何。
  葉半山正好是碰上了壹道虛空風暴,翻翻滾滾被吹偏了至少百裏。
  只有蕭聖人,竟然是逆勢而上,強行將兩邊的距離再次拉近。
  曲無量也沒有再次拉開距離的意思。
  他盯著蕭聖人,其實是盯著已經重新下降到胸口的空無之色。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道意浸化至此,魔染也好,借鑒也罷,對他當是大有好處。
  中天明月之上,影鬼持刑天劍,冷眼看著九宮魔域中央,那人的神態表情,森然壹笑:“真是嘔心……就是死掉,也別是這種面目。”
  由始至終,昊典也好、葉半山也好,都沒有任何留手,也許他們心裏還帶著壹點兒微弱的希望,但這些不是靠著手下留情得來的,根本沒有任何余地。
  這就是他們的原則:
  要麽成功,要去……去死好了!
  就目前形勢而言,雖然局勢還在不斷的出現微小的偏差。仍然沒有修正的必要,所有的關鍵的計算已經都在前置工作中完成。再沒有什麽好說的。
  “接下來看妳的了。”影鬼對刑天講。
  刑天冷笑:“要麽他給我壹個答復,要麽我就砍他的狗頭下來。多說壹句,老子可不管妳這邊的下場。”
  影鬼呸了壹聲,但還咬牙切齒地贊成:“就是這個意思……好了,現在鎖定了沒有?九宮魔域核心之地就這壹個點,妳要是敢斬錯,我不管是離塵宗還是離火宗,就是去當燒火棍,妳也給我再趴壹萬年!”
  話音未落,劍意盤轉,層層高疊,直上雲霄,看似迂回,實則在頃刻之間就已經達到了十壹轉。
  可就在此時,還是出岔子了。
  在劍意共鳴中,影鬼的身形已經有些不穩當。
  之前連斬無畏、寂妙魔主那回,影鬼和刑天、玄黃合力,壹路將“十二玉樓天外音”的劍意提升到了十二轉,那也是他實施當前計劃的信心由來。
  然而事實就是,當時他成功了,卻也是逾過了他的極限。
  凡“超常之事”,可壹不可再,以影鬼現在的形神狀態,要連續兩次,強行把“十二玉樓天外音”催到極致,還是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對此刻的影鬼來說,世上最痛苦的事情無疑就是:
  心中明白透徹,種種路數無不了然,可真使出來,卻就差最後那麽壹線,力不能及。
  就像是壹個百病纏身的老朽,年輕時的記憶裏,壹步就邁過去的障礙,此時卻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塹,兩相對比之下,分外傷人。
  “混蛋,混蛋!”
  影鬼在咒罵,情緒非常焦躁,壹直和他不對付的刑天此時也沒有多話,雖然最好的時機,馬上就要過去。
  便在此刻,影鬼身上忽然就是壹松,某種聯系忽然斷去。
  那是余慈和他之間的心神牽系,也是當年余慈通過心煉法火,煉制了他的所謂形體,留下的根本聯系。
  這次的時機,余慈把握得太巧妙了。
  正是影鬼蓄勢待發、引而未發的關鍵時候,積蓄的力量已經到了頂點,再過片刻,就要下泄,甚至可能是全面的崩潰。
  就是在這種時候,聯系被斬斷,就像陷阱的絆索勾動、久蓄的山洪暴發,悠然盤轉的劍吟,剎那間仿佛是透了明,從現實的層面抽離出去,直擊人的心神最深處。
  九宮魔域,中央深淵,曲無量剛剛搶占了上風,將手掌插入蕭聖人胸口,卻是霍然擡頭,對上了月光中,壹道似乎熟悉,偏又陌生的眼睛。
  “死吧!”
  吟聲緲然高去,劍意洞穿虛空。
  這壹擊的滲透力,還比不過昊典的誅神刺,但無所不辟的鋒芒,不管是天魔體系,還是別的什麽東西,都難阻擋。
  恰在此刻,曲無量插入蕭聖人胸口的手掌,剛剛感受到了來自“天道”的力量沖刷,正是靈昧煥然相應的時候,兩邊的時機湊得恰到好處。
  天人相搏之時,何者為先?
  靈昧為先。
  就是天魔壹族,也要通過“他化”的途徑,去體驗這份感覺,才能突破到“末法主”的境界,曲無量自不能例外。
  靈昧閃耀之時,劍意抵至,分明是殺意貫胸,直要取他性命的絕大威脅,可就在這壹刻,他心中分明也響起了壹聲清鳴。
  那是來自於靈昧的根本質性。
  壹萬年很長,但也不久,要腐蝕掉壹柄鋒利無匹的劍器,似乎還略嫌不足。
  這壹聲清鳴,幾乎同時響在影鬼、昊典、葉半山的心頭,當然,還有刑天、玄黃。
  清鳴中沒有什麽情緒,就是壹種“光陰難磨、萬劫未銷”的鋒芒,所應有的高絕、犀利。
  “就是此刻!”
  各方劍意剎那聚合。
  影鬼咆哮出聲:
  “要麽死,要麽給我睜眼看啊!”
  “誰敢對我宗魔主不敬?”
  平淡的語音,就這麽切入進來。
  此時觸及中央深淵的修士,無論是誰,都是最頂尖的人物,聞聲立知不對,想要應變。
  可是,正如之前余慈、影鬼、刑天他們配合的壹樣,這位切入的時機,也是天衣無縫、恰到好處。
  九宮魔域之中,顯化“他化魔主”法相的琉珠宮,在正統的布陣法度中,由於中央“虛供”元始魔主,本應是最高位的所在。只是之前曲無量居於中央泥丸宮,琉珠宮和他化魔主,自然退居第二,僅由天魔體系法度自行運化。
  可這時候,正有壹道灼然靈光,投入其間。
  雖沒有奪去中央泥丸宮的控制權,但泥丸、琉珠兩宮氣機貫穿,九宮魔域氣象立時不同。
  而且這還不止。
  “無量虛空神主”,這裏是指“天庭宮”所供奉的無量虛空神主法相,此時同樣有靈光透出,陰影鋪展。
  影虛空!這是……柳觀?
  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正好轉到西邊天域的“極真宮”處,沖天焰火,赤紅飛騰,強橫魔意,就此入駐。
  對這位,人們都很熟悉了:
  大梵妖王。
  這是完全沒有道理的變化,大梵妖王剛剛被羅剎鬼王坑掉,又被參羅利那整得極慘,此時還後方不穩,哪有閑情到這裏來?
  可事實就是,他真的出現了,而且是出現在了讓人最難受的節骨眼兒上。
  在余慈這裏,也能聽到葉半山憤怒的咆哮,可這些沒有任何用處。
  壹個呼吸的功夫,原本是由曲無量自己操控,利用元始聖道共鳴,借天魔、魔修之力為己用的九宮魔域,四方四隅,轉眼就有壹半填上了人,而且,盡是末法主、自在天魔的級數!
  這就和上清宗的太霄神庭壹般,地仙遺骸鎮壓,雖然也能運轉,可與真正地仙大能坐鎮時,威能怎麽會壹樣呢?
  此時的九宮魔域,就像是深海中驟然出現的巨大漩渦,所覆之處,天地虛空幽暗如永夜,就是壹直懸照中天的明月心象,也有剎那間,幾乎完全沈淪。
  這壹刻,天魔體系周覆壹界,就像是巨鯨張開了大口,壹界閃耀的靈昧光輝,則如同海水中的魚兒,被強行攝引偏轉,隨時可能被吞沒壹空。
  余慈出奇的倒還能轉動腦筋分析。
  比如大梵妖王……
  很快余慈就從玄門體系不斷擴張的感應範圍中,查找出了最根本的原因。
  玄門體系已經擴張到了血獄鬼府,也就是說,血獄鬼府和真界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距離,天魔體系自然也是如影隨形。事實上,在大梵妖王的無天焦獄,天魔之法,早就是壹門顯學,現在只是完成了對接而已。
  毫無疑問,大梵妖王要在新的世界中表現出他的存在感。
  作為現在相對而言比較弱勢的壹方,他不會在這種時候去脫離天魔體系,像太元應化天魔王那樣,暫時為天魔體系做事,也是壹個相對而言,頗為不錯的選擇。
  余慈也判斷出,第壹個投入流珠宮的魔門強者是哪個:
  太元應化天魔王,鬼鈴子!
  這個不鳴則已,壹鳴驚人的魔門最新壹位脅侍魔主,又展露出他的深沈算計。
  這回,被坑的是影鬼他們。
  之前好好的計劃,在這壹刻又走進了岔道。
  這能怪誰呢!
  九天外域,昊典冷冷看真界之中的大變化,身形驟然化霧,重投真界中來。
  中央深淵中,曲無量依舊面無表情,只將手往蕭聖人胸口插入更深。
  可這時候,蕭聖人已經近於透明的面上,微笑依舊不減,雖是胸口受創,卻是淺吟低唱,竟然也是辛稼軒的詞句:
  “喚起壹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
  也許是蕭聖人又使出了金科玉律之法吧,中天本來已經黯淡的明月,此刻重又明亮起來,有光華傾註而下。
  可見蕭聖人心懷所在,果然是凈澈如雪,晶瑩剔透。
  雖然曲無量掌指切入,魔意滲透,但不管樣沖擊侵蝕,都無法沾染上別的顏色。
  曲無量覺得不對,想抽回來,卻被蕭聖人抓住手腕:
  “道兄,我心懷冰雪,爾心何如?”
  曲無量還沒有回應,流珠宮方位,鬼鈴子的嘆息聲悠悠傳入:
  “聖人還不歸位?”
  隨這嘆息而至的,是暗流潛湧的魔潮漩渦,然而行至半途,又有壹個聲音插進來,也是平平淡淡:
  “鬼鈴子,以前倒是看低了妳!”
  洗玉湖底,造化仙劍壹直打磨劍器的手指停下,瞇起壹只眼,仔細打量劍身的線條暗紋,嘴上就像和人聊天,意念卻是透過億萬裏,準確傳入九宮魔域核心位置。
  “當年妳我共商之時,可不見這等手段。”
  鬼鈴子暫停了手,笑應道:“時勢所逼而已——當前局面,勝者全勝,敗者全敗,若魔門敗去,代價就是至少十劫以上漫長時光,再也擡不起頭,甚至有可能被逐出真界。
  “天魔、外道可以在域外生存,魔門修士則不可能。吾輩別無所願,只要給這壹脈找壹條退路罷了。”
  造化劍仙指尖從骨劍尚未開鋒的劍刃上抹過,剎那暗光流轉,同時又道:
  “據我所知,魔門東支已經有另壹處虛空世界為寄身之所……”
  “論劍軒也得了‘七祭五柱’體系,另辟天地。”
  造化劍仙揮動骨劍,斬開深層湖水:
  “那我只能說壹句……英雄所見略同了!”
  英雄之見,豈是蠅營狗茍之輩,滿心算計之人,可以理解?
  長笑聲中,劍光化虹躍升,破水而出,縱貫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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